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收妖为徒
十日之后。
细风轻拂的清晨,阳光明媚。
凉风山半山腰,一棵高大的古松树盘曲在崖畔,蓬蓬树冠横伸于深渊上空,清风中它岿然不动。山林间,一派和乐的鸟语花香中,却夹着细而低的时断时续的啜泣声,几不可闻。
循声觅去,只见上沐日月下接山风的蓬松树冠中间,赫然藏着一颗裹了道家符箓的圆滚滚的小小物什,却是那天被云虚子带走的白石头。
小石头挂在树冠上已有十余日,孤零零地无人问津。
和两位师父一同遇险的那晚,大师父为了保护他们舍命断后,二师父则带着她一路忙忙下山。她滚在二师父黑洞洞的袖中哭得声音沙哑,跳起身子直撞他的手臂:“二师父,我不要大师父死,你把我交出去换他。二师父,求你了。”石身裹着符咒,每撞一下符上咒术便入骨三分,疼得石骨欲裂。
二师父不理她,只急急奔走。
一颗石头,一颗方寸大小没有丁点儿法力的石头能做什么呢?一阵从未有过的浓重绝望袭上心头,她蜷在那宽大的袖中,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或许是她哭得让人生厌,或许是二师父根本就没想过带她走。总之,到了半山腰,二师父将她从袖中抖出来,扬手一抛甩上高高的树冠,然后……
独自跑了,跑了,跑了!
她望着那道风一样消失于夜色中的身影,只觉“咔嚓”一下,当场石裂。
她知道二师父一向不喜她,一向看不起她,因为他是以捉妖闻名遐迩的道长,而她却是实打实的一只妖。
犹记得,初次见面,他前来凉风山拜访。她刚打开院门,他看出她身上绕着妖气,立刻拔剑出鞘,一叠符箓拍过来,大喝:“妖孽看招!”
幸得大师父及时出手,才将她救下。
二师父是清虚观观主,不曾听过他的俗家名姓,只有一个道号“云虚子”,但这道号也很少用,慕名而来的陌生人恭敬地称他为“云真人”或“云观主”,熟悉的亲友习惯性地称他“道长”,而大师父常称他“好友”。
清虚观是全国三大道观之首,以降妖除魔闻名国内外。听说上至观主,下至扫地老道,一见到妖气就打了鸡血一样,不待吩咐便“嗷”的一声冲上去。
起初她不信,因为人对于妖总是惧怕较多,毕竟妖有妖术,一般人难以抵御。后来她见到了二师父,后来她内流满面地承认,传言不虚。
二师父介意她是只妖,但相处下来,确认她性情极其温和,不会?说饺诵蟆s谑蔷吐舾?笫Ω敢桓霰∶妫?帕怂?宦怼m?被寡源窃湓渌狄??妓?扌邢蛏疲?谑且彩账?龅茏樱?绷硕?Ω浮?
最初,二师父得闲也会指导她修行,教她剑术与法术,谁料她这只石头小妖天资驽钝,学来学去学不会。二师父不耐烦,抬手将她推给了大师父:“好友,还是你教她吧。”
大师父笑笑,接下这“重任”,耐心地教她读书识字,偶尔也指点些棋艺。她虽天资不高,但能静心肯努力,再加上大师父水平高,是以数年下来,她竟也通晓四书五经,习得不凡棋技。
她成了一只有文化的妖。咦,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她知道二师父一向行为放浪,不重个人仪表,不做正人君子,不受道义约束。犹记得那次,他远游归来,许久不曾洗浴,整个人都臭哄哄了。
大师父有洁癖,见他如此模样,嫌弃地看一眼,借口煮茶半天未再出来。她只好前去招呼,为他端茶倒水,摆开食物果品。然而当二师父那双魔爪伸向她的脑袋时,她忍无可忍,将脑袋缩向后:“二师父,你臭成这样,能不能洗洗再摸?”她见对方怔愣,纠结着再让步,“就算不洗澡,至少也要洗个手吧。”
二师父愣过之后,移来铜镜打量一番自己,见到那副尊容,不觉哈哈大笑:“我三年未归,原想着大家肯定想我想得紧,谁知却是屡吃朋友们的闭门羹。这一路正疑惑着呢,谁知竟是这个原因。”
她后来才知晓,二师父到的那地是水贵如油的大沙漠,小小一杯水甚至能救一个人的命。命自然比仪容重要,所以能节一滴水绝不节半滴。二师父说他三个月未洗手,大半年没洗澡了。
她:……
二师父得知被众人嫌弃缘由,二话不说,大步迈开,径自行向山间的湖畔,一剑划开结冰的湖面,利索脱衣,赤条条地跳入湖中清洗。
她止之不及,忙拣了新衣新裤和一应沐浴用品送去,孰料恰见他脱下衣裳,露出肌理分明的精壮肌肤。她当即羞得面上红透,背过身,埋怨道:“二师父,这里还有个女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奔放?”
二师父仰躺在湖水中,淡定地洗浴,不屑一顾:“你一只石头小妖还分性别?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好意思说自己是女妖?呵呵呵,笑死本观主了。”
她气得跺脚,扔下衣物愤愤然地走了。
她以为二师父不顾仪容,有伤风化也就算了,谁知他竟还不重信义,转眼就能将应下的承诺抛诸脑后,厚着脸皮独自逃命。坦白地说,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大师父一世聪明怎么就交上此等损友!
想起大师父,她心中难过极了。早知是一死,无论如何也该留在大师父身边,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好的。
她是一颗不开窍的石头,嵌在石壁中不知今夕何夕,是大师父破开石壁,带她出来见得天日;是大师父冠她“牧”姓,为她起名叫小十,说“十,谐音‘石’,与你的本体相当。同时也是数之终,事物之极致。为师希望你将来能长成一位好姑娘,嫁个知心的人,享得幸福圆满”。
她偎在他怀中,一笔一划练习自己的名字,抬起小脑袋,一脸期待地问:“师父,到时我是不是能嫁给你了?”
大师父将她猛地推开,忽然严肃:“胡说!哪里听来的话?”
大师父温和从容,待她呵护备至,不曾有半句疾言厉色,谁知今日却如此忿然作色。她又惊怕又委屈,泪珠当场滚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大师父似意识到自己失态,抬手为她拭泪,轻声道:“对不起,为师不好,不该呵斥你。小十,你对我讲,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
她抹着眼泪:“二师父不让说。”
大师父声音更轻:“道长不让你说什么?”
她想着措辞,试图将事情说得清楚:“他不让我说,他说,我是师父养的媳妇,过个三四年长大了,就要披上凤冠霞帔嫁你。二师父还不让我说,他说,要我将来多加努力,早早抱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儿,让一众亲朋好友放心。”
她这话还未完,大师父早已脸都黑了,提起镇国鞭转入后山。那天她听到二师父被抽得嗷嗷直叫,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一声声道:“开个玩笑而已,好友,你至于下手这么狠吗?”
“我错了,我再也不胡乱教她了。好友,你放过我吧。”
“牧云凉,你再抽一下试试看?本观主只是不跟你计较,又不是打不过你。”
“嗷——牧云凉,日你大爷!”
……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饶在下一条狗命。”
当晚,她化为石身滚到床畔看望。二师父趴在床上养伤,眼神幽怨地控诉:“小十,我为你指光明大道,你却出卖我,还能不能好好地做师徒了?”
她很局促:“我有听你的话,二师父,我什么都没说。”
二师父一口老血:“你那叫什么都没说?”他屈指重重敲过来,“笨石头,气死本观主了。”谁料气愤之下,二师父没能控制好力度,只听“咔嚓”一声,将她薄脆的石身敲出一条裂缝。
大师父瞧见了。
当晚,她滚在门外,听得门内的二师父如同杀猪般嚎叫了大半晚,吓得漫山遍野的飞禽走兽一窝蜂地躲往山下避难。
后来,二师父在床上躺了月余,才勉强能下地走动;后来,二师父再看她时,眼里都带着摇曳的火苗。
新仇旧怨凑一起,二师父定是不管了,乐得看她自生自灭,牧小十悬在树冠之上,凄凄惨惨地想。她正低低抽噎着,这时一道轻而缓的脚步声自崎岖山路上传来。
有人?不知好人坏人,她不敢再哭,忙屏气凝声,缩起身子躲入松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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