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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信心


宋寿城外,宁氏聚居地,西阳王宇文温正在参观宁氏族学,今日他向族学赠送书籍,看着年纪、样貌不一却身着中原衣冠的宁氏子弟,感慨万千。

        教书先生虽然说起话来口音很重,但好歹能教授、讲解一些中原常见的启蒙书籍,在这偏远之地,宁氏族学能坚持教授子弟经学知识,已经难能可贵了。

        看着那几个饱经沧桑的教书先生,他问一旁的宁猛力:“宁使君,这几位教书的先生,是从何处请来的?”

        “回大王,这几位先生,也是宁氏族人。”

        “喔?那他们的学识...”

        “大王,宁氏祖籍青州,后为避战乱便举族南下...”

        宁猛力介绍起自己家族的往事来,安州宁氏和泷州陈氏以及高凉冯氏一样,祖上都居住中原,后来为躲避战乱不得不南下。

        然而他们南下已经“迟”了,富庶的三吴之地已经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当然,做别人的佃农、庄客也不是不行,但没人天生下贱愿意寄人篱下,所以只能继续南下。

        三吴以南是丰州,到处都是山,能耕作的土地少得可怜,可谓是八山一水一分田,原有的土地早已有主,急切间无法立足,所以只能再往南走,也就是岭表。

        岭表烟瘴之地,外人闻之色变,但为了活下去只能在岭表定居,历经无数岁月,有的南下家族消失了,有的生存下来,宁氏便在岭表西南区域的安州一带扎根。

        繁衍生息许多代,宁氏的生活习惯慢慢与当地俚僚人趋同,说话口音也渐渐掺杂了当地方言音调,但即便如此宁氏族人都未忘本,所以族学一直在教授子弟经学典籍。

        之乎者也,孔曰孟曰,四书五经,一直在这边陲之地的宁氏族学教授着,已经持续了上百年,当然,宁氏还会到广州聘请寓居番禹的饱学之士,到宋寿的族学教书。

        “宁使君,黄州州治西阳书肆云集,又有经学名家开学授课,若他日南北道路平靖,可以派族中子弟到西阳去看一看,待得学成之后回安州教书,也方便教化百姓。”

        “黄州书肆出版的书都是一本本的,看多就习惯了...日后如果需要,可以和商队说,要什么书,黄州都有,不过番禹那边日后应该会有书肆专门经营黄州书籍,到时候你们到番禹去买,能省去许多麻烦。”

        宇文温几乎是本能的当托,为黄州书籍代言,不光是在这里,在高州,在泷州,还有一路过来的州郡,他都将黄州出版的书籍赠送出去。

        岭表大多数州郡没有官学,即便有学堂也都是族学,而能够设立族学的大族,基本都是祖籍中原某处,为躲避战乱南下,因为各种原因定居岭表,从此生根发芽繁衍生息。

        这也是宇文温希望争取的家族,因为这些家族在文化上对中原就有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比起开化不久的俚僚氏族,要更容易打交道些。

        族学不大,宇文温转了两三圈便转了出去,返回下榻处的路上,问王頍有何感想。

        “大王,在下观察过,族学里的宁氏子弟,所着服饰与中原无异却新旧不一,看样子不是临时裁剪出来穿上身应付了事...”王頍边想边说.

        “族学里那几位教书先生,说起四书五经倒是能说得出一些子丑寅卯来,看样子也不是临时凑数。”

        “宁氏自称祖籍青州,在下找了许多人闲聊,发现其言谈间确实夹杂着青州一带口音,以在下之见,宁氏确实祖籍青州,其族学看来确实早已有之。”

        宇文温闻言反问:“景文去过青州?”

        景文是王頍的字,他听得宇文温话里有话,微微一笑:“昔年朝廷平齐,许多青州人士寓居长安,在下听多了那一带的口音,大概能分辨一二。”

        那你用青州口音说说‘穷也不能穷山东,初音一葱拍死了张根硕’呗!

        宇文温腹诽不已,当然这种话不能说出口,不过他现在已经确定宁氏应该确系祖籍青州,而王頍的心思缜密,能从细微之处找到一件事情的蛛丝马迹。

        这种人如果做谋士,不敢说料事如神,但却能是府主绝佳的烧脑替代者。

        宇文温决定任用王頍,和刘文静一般,让其成日里东想西想,代替自己去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接受各种“负能量”,开启无数奇葩脑洞。

        到时候用脑过度导致掉头发变秃顶的,就不是我了!

        宇文温心中盘算着如何“过度”使用王頍,王頍也在想着事情,他这段时间四处奔走,通过各种手段旁敲侧击,大概摸出了安州宁氏的实力轮廓,写成总结呈交宇文温。

        按说这样一个有自立能力的边境豪族,以宇文温的眼光也该知道要提防,可这位似乎很有信心,认为宁氏不是假意归顺,王頍有些奇怪对方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景文,你去过州衙,注意到什么了么?”

        面对宇文温的问题,王頍很快作出回答:“大王,州衙外的鼓,恐怕很久都没有人用了。”

        “是啊,鸣冤用的鼓,很久没人用了,这说明什么?”宇文温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远处景色,似乎在想着什么。

        安州是宁氏的地盘,说直接点,世袭刺史的宁猛力在安州就是土皇帝,生杀予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鸣冤?谁活得不耐烦了敢鸣冤?

        有句话说得好: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

        宇文温对历史上这个时期的宁氏不太了解,不过他知道一件事,从侧面可以看出宁氏的嚣张到了什么地步。

        那是原本历史里的唐代,高宗李治龙驭宾天,太子李显继位,将自己的老丈人韦玄真从蜀地一小官提拔成州刺史,没多久便要提拔为侍中。

        侍中,在隋唐之际实际上等同宰相,此举遭到辅政大臣强烈反对,李显直接放狠话:“我就是把天下给韦玄贞都可以,何况区区侍中!”

        这句话让许多人震惊,然后“龙妈”也就是太后武则天也表示很震惊:你刚才说什么?哀家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李显的皇帝宝座还没坐热,就被“龙妈”废黜并流放到房陵,而韦玄贞一家则被流放钦州。

        钦州应该就是陈国灭亡之际的安州,韦玄贞刚到钦州不久便病逝,而宁氏的当家人宁承基看中韦玄贞的两个女儿,要和弟弟一人一个。

        韦玄贞的遗孀崔氏不答应,然后连同四个儿子都被宁承基杀了,两个女儿侥幸逃生,历尽千辛万苦逃回中原。

        若干年后,李显死灰复燃再次登基,没有忘记老丈人一家的悲惨遭遇,派兵扫荡钦州宁氏,从此宁氏家道中落,再未见史书记载相关事迹。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宁氏在自己的地盘是如何嚣张跋扈,韦玄真一家虽然被流放但好歹是皇亲国戚,然而在宁氏的地盘,一样想杀就杀,寻常百姓更不用说。

        这就是长期盘踞一地的豪族必然表现,天长日久,渐渐走上国中之国的道路。

        宇文温知道这件“历史上”发生过的事,从此事可以看出宁氏日后的德性,但他也由此得到两个信息:安州(钦州)宁氏一直延续到武则天时期,这说明宁氏之前一直未能成功割据自立。

        另一点,控制煮盐、采珠业,并且从事海贸的宁氏,即便富甲一方,也成不了气候,唐军轻而易举便将其铲除。

        宁氏的问题出在哪里?

        掣肘,岭表三大豪族之间,既有合作也有竞争,所谓三足鼎立相互掣肘,且不管日后如何,他只要现在平衡好冯冼氏、陈氏、宁氏三方关系,那么岭表近期内,不会有谁能够成功割据。

        所以宇文温有信心,等到中原决出胜负,尘埃落定,到时候再腾出手调教岭表这些豪族。

        刚回到下榻处,宁猛力便带着人赶来,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交州刺史李佛子,以身染重病无法远行为由,拒绝到宋寿面见宇文温。

        听到这个消息,宇文温问道:“他,真的生病了?”

        随同宁猛力而来的那个男子,正是先前去交州州治龙编,向交州刺史李佛子递交宇文温亲笔信的信使,他向宇文温进行说明:

        “大王,卑职在龙编,确实见到李使君卧榻不起,至于他是否真的生病,卑职不是医生,无从得知。”

        “好,很好。”

        宇文温笑起来,笑得很灿烂。

        李佛子!你哪里来的信心,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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