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陈庄沉默了下来,看着陈聪贤不说话，陈聪贤的勇气,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好像没有了。被亲爹看的越来越紧张，脸上表情也有些快绷不住了,过了一会儿,露出些哀求的神色：“爹？”
“你知不知道,你祖母,之前拒绝了你外祖母的提亲？”陈庄问道，陈聪贤愣了一下，点头：“我知道，可是爹爹……”
“当时你为什么不提出来这件事情？”陈庄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陈聪贤抿抿唇,脸上有些不自在：“那会儿我没有把握,会让祖母答应下来这件事情。”
“那现在,你就有把握了？”陈庄挑眉问道,陈聪贤鼓足了勇气看陈庄,点头：“爹爹,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考中了举人了，我有能力养家糊口了，我能支撑起陈家的门庭了。”
陈庄略有些失望：“就凭着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差事的举人身份？连个进士都没中？”
“爹，我……”陈聪贤有些尴尬，陈庄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前你身上没有功名，你吃穿都是自家给的，现在你是觉得自己能脱离陈家了？”
陈聪贤这下子可着急了：“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陈聪贤着急辩解，陈庄叹口气：“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的，但你想想，这些话，你若是拿到你祖母跟前说，你祖母会不会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
他是男人，他是能理解自家儿子的意思的，男子汉大丈夫，有了成就才有资格说自己想要什么。可老太太却不会这么想，她只会觉得，孙子对她是不不满了。
陈庄当初也觉得这亲事是一门好亲事，可也并不是非这门亲事不可的。既然自家娘亲已经拒绝了，那就只当是没发生过这事儿就好了，没必要让自家老娘再受一次委屈。
陈聪贤年幼，行事只凭自己喜好，他觉得之前婚事没成，现在自家再提一提就好了。
可他却是知道，当年陈家拒绝了这门亲事，现在想重新提起来，董家却是有十之*不会应下来的。到时候陈家要表一表自家的诚意，那拒绝了亲事的陈老太太，就是首当其冲要低头的人。而且，不光是要低头，说不定要去受董老太太的挤兑和刁难。
虽然都是亲戚，可人也有亲疏远近，和岳母比起来，那当然是亲娘更重要。
再没人比陈庄更了解自家老娘了，最是性子固执的一个人，心气儿也高。为了孙子，她不是不能低头，可这低头之后，是不是就会一口气憋在心里了？
再者，若是董其然那小姑娘记仇呢？陈老太太不喜欢她，她定是也不会喜欢陈老太太的，两看相怨，这后宅的日子能平静了？日后，老太太成天看孙媳妇儿不顺眼，要立个规矩什么的，孙媳妇儿看老太太不顺眼，恨不能躲着走，家宅能安稳才是奇怪了呢。
“贤哥儿，你祖母一向疼爱你，你舍得让她为难？”陈庄问道，陈聪贤有些惶惶，他一方面是舍不得放手，一方面却又是舍不得为难祖母。
“你看，只是这一门亲事，你就不能做出决定了，日后其然进门，若是和你祖母发生了口舌之争，你是站在哪一边的？天长日久，不是让你祖母彻底失望，就是让你夫妻离心，你是想要哪一个结果？”
陈庄再次问道，陈聪贤有些迷茫，真的会是这样吗？
“娶妻生子，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咱们陈家整个家族的事情，以后你的妻子，不光是要照料你一个人，上要孝敬老人，中间要管理宗族，下面还要照顾幼子，你觉得，其然能做到这些？”
陈聪贤在心里摇头，他自己也明白，董其然是做不到这些的。董其然心心念念的，就是认真钻研医术，将来能当个医者，成为神医。
“你再回去好好想想，看看其然是不是真的适合咱们家。”陈庄摆摆手，看儿子浑浑噩噩的往外面走了，赶紧又叮嘱一句：“在你想明白之前，这事儿，先不要给你祖母提。”
陈聪贤点头应了下来，回去果真将这事儿，里里外外的又给分析了一遍儿。
他是聪明人，要不然，也不会少年中举了。在他这个年纪，能中举的，少之又少。所以越是想，他越是明白，董其然不适合陈家，陈家不适合董其然。
自家祖母那性子，最是看中女孩子管家理事的本事。其然管家理事当然是可以的，可惜就可惜在，其然并不会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管家理事上面。
“所以，就真的是，没办法了吗？”陈聪贤索性坐起身来，对着外面的月色发起呆来。越是觉得不可能，他越是轻易就想起以前的事情，他住在董家，时不时就能和董其然遇见。
董其然的一颦一笑，董其然的一言一行，这会儿他才发现，他竟是记的那么清晰。
大约是晚上折腾的太晚了，再加上之前接连赶路，身子疲惫太过，到了早上，小丫鬟过来伺候陈聪贤起床的时候，这才发现，陈聪贤竟是半夜发了高热。
一下子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连早饭都没吃，就急匆匆的赶过来了，一边伸手摸陈聪贤的脑门，一边斥责旁边的丫鬟：“还不赶紧去请了大夫过来！晚上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竟然放任少爷生病到现在才发现！现在我没空处理你们，都到外面去跪着去！”
董明珠也在一边着急：“怎么样了？贤哥儿觉得如何了？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先喝点儿东西？”
转圈转的老太太心烦，摆摆手将她往一边赶：“贤哥儿这会儿身体肯定不自在，你在一边候着，别碍事儿了。”
董明珠不敢说话，就站到一边去了。陈聪贤看着这情景，心里就越发的绝望了，依照其然那性子，定是受不住祖母这样斥责的，也就母亲性子温柔……
所以，这门亲事，是真的不行了吗？
很快大夫就被请了过来，诊了脉，开了方子，就又告辞走人了。老太太亲自吩咐人去熬药，盯着陈聪贤一口口喝下去，这才起身去找了陈庄。
“大夫说，贤哥儿是郁积于心，这是怎么回事儿？昨儿我瞧着他不还是好好的吗？”老太太一脸疑惑：“今儿看他那脸色，倒像是遇上什么天大的事儿了一样，你昨儿晚上不是见他了吗？可是说了什么事情？”
陈庄忙笑道：“娘，不是什么大事儿，贤哥儿自觉地没有考中进士，还要再等三年，心里有些着急了。”
老太太皱眉想了一会儿，勃然大怒：“定是你逼迫于他了，昨儿你是不是责骂他了？”
陈庄心里十分冤枉，但想了想，还是将这罪名认下来了：“娘，我也是望子成才……”
“成才个屁！”老太太怒气冲冲，拎了拐杖就在陈庄身上咂了几下：“我乖孙聪明伶俐，敏而好学，年纪轻轻就能中举，三年之后中个进士不在话下！你自己数数，他这年纪能中举的有几个？整个江州，你能找出来多少？”
陈庄不出声，任由老太太责骂。等送走了老太太，就去探望了陈聪贤，毕竟是亲爹，眼瞧着儿子病恹恹的躺在那儿，心里也是不好过，叹口气：“实在是放不下？”
陈聪贤苦笑了一下，陈庄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陈聪贤的脸颊：“大男儿何患无妻，你已经中了举人，这江州的好姑娘，任由你挑选，你还怕找不到比你表姐更好的？等你中了进士，能挑选的范围就更大了，不管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帮你娶进门，这样可好？”
“爹，婚姻大事，自当慎重。”陈聪贤忙说道：“还得是祖母和娘喜欢了才行。”
陈庄挑了挑眉，面上露出笑容来：“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与其将表姐娶进门，一家子都不高兴，连带着表姐也不高兴，还不如换了人迎娶，至少，祖母和奶娘给是高兴的。至于自己，高兴不高兴的，也并不重要。
表姐她，也没那么喜欢自己，没了自己，她说不定也能找到个她喜欢的？
陈聪贤心里安慰自己，只专心养病。又想到董其然说不定还在并州等着信儿，就又强撑着起来打算给董其然写封信，可摊开了信纸，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总不能说，对不住，我决定不勉强了，不迎娶你过门了吧？
揉了十多张信纸，实在是写不出什么来，索性就将以前董其然送给他的东西都找了出来，这时候他才发现，董其然送给他的东西，也并不是很多。
甚至，大部分，也不单单是送给他的。
像是那个荷包，董家的三个少爷也都有。
越发清楚的明白，董其然对他，大约是可有可无的。
董其然那边收到回信，已经是四月中了。信里面什么都没写，只一些旧的荷包扇套什么的，她自己的针线，她是能认得出来的，这辈子她也没打算好好练刺绣，所以做的，顶多是能看。
然后，她就明白陈聪贤的意思了。
大约，他还是没能和陈家老太太说明白。自己也早该想到了，陈表弟那性子……说不得上辈子那婚事，也并非是陈表弟能做主的？
不过，到底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董其然现在已经很能看得开了，并非是之前那种看得开——明明心里怨恨的很，面上还要言笑晏晏说自己已经不计较了，而是真的已经看开了。
至少她现在已经不将上辈子的事情和这辈子混为一谈了，也不将上辈子的仇人看成这辈子的仇人了。
想当初她也是可笑，明明心里怨气冲天，竟是连自己也哄骗，说自己已经放下了，上辈子的事情尘归尘土归土了。若真是放下了，为什么不想办法提醒董老爷董家会有灾难，而是只自己想办法等着董家落魄之后自己挣出去？若真是放下了，何必任由祖母再提一次和陈家的婚事？她若是真要想办法躲避，怎么可能会躲不过去？
这人啊，就是对自己，也是言不由衷的。
董其然让丫鬟拿了剪子过来，将那荷包和扇套一一剪碎，不该留的东西，何必要留着？反正，也是留不住的。
陈聪贤那边的事情，董其然再没让人打听过。她现在可是忙的很，黎旭昌那人，大约脸皮三尺厚，天天要找了借口过来，今儿是腿疼，明天是心口疼，也不知道这一上一下的，他是怎么弄到一起的。
董其然也不好推辞，毕竟这位，名义上还是她的病人呢。最重要的是，董其然其实也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找出多少借口来。只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自己哪儿哪儿不舒服，董其然就能忍不住笑起来了。
今儿同样如此，看着皱眉说自己手腕疼的人，那一脸的严肃，不知道的人怕是立马就要当真了。董其然看他做戏半天，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黎旭昌脸上却也是带了几分轻松：“总算是笑出来了，今儿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我进来的时候，瞧着你脸色有些不怎么好。”
董其然伸手摸摸脸颊，这都能看得出来？
“并不是，只是昨晚上没睡好。”笑着回了一句，示意黎旭昌伸手：“今儿觉得身体如何？可是能起身走动了？”
黎旭昌面上露出几分惊喜来：“我早上起床的时候一着急，自己站起来到了……”忽然想起来后面这话有些不雅，就轻咳了一声给吞回去了：“自己走了几步，也是稳稳当当的。”
着急起床上茅房，竟是没让人扶着了。
董其然大约能猜到几分，也没深问，只笑着点点头：“稳当就好，现在不要你走多快，只要能稳稳的就可以了。还是要多练练，让人给你按摩的也别停下来，早中晚，各自锻炼一个时辰，然后就歇着。”
顿了顿，又问道：“我之前开的方子，你喝了觉得身子如何？”楚神医开的方子已经用够了时间，接下来就是董其然帮着料理了，要不是因为这个，董老太太早将黎旭昌给赶出门了。
黎旭昌正要开口，董其然又说道：“哪儿不舒服哪儿舒服，都要一五一十的说，不要隐瞒，要不然我不知道你身体状况，难免会开错方子，到时候损害的还是你自己的身体。”
“你放心吧，我可不会因为要讨好你就全说好话，行医这事儿，最是忌讳言语不实了。”黎旭昌笑着说道，仔细斟酌了一下：“吃完药当时没什么感觉，可晚上会觉得这个位置……”
他在自己身上点了点：“有点儿酸疼，不过也就一刻钟的时间，不算长。然后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会觉得有些燥热，有些盖不住被子。”
董其然一边点头，一边问几个问题：“是身上燥热啊还是心里烦躁？出汗了吗？出的多不多？”
“不出汗，大约是心里烦躁。”顿了顿，补充：“也不是烦，就是燥。”
“我明白，方子需要改一改。”董其然笑着说道，叫了和三过来：“得空了带着你们世子爷到外面去转转，城南有个别院，里面风景好的很，据说是何家的，我昨天找人借了钥匙，回头让人带你们过去。”
和三忙点头应了下来，黎旭昌眼睛闪亮亮：“你要不要一起去？总是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不如也出门走走？”
董其然摇头：“今儿没空，我找了几个药材商谈生意，你自己出门去吧。”药铺要用的药材，肯定不能是董其然自己一个个的种出来啊，所以就得找药材商了。
“你会谈生意？”黎旭昌挑了挑眉：“不会别人将你卖了你还给人数钱吧？”
“不会可以学，谁也不是天生就什么都会的。”董其然也不和他计较，写完了方子，就递给一边站着的和三：“今儿中午开始吃，接连吃三天，然后我再看看情况。”
转头又看黎旭昌：“你来并州的事情，大约是被人知道了，这两天，我家收到的帖子有点儿多，等会儿给你送过来？”
黎旭昌赶紧摆手：“不用不用，让老太太全部推掉就是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病弱世子，哪儿有值得别人拜见的地方？要么是来打探事情的，要么是来攀岩富贵的，见不见都无所谓。”
董其然点头：“那好，我回头和祖母说一声，万一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被拒之门外了，到时候你可别来责怪我们。”
“不会不会，我感谢老太太都来不及呢。”黎旭昌忙说道，然后就瞧着董其然草草的行礼：“那好，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告退了，该嘱咐的我都嘱咐了，想要以后还能好好走路就安心听话，回见。”
不等黎旭昌回话，董其然就一溜烟儿的没影了。
黎旭昌摸摸下巴，这反映，到底是喜欢上了自己没有呢？
“世子爷，小的刚才去厨房找点心吃的时候，发现有人来董家了。”和三面无表情的在一边说道，黎旭昌微微挑眉，自家小厮可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说闲话的人，所以，来的人和自己有关系？
“看样子，像是媒婆。”和三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这并州的官媒，和京城的官媒，好像也都没有什么区别啊，都是头上戴着大红花什么的。
“糟了，难道老太太还是不愿意？”黎旭昌的脸色就变了变，赶紧的问道：“我之前让你给我祖母送的信儿，现在到了京城没有？”
“算算日子，应该是已经到了。”和三心里算了一下才回道：“不过，董姑娘好像也没明确的答应您……”
“你个笨蛋，这种事情，难道要其然自己点头？女孩子家家的，脸皮薄，当然是我先将事情办妥当了，给她一个惊喜就好了。”黎旭昌斥责道，和三暗自在心里嘀咕，可别到时候只有惊没有喜。
“走，给老太太请个安。”黎旭昌低头思索良久，抬头吩咐道，到底是长辈，再者，还是其然的亲祖母，自己去请个安也没什么吃亏的。
主仆两个刚到了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来中气十足的笑声，和三是有些迟疑的：“世子爷，咱们不如等等再过来？”万一正在说董姑娘的婚事，那岂不是尴尬了？
“也行。”黎旭昌犹豫了一下就应了下来，依照他的心思是恨不得赶紧进去的，可这行为到底是有些失礼，他怕老太太觉得他没规矩。
两个人也不远走，就在不远处小亭子里等着，这边若是有人出来，那亭子里是能清清楚楚的看见的。
里面确实是在说董其然的婚事，可老太太听来听去，就很是失望。配得上自家其然的，家里都是比较看重规矩的。越是那种想往上爬的家族，就越是看重规矩。家世往下数的，少年郎又有些太不争气了。
再加上有镇国公世子在一边比着，她越发的觉得，镇国公世子可真是一门好亲事了。
“先不忙了。”老太太摆摆手，沉吟了一下：“劳你奔波这一场，其然的婚事，我打算再掂量掂量。”回头让嬷嬷包了谢礼：“对外你只说，是给我们家大小子看的婚事。”
到底是姑娘家，若是来来回回的挑，就怕对其然名声不好。男人家太挑剔了，那是眼光高，女人家太挑剔了，那就是攀岩富贵了。这世道，对女人就是太不公平了。
官媒也是上道人，忙点头应了下来，虽说事情没办成，但是这赏银也不少了，就乐呵呵的抱着银子告辞走人了。
那边黎旭昌立马就得了信儿，急哄哄的带着和三就来拜见了老太太。至于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董其然回来也没问出来，只知道，祖母倒是清闲下来，忽然就不唠叨她的婚事了。
时至五月，天气越发的热了，董其然也不爱出门了。这一日正躲在家里研究古方，就见小丫鬟一脸惊慌的冲进来：“姑娘，不好了，前面来了人，说是京城礼部的官员，来宣传圣旨的！”
董其然迅速起身，若是给董老爷的，应该是送往董老爷任上的。传到了并州，那么……想到黎旭昌，她一颗心就是猛的一跳，难不成，这家伙，这么快就求来了赐婚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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