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从天而降
真他妈疼。
陆适酒醒了大半,心中稍加衡量,渐渐松开力道。钟屏也适时地放开他,刚才剑拔弩张的一幕好像是众人的幻觉。
陆适缓了几秒,才语气不善地开口:“人呢?”
钟屏比他矮一截小一半,却丝毫不怵他,神情自若地指指沈辉:“这个你要问他,我只是留在这里帮忙而已。”
陆适瞥了她一眼,转而问沈辉。
问清前因后果,陆适磕了几下保安室的桌子,说:“没看见紫头发的离开?她智商低但不是白痴,就那闪瞎眼的颜色,打算跑了还不会带顶假发?”
钟屏一听,恍然大悟,偷偷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被人斜了一眼也不自知。
又听陆适说:“溜出卫生间还不容易,门背后能不能藏人?”一指保姆,“你进去找她的时候她躲在门背后,再趁机溜出来,有什么难的?”
钟屏心里直点头,陆学儿来过三次,孕妇经常上厕所,她对这条路一定已经熟悉,再一换装,要离开这里轻而易举。
“现在别管她怎么跑的,沈辉,你回去翻她电脑,再查查她通话记录。”说完就走,风风火火。
在场众人无语,被折腾了一个小时,连句道歉也没收到。
钟屏终于能下班,开着车往家里赶。心情不佳,等红灯时她不停地敲方向盘。
中午还一起吃过饭的人,晚上借着她的名义玩失踪,毕竟不相干,她不气不恼不内疚,也不是太担心,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每次遇见这种人,她总有点恨铁不成钢。
孕期二十周,不出事还好,出事的话,那是她自己作死。
紧赶慢赶,还是开了四十多分钟的车。
到了家,灯光温暖,餐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电视机里播放着抗战剧,枪击声突突突地打散了一切郁结。
钟屏扑进钟妈妈怀里撒娇:“哎哟妈——都说了让你们别等我,饿不饿?”
钟妈妈拍拍她:“你不来,我们怎么吃得下饭?再饿都要等!——小霍,快过来,开饭了。”
钟屏转头:“老霍!”
霍志刚从沙发上起身,笑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忙呀——路上又一路红灯。”钟屏又去抱钟爸爸的胳膊,絮絮叨叨地讲工作上的事,钟爸爸乐呵呵地笑。
吃完饭,钟屏送霍志刚下楼,手上还拎着钟妈妈打包好的高汤。霍志刚让她回去,钟屏跨进电梯,“我消化消化。”
霍志刚按下楼层,问:“单位里有什么事?我怎么看你心情不太好。”
钟屏摸摸自己的脸:“咦,能看出来?”
头微垂,一双眼瞪得大大的,霍志刚忍不住笑了笑:“今晚你话太多了,平常哪这么啰嗦?还撒娇。”
钟屏晃了晃布袋子,反驳:“我平常话也不少。”
霍志刚不驳她,问她:“到底什么事,说出来听听。”
于是钟屏将这一周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用的是孙佳栩取的代号,“……大小姐就这么消失了。”
霍志刚点点头:“跟你没关系,你也不用太担心,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志刚拖出电瓶车,跨了上去,钟屏忙将布袋子递给他:“呶,明天就喝掉,别放久了。”
霍志刚把布袋子搁到前面,挥手让她上楼,拧了拧车把,骑着电瓶车走了。
钟屏踢了踢石子,走到小区湖泊边上。四月初,夜间有几分凉意,鸳鸯在月下慢游,微风掀起细小的波澜。
钟屏蹲下,划了划湖面,指尖漫过冰凉。
陆适一路飞车回家,头痛欲裂,拧着眉心躺了一阵,门铃响,起身去开门。
高南一身运动装扮进来,看得陆适直皱眉:“什么打扮?”
“刚在我朋友那俱乐部,”高南问,“现在什么情况,学儿没留下什么信?”
陆适回沙发上躺着,“等沈辉消息吧。”
高南说:“我去她那些朋友那里打听打听?她的证件和银行|卡早被你收了,也没什么地方能去。”
“别太大张旗鼓,”陆适想了想,“之前已经逼了她一次,这回要是再闹得她那些朋友都知道了,她说不定得破罐破摔。”
“沈辉当时没在门口看着?”
“还是太老实,他那性子……算了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先这样。”
等到后半夜,陆适才收到沈辉传来的消息。
“她加入了一个驴友论坛,这几天都是在论坛里跟人联络的,所以手机微信这些都没留下消息。最新一条记录显示,他们自驾游去了罗元县,今天应该是约好了地点来接她的。”
“……”
许久,陆适才咬牙切齿一句:“作死她吧!都别管了!”倒头就睡。
睡到天光大亮,陆适才从床上爬起来,眼睛还未睁开,习惯性地先拿手机,有一条新微信。
打开,是视频,发信人陆学儿。
山脊绵延,乌云蔽日,风声霍霍,一头紫发在空中飞扬,橘色冲锋衣遮盖住大肚子,脚边是无底深渊,陆学儿大声喊:“哥——我只要这个孩子,我一个人能过得好,我不想要那个男人——但是你不相信我,你们都在逼我——爸一定不会让我生下来的!”
她指着山崖和空旷的天空,“你看,这里美吗?我要是死在这里,一定轰轰烈烈,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今天从这里跳下去,就是这儿——”石子翻滚,还差几步就要落空,“嗖的一下,什么都结束了,你不用再烦我的事了,我也不会给家里丢脸!哥,我跳了,是你逼我的——”
画面晃动,噪声哗啦啦地响,视频结束。
“他妈的神经病。”陆适撂开手机,随口说了声。
他先去刷牙洗脸,再把钟点工准备的早餐吃了,打开电脑上网,刷了会儿新闻和军事论坛。
许久,拨通沈辉电话,“跟高南准备准备,去罗元县。”挂断,他脸色阴沉,“作不死你!最好别活着回来!”
罗元县距南江市车程两三个小时,陆学儿的电话迟迟不通,沈辉一路联络她的那些驴友。
陆适还在头疼,吃了两粒药,在后座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
一路高速高架国道,到达罗元县城,阳光稍稍钻出云层,天色却亮得有些刺眼。沈辉在论坛上的呼叫终于有人回应,对方回复说他们在行峰山,紫发女孩跟他们在一起。
陆适睁开眼,“告诉他,对方是孕妇,让他们马上送她下山。”
过了会儿沈辉说:“他们还没回复,山上信号估计不太好。”
陆适踢踢前坐的椅子:“导航,行峰山。”
一路坑坑洼洼,行峰山近在咫尺,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上去。
高南找了一个当地人打听,车子重新发动。到达山脚下,三人先在附近的饭店吃东西,陆适一直不说话,另外两人也保持沉默。
吃完,陆适站起来,一脚踢开椅子,挥手说:“回去回去,回南江!”不耐地走出饭店,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高南和沈辉对视一眼,默默上车。高南看了眼后视镜说:“学儿也就是吓唬吓唬你,不会真想不开的。”
“谁不知道这个!”陆适还是黑着脸。
沈辉突然说:“有人回复了!”他转头,“这人就在附近,他们还没上山。”
陆适深呼吸,过了一会儿,才冷静开口:“去,找他们。”
早晨上山的有十三人,还没上山的有六人,这六人路上车抛锚,耽误了一晚,索性决定午饭后再上山跟他们汇合。
听到对方说紫发女孩是名怀孕五个月的孕妇,六人脸色都变了,显然知道要出事,匆匆忙忙地就要往山上赶,还不停拨打另外几个驴友的电话,有一个终于接通,听完后松了口气。
“他们说还在说服半茧,她不肯走,他们也不好硬拖,毕竟是孕妇。”半茧是陆学儿在论坛上的名字。
驴友说话带着怨气,几个都在心里把那半茧骂得死去活来。
陆适恨不得劈死她!
他抽了一根烟才说:“你们要上山是吧?一起。”
沈辉留下,陆适和高南跟着驴友们上山,走前,陆适想了想,又交代沈辉:“联络下当地医院,以防万一。”
上山前在附近鞋店里临时买了球鞋换上,一行人正式出发。天色好,空气清新,几个驴友渐渐抛开不悦,聊天时偶尔也照顾照顾两个生手,还安慰陆适:“别担心,来之前我们查得很清楚,从这条路一路上去,一定能碰上他们的。”
陆适脚步稍停,“你们第一次来这里?”
“是啊。”
陆适看着几人慢慢上山的背影,又回头看向来路,走了这么久,早已望不到头了,前面的人催促:“你们快一点,别落下了。”
“来了。”陆适继续前行。
越往上,地形越复杂,险峰时有见,几人都气喘吁吁,陆适和高南体会不到任何徒步登山的美妙,幸好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两队人马顺利汇合。
“你们可算来了!”
“你们看到日出了吗?”
“哪有日出,早上天阴,我们还担心下雨呢!”
陆学儿坐在石墩上,眼白高高往上翻,一脸欠抽的模样,边上两个女驴友劝得嘴都干了,懒得再理她。陆学儿见另一批人来汇合了,哼了一声,纡尊降贵地看向来人,一眼就见到当中那两个另类,她吓得弹了起来,随即想到什么,又一副淡定的样子。
陆适今天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又做一次,“下山了,走。”
“不。”
“你说什么?”
陆学儿不看他的脸,扭头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也不是吓唬你。”
陆适笑了,只是笑得渗人,他一句废话也不想再说,拽住陆学儿的手腕就拖她走,陆学儿大喊大叫,大家怕出事,都跟在她身后左右,以防万一能护着她。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走了十几分钟都有惊无险。
陆学儿看了看陆适,又看了看高南,她说:“哥。”
叫得极认真,陆适给了她一个眼神。
驴友从他们身边走过,尽量不打扰他们,陆学儿认认真真地说:“早上我是真的想从这里跳下去,是真的。”
陆适说:“知道了。”
路程长,一行人稍作休息,喝水吃东西,补充了一点能量,再继续出发,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
似乎迷路了。
众人冷静思考,重新确认方向路径,再次起步,四十多分钟后渐渐聒噪,争执声起。陆适拨打沈辉电话,尝试几次都找不到信号,陆学儿捂着肚子,脸色灰败,陆适瞅了她一眼,扬了扬下巴:“你坐边上歇着,没事。”
陆学儿拉着他的衣袖:“哥,万一真走不出去怎么办?”
“不会,放心,坐那儿去。”
驴友们分队行动,开始找路,边找边尝试着拨打电话,气氛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紧张。
天色渐暗,有限的食物和水,手机电量越来越少,还有一个怀孕五个月的孕妇,一切都让人感到慌乱。
陆适已经不想再骂人了,自作孽不可活,他摸出一根烟抽了起来,也不想再假惺惺地安慰陆学儿,任由她惨白着脸坐立不安。
趁着天还没还黑,继续行走,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陆学儿一个打滑,陆适一把拽住她,却不慎被石块一绊,摔滚了下去。
“哥——”
“老板——”
高处传来一声喊:“有信号了,电话接通了——”
宽阔的训练场,一行人正在收拾器材。
攀岩墙上,一个小姑娘抓着支点,腰上系着安全绳,正进行到一半,虎背熊腰的男人出现在场中央,喊了声:“集合集合,有任务!”
钟屏抓着绳索回头,汗水顺着脖颈滑下,她双脚一蹬,迅速落地。
满天繁星像张大网,将陆适困在洞底。
他浑身疼地像被扒皮抽筋,尝试着找路往上爬,却次次以失败告终。上面的人还在竭力呼喊,他起初还有回应,渐渐地就不再理会,忍着疼痛坐稳了,保持体力。
山风阴沉,哪儿流血了,把血腥味吹到了他的鼻尖,他摸出根烟点上,抽完再抽,腿边都是烟蒂。满山孤寂地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这种感觉在十岁前时有体会,他差点忘了。
记忆越扯越远,他想起几岁时独自一人走在黑黝黝的街道上,几只老鼠从他面前蹿过。
他那时想,老鼠长得比他都肥。
抽完一盒烟,他闭眼睡了会儿,脑子抽疼,睡不熟,反复醒了几次,再也听不见上面的呼喊声了。
他哼了声,再次闭眼,梦中光怪陆离。
又醒来,天色阴阴沉沉,他看见植被和大地,露珠和昆虫,厚重的云层,却没有耀眼的光。
他疲惫不堪,身体已经疼得麻木,嘴唇干涸蜕皮,时间流逝地无比漫长,他在清醒的一刻用打火机点燃枯叶,细细的烟丝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又醒来一次,饥饿感也完全消失了,他再次点燃树叶,闭上双眼。
风势越来越猛烈,轰鸣声自上空传来,吵得人无法入睡,陆适微微睁开眼。
他前天刚见过一台直升机,罗宾逊r44,白色机身,四座,巡航速度210公里每小时,最大升限4270米。
这台是什么牌子?
40米?
30米?
20米?
10米?
他看见机身上硕大的两个黑字——
sr
机舱门打开,门边坐着一个短发女人,一身黄色的制服。
黑色的绳子从机舱里垂挂下来,她抓住绳子,一个扭身,双脚并拢,从天空降落,黄色的制服背后,印着“sr”。
“别怕,”她稍作检查,说,“不会有事的,我现在替你系上救生绳,把你带上直升飞机,很快就会没事的。”
她的手穿过他的胸膛,手腕细小,仿佛一掐就断。
直升飞机悬停在上方,黑色的绳子垂直挂落着。
天与地的距离,出现在他渐渐涣散的瞳仁中。
他看见她从天而降,是天空中唯一一抹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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