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程嬷嬷顿了下，眼神就带了点儿奇怪了：“夫人,若是让你自己分辨，你能看出来,这里面，有多少是假货吗？”一个瓷瓶简单的很,上手摸一下就行了,但若是一幅画，一些古玩呢？
董其然的出身，谁都知道,并州大户人家,这个大户，指的是有钱。董家,也可以叫富户。就算这个富户在并州盘踞了有三四代人，但底蕴能和京城的高门大户比吗？
再加上董其然也没专门学过这些东西，她顶多知道布料有那些好,珠宝首饰怎么鉴别。一些珍品，像是字画古玩什么的,她可能是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既然没听说过,那怎么鉴别真假？
这些东西送出去,若是有明眼人看出来，那他们可不会管礼单是谁写出来的，只会关注这东西是从谁手上经过的。董其然是最后一个检查的人，这罪名，很明显就是要扣在她一个人头上了。
“那这个瓷瓶……”董其然也不傻，立马就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了，但又有些疑惑，既然是打算败坏她的名声的，那不挑些她绝对看不出来的放着，怎么还弄个瓷瓶在这里，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董其然是出身不高，见识不多，但也不是眼瞎好不好？这么明显的假货，就是没程嬷嬷提醒，她自己说不定就能看出来了。这个瓷瓶，简直就像是个警示。
“大约是疏忽了？”程嬷嬷想了一下说道，董其然皱眉：“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若是我没认出来这瓷瓶是假的，那之后的事情，也才有黎夫人发挥的余地。”
她在镇国公府确实是不受人待见，可在外面，她可是镇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又生育两子，镇国公还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通房，简直就是人生赢家了，羡慕她喜欢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
所以她要在外面败坏董其然的名声，那几乎就没有董其然辩解的余地了。除非是老夫人出面澄清，可老夫人这个年纪了，甚少出门交际，那些人难道还能将镇国公外面的流言，拿出来问老夫人吗？
“会不会是个幌子？”程嬷嬷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有这一个了，咱们就不看别的了？”
“黎夫人不会那么天真，用一个假的来将我拦住。”董其然摇头，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索性带了程嬷嬷先回去，她虽然没什么眼力，但她能请外援。
回头找黎旭昌说了这事儿，夫妻俩就一起去了库房。这边夫妻俩一起去，那边黎夫人就得知了消息，却也并不曾说什么，转头就带着一脸温柔笑意的去服侍镇国公了。
“这些东西，都是真的？”然而，除了那个瓷瓶，剩下的就全都是真品了。董其然左思右想，就是弄不明白黎夫人的用意，就一个假花瓶，到底怎么派上用场？又是用在哪个场合的？
“那这个礼单，你看看，是送给安乐侯府的。”董其然想了一会儿，转手将那礼单给黎旭昌看：“安乐侯府，和咱们家，有什么渊源吗？若是送错了礼，会如何？”
“安乐侯府的侯爷，是咱们祖母的侄子。”黎旭昌解释道，董其然在心里将这关系换算了一下：“表叔？”
黎旭昌点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安乐候更喜欢黎旭平一些。”
所以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黎夫人大约是能搞定的？这么看来，黎夫人就是想算计她，而不是想得罪别人。可她还是不太明白，这瓷瓶，到底是什么用处。
“找祖母说说？”黎旭昌提出建议，董其然摇摇头：“就只是一个假的瓷瓶而已……”
没说完董其然忽然一拍手：“我想起来了，我祖母带着大弟弟二弟他们进京的时候，国公府送的乔迁礼里面，是不是有一对儿花瓶？”
黎旭昌仔细回想了半天，脸色不怎么好看的点头了：“是，粉彩祥云双耳扁瓶。”
一个是祥云，一个是云凤。一个字的差别，花瓶的图案不一样，剩下的就全都是一模一样了。
黎夫人难不成是将真的花瓶送到了董家？这花瓶虽然名字比较普通，但却是前朝官窑出来的，现在外面，已经是炒到一百多两一个瓶子的价钱了。
一百两当然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董其然的药铺开张，老夫人入的干股，也不过才三百两银子，正好价值两个花瓶。
在并州，这三百两，也是能在城镇中心最繁华的地方买个小院子了。在京城，也是能在城门口那边买个小院子了。
这花瓶是经过了董其然的手，谁能证明在董其然接触之前，这东西就已经变成了假货呢？董家的那两个，是不是就是真正的粉彩云凤双耳扁瓶？
“所以，这罪名是偷换库房里的花瓶？”董其然拎着那花瓶，有些郁闷的问道：“可那会儿的礼单是黎夫人亲自写的，她到时候怎么说这事儿？”
两个人站在花瓶前，嘀嘀咕咕的讨论黎夫人的用心，可不管怎么讨论，都看不太明白黎夫人的用意。
“事情估计是咱们想的太复杂了，我明儿亲自去和黎夫人回话。”董其然实在是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推了黎旭昌出了库房，照旧锁上门，然后离开。
第二天一早，带着礼单去找黎夫人，说完闲话就开始说正事儿：“昨儿我带着人去库房对照礼单，发现有一对儿花瓶有问题，不是真品，像是仿造的。”
董其然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黎夫人的神色，就见她脸上有些吃惊：“是吗？哪一对儿？”
等董其然拿出礼单放在她面前，黎夫人一拍额头：“哎呀，是这个啊，我差点儿忘记了，这一对儿花瓶，中秋节的时候我瞧着挺好看的，就拿出来摆在屋子里了，还没来得及放回去，那新的是我让人采购的，不光是有花瓶，还有一批茶具餐具。”
黎夫人笑眯眯的说道，转身吩咐自己身边的听月：“去将我卧室里的那一对儿瓶子拿出来，一会儿让人送到你库房里去。”然后又转头看董其然：“这颜色真是挺好看的，你可别笑话我，几十岁的人，还喜欢这样的粉色。”
顿了顿，黎夫人又说道：“这事儿倒是我疏忽了，忘记放回到库房里去了，不过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回头你就不要和老夫人说起了，对了，这一批的瓷器，正好有多余的，我送你两套吧？”
不等董其然说话，就让人去她自己的私库拿了。三套茶具，一个是粉彩莲花的，一个是粉彩梅花的，一个是粉彩喜鹊登枝，俱都是十分素雅好看。还有两套餐具，盘碟碗勺，装了三个小箱子。
“若是喜欢，回头我再让人送你一些。”黎夫人笑盈盈的说道：“也多亏你细心，要不然，这事儿可就要闹笑话了，这也是我的一点儿谢礼，只许收下，不许推辞知道吗？”
这些花纹确实是挺好看的，董其然也就没多推辞，将礼单还给了黎夫人，就带着三箱子的瓷器回去了。
照旧和黎旭昌分析，然而，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眼看就要过年，她索性就不去想这事情了，反正经过黎旭昌的鉴定，库房里的东西，都是真货，她也就不用担心这事儿会牵连到自己身上来了。
说不定真是黎夫人一时疏忽了呢？这些东西，或许是她送给自己的封口费什么的？
但大约是黎旭昌之前的遭遇给董其然的印象太深了，就算是董其然很喜欢那几套粉彩瓷器，她也没拿出来用，就着箱子放着，直接让人锁在库房里去了。
“拜年的时候，咱们抽空去一趟宋大夫那儿，前些年我的医术，好歹也是宋大夫指点的，就算是没有真正拜师，我也是叫了一段时间师父的。”董其然转头和黎旭昌商量，黎旭昌连连点头：“听你的，那咱们初四过去？”
初二要陪着董其然去董家，初三镇国公府自家招待客人，初四才能空下来。
董其然自然是没意见的，夫妻俩自己商量了一些要带的年礼，并不走公账，而是用自己的私房钱，这样也免得黎夫人有什么说头。
转眼就是大年三十，老夫人从早上就开始嘀咕，也不知道老二到哪儿了，今儿能不能进京什么的。董其然有些奇怪，就偷偷的问黎旭昌：“没有让人在城门口等着吗？”
算着时间，确实是这两天的，不是三十就是初一，最晚了也是初二。
黎旭昌笑道：“自然是有人在等着的，祖母不过是心急，白嘀咕几句，不要接话就是了。”要真是接了，老太太能三五遍的问，黎旭昌是有经验的。
到了半下午，董其然正和黎媛商量着今儿晚上亲自包饺子的事情，就听门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老夫人，二老爷已经进城了，到了城门口了！”
老夫人迅速起身：“真的？这会儿就到了城门口了？”
“奴婢是一看见二老爷的马车就赶紧回来报信的，这会儿肯定是已经进城了，再过一会儿说不定就到府门口了。”那嬷嬷喘口气，笑眯眯的说道：“一会儿老夫人就能见着二老爷了。”
黎媛一脸激动，坐都坐不住：“祖母，那我去门口接一下我爹娘？”
老夫人忙点头：“去去去，旭昌也你媳妇儿也去。”顿了顿，老夫人一摆手：“我也去！”
镇国公在一边忙阻止：“娘，您年纪大了……”
老夫人转头瞪他：“我是腿脚不方便了还是说话不利索了？我怎么就不能去了？又不要你背着我去，这会儿你就开始觉得我是个累赘了？”
镇国公忙摇头：“哪儿啊，娘您年纪也不算大，身体硬朗的很，别说是走到府门口了，您就是绕着京城走两圈，都是没问题的，儿子这不是心疼您吗？”
董其然有些诧异的看黎旭昌——你爹挺会说话啊。
黎旭昌撇撇嘴，要是不会说，当年能保得住黎夫人吗？自家祖母又不是个没脑子的。
老夫人都要去了，镇国公也不好不去，镇国公去了，黎夫人就不能去不去。于是，一转眼，这府里所有的人，就都站在府门口了。老天爷赏脸，大雪下到今儿早上就停了，天上还挂着太阳，虽然不暖和，但看着也觉得舒心。
并没有等多久，两辆青棉布马车慢慢的从街口进来了，老夫人有些激动，一边抓着黎媛，一边抓着董其然，身子略微前倾，眼巴巴的看着前面的马车。
“娘！”不等马车近前，第一辆马车上的帘子被掀开，一个中年男人立马跳了下来，也幸亏是马车走的不快，要不然这动作就危险了。
老夫人也有些害怕：“你着急什么！不能等马车停住了再下来吗？天冷路滑，你要是不小心，岂不是……到了家门口还要让人操心！”
“我知道了，下次肯定不会了。”二老爷笑哈哈的说道，伸手扶住了老夫人的胳膊：“大冷天的，您怎么在外面等着呢？我又不是不认识自家大门，到了跟前还得有人领路才行吗？”
这说话的功夫，二夫人也带着孩子们从后面马车上下来了。
二房除了黎媛这个嫡长女，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嫡出。说来也奇怪，黎家男人，从镇国公到二老爷，黎旭昌现在是说不准的，全都没生了孩子的姨娘。
不知道是黎家男人自己的品性问题，还是老夫人教导有方。
董其然更相信是老夫人教导有方的，这个问题，在她当初决定要嫁给黎旭昌的时候，也是考虑过的。毕竟，言传身教嘛，有这样的长辈，黎旭昌应该也不会搞出什么乱子来。
二夫人长相很是秀美，一手拉着小女儿，上前给老夫人行礼：“娘，儿媳不孝，这么些年来都没能在您身边伺候。”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夫人眼圈都有些红了，揉了揉黎敏，也就是二房幼女的头发，忙说道：“快些进去，天气冷，在外面可别冻着了孩子了。”
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里面走，董其然识趣，忙让开自己的位置。二夫人笑着对她点点头，上前扶了老夫人的胳膊。
到了内院，一家人重新见礼。二老爷夫妻是头一次见董其然，都是长辈，自然是要给见面礼的。董其然也没客气，大大方方的上前收了，转头再给二房的孩子们见面礼。
一圈下来，小半个时辰了，大家才总算是坐下来。
老夫人笑道：“原先还以为你们是赶不上年夜饭了，没想到，还是能赶得上的，回来的正好。年后，你还打算外放吗？”
“不打算了，我想守在娘身边。”二老爷笑着说道，又转头看镇国公：“到时候就要多劳烦大哥了。”
“你我兄弟，你若是留在京里，我也有了助力了。”镇国公笑着说道，又问道：“你这些年在地方上，觉得如何？琼州那边，情况如何？我之前在吏部打听了，你这次的考核，是个优，留在京城的可能，就是我不帮忙，也是有八成的。”
老夫人不高兴：“大过年的，说什么政务上的事情，都说些别的！“
说着，拉了黎敏到自己跟前：“敏儿在外面吃苦了，瞧着这小脸儿瘦的。回来了就好，祖母让人给你做好吃的，你多吃些，回头也能长些肉。”
黎敏才六七岁，还有些认生，转头看二夫人，二夫人笑道：“娘，您可别觉得是我亏待了她，这小丫头，也不知道才几岁，就一副臭美心思，听了丫鬟们嘀咕几句，就闹腾着自己不能长胖，不爱吃饭，这坏毛病，娘可不能惯着她。”
老夫人忙说道：“那勾坏了姑娘心思的小丫鬟可不能留！”
“是没留，都打发了的。”二夫人忙说道，又看黎媛：“媛姐儿是不是长高了？”
“娘你看出来了？”黎媛十分惊喜，抱着二夫人的胳膊撒娇，黎敏见状，忙从老夫人身边跑开，依偎到二夫人身边，警惕的盯着黎媛看。
二夫人愣了愣，眼圈就红了红，伸手在黎敏背上拍了拍：“傻孩子，这是你大姐，娘以前不是和你说过的吗？叫姐姐。”
黎敏抿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喊了一声大姐。黎媛是个心思善良又心软的，忙应了一声，又着急掏自己的荷包：“姐姐给你的见面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一对儿金铃铛，上面雕刻着小兔子，黎敏的属相就是小兔子。这个大约讨了小丫头欢心，小丫头腼腆的露出个笑容，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去：“喜欢，谢谢大姐。”
老夫人看了这么一会儿才开口：“敏姐儿瞧着有些胆小。”
“她生下来有些体弱。”生黎敏的时候二夫人有些难产，养孩子的时候就娇惯了些，只是没想到没将孩子养的骄纵起来，反而是越发胆小了。
“以后有娘照看了，定是能将她性子给扭过来的。”二夫人笑着说道，老夫人只点点头。伸手又叫了黎敏到自己身边，问她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玩儿什么。
黎旭昌和黎旭平兄弟不亲近，但和二房的这两个男孩子倒还是比较亲近的，兄弟几个凑在一边说些路途见闻，或者是外面好玩儿的事情什么的，一时也说的热热闹闹。
镇国公兄弟俩则是凑在一起，说的听起来都是一些比较平常的话，像是谁家娶妻了谁家生孩子了，谁家举办什么宴席了，但仔细分析一下的话就能听出来，镇国公这是在给二老爷讲解这些年京城的变化。
谁家是新崛起来的，谁家是落魄下去了，谁家和镇国公府的关系更亲近了，谁家和镇国公府的关系更疏远了。
黎媛刚见了亲娘，也是兴奋的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唯独剩下黎夫人和董其然，一个拿着帕子微笑，一个端着茶杯听着。
“旭昌媳妇儿长的真俊。”董其然正面带笑容的走神，忽然就听见这么一句，一转头，二夫人正对她笑，也赶紧放下茶杯：“二婶这话夸的我脸红，我瞧着，二婶才是真好看呢，和媛姐看起来就像是姐妹两个。”
二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侄儿媳妇儿是个伶牙俐齿的，娘，您这日子，定是过的十分舒心。”
老夫人拉着董其然的手笑道：“确实如此，有其然在我身边啊，我感觉我这半年来，就好像是年轻了十岁一样，这孩子又乖巧听话，又孝顺贴心，也幸亏我下手快，要不然，旭昌可就娶不到这么好的媳妇儿了。”
二夫人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董其然，看这样子，这位侄媳，在老夫人的心里，地位还是挺高的。再看一眼黎夫人，二夫人心里就有了决断了。
他们二房不承爵，日后老夫人百年了，定是要分家的。若是现在和镇国公府交好，日后儿孙们也能多份儿助力。可到底交好谁，二夫人回来的时候还在犹豫。
毕竟，黎夫人虽然是继母，但有两个儿子，又年轻，想必是等得起的。董其然呢，听说是出身不高，本人又行医，黎旭昌身子弱，以后不一定会有孩子。说不定，这爵位就会被黎夫人算计到手。
可现在，看这个侄媳的样子，好像也没落下风。若是有老夫人的支持，更多了几分胜算。所以，自己暂时还是先别选择比较好。
只是，也不能犹豫太久。墙头草，看着是两边讨好，实际上，是两边都不得好。
二夫人的这番心思，董其然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觉得，这位二夫人可真是八面玲珑。刚才瞧着没人搭理她了，就忙将话头递过来了，现在看着黎夫人受冷落了，就又忙叫了黎夫人攀谈起来。
面面俱到，谁也没有被冷落下来。
“你们一路奔波，想必也是累了，先回去梳洗一番，一会儿再回来吃年夜饭，吃完了饭，也不用守岁了，都快些回去休息。”说了一会儿的话，老夫人忙叫了二夫人说道：“明儿可是不许洗澡，不许动针线的，该做的事儿今儿做完了才是。”
二老爷和二夫人也知道这规矩，年前洗个澡，干干净净的进入下一年。于是，也都跟着收了话头，起身带了孩子们回了自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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