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亡国皇太后（二十九）
贺伯遣人去通禀, 前厅喧嚣的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把视线看向云瑶和燕丰。
燕清灵？燕怀？这两人明显只与燕丰和云瑶有关系，巴熊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就连燕丰也一头雾水，他也满眼茫然地望着云瑶。
云瑶皱眉, 她记得让燕丰背过他们燕氏的族谱。
“你没看大齐燕氏宗谱？”她记得是厚厚一本像砖一样的书籍, 还是王升特意找出来的, 他就怕燕丰忘了燕氏祖宗。
燕丰眨眨眼，摇头：“咳咳，我只翻阅过皇帝谱系，宗谱懒得看。”
“燕怀，当年的璟王，我记得他与我年龄一般大小, 跟着安王爷等一众宗室坐船逃离京城, 后来就不知道他们的踪迹了。老璟王是你父亲的堂叔，燕怀是你父亲五代以内的堂兄, 若是真的, 燕清灵就是你堂妹。”
云瑶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吩咐小厮传话让燕清灵进来, 至于真假，自然由他们私底下去查实。
巴熊立马接过话说道：“我让人查一下真假。”燕氏宗室那群人, 他记得应该就在江南一带，燕怀之女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跑到京城来？当然她会找上齐府，这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燕氏在京城别无他人。
说完话，巴熊带着大人孩子们去内院花厅，前厅就留给云瑶和燕丰见客。
燕清灵主仆三人跟着下人来到前厅，她跨进门，扫视了一眼云瑶和燕丰，走了几步直直地跪在了云瑶的面前。
燕丰都被她吓一跳，这一来就是行这么大的礼，到底所求为何？
“清灵见过叔母，见过堂兄。”她把脸上的面纱取了下来，这是一张清纯若水的面容，与她的名字极为相符合。
燕丰登时就看直了眼，云瑶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姑娘长得如此貌美，而且就凭这张脸，他们就不需要怀疑她的身份了。
特么的，燕丰这时候觉得好冤屈，明明他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偏偏这个远房堂妹反而长得与父皇有五六分相似。
这会算来，这血缘关系还是挺近的，燕怀的曾祖父就是燕凌的曾祖父，他们共有一个曾祖父和曾祖母，所以隔代遗传，却没有想到燕清灵会与燕凌长得有几分相似，燕丰都没这待遇。
“你怎么会到京城来？”云瑶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了十万字狗血故事，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起来坐下说罢。”
燕清灵心里苦笑，叔母和堂兄根本不关心她父母的生死，就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她起身缓缓走到黄木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一派世家贵女做派。
云瑶暗暗观察着，就听到燕清灵说道：“我父亲在五年前已经去世，从那以后，就是我与母亲和两房仆从过着深居浅出的日子。”
燕清灵神色悲伤，但是云瑶却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你兄长呢？出事那年，你兄长都已七八岁了，五年前，你兄长应该早已长大成人，他一个大男人干什么去了，何以让你们母女俩艰难度日？”
“我没见过兄长，只听父亲和母亲提过，每提一回，母亲就哭得肝颤寸断。兄长是在我们定居江南第三年，也就是开元三年生病去世的，母亲是在之后才生下我的。”
燕氏宗族那群人，老爷们沉浸在过去的富贵荣华之中，把持着所带的钱财坐吃山空，没几年钱财消耗一空，老爷们年纪大了，相继过世，留下的年轻人，更是一无所能之辈，又放不下自尊，没有生计，过得穷困潦倒，而且有些人还铤而走险，与好些无赖混在一起，家业败得更快，燕怀还算是有担当的男儿，至少他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责。
“两年前我快及笄了，母亲托媒人为我相看亲事，媒人不堪说媒之德，以我容貌攀附县令之子，恰逢知府公子和一群友人到彭县游玩，见我受人欺负，庇佑了我，只是知府公子也不是无所求，但是他已成亲，他要纳我为妾，母亲不想我沦落如此，第二日就带着我逃亡京城。”
美人哭得我见犹怜，云瑶让丫鬟打了水，递了一条手帕给她，待她情绪平复下来，继续讲她们母女这一路坎坷的经历。
燕清灵母亲没等到京城就在路上病逝了，燕清灵安葬完母亲，又在当地守了七七四十九日，这才继续上京，她一个弱女子，没有别的亲戚投靠，只好厚着脸皮来投靠堂兄。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是她在路上救的，她虽然落魄了，但是忍一忍还是能拿出几两银子。
最后云瑶点了点头：“我让你带你下去休息，午饭也会让人给你送到院子里。”说罢便让丫鬟带燕清灵去悠然院安置下来，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燕清灵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朝云瑶和燕丰福身一礼，跟着丫鬟往悠然院。
花厅里，一群孩子玩得不可开交，巴熊等人见云瑶母子回来了，又见燕丰鄢头耷脑的样子，脸上都写满了好奇。
云瑶忍不住一笑：“别管他，他是不满意我生给他的这张脸。”
燕丰抬头，眼睛睁大，凑到云瑶面前抱紧了云瑶，赶紧说道：“满意，满意得不得了，我就只是不忿，她只是一个远房堂妹，怎么就与父皇长得那么像呢？”
云瑶耸肩，燕丰愤愤不平，不一会大家都明白他在纠结什么，于是大家都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燕丰堂妹起了好奇心。
吃过午饭，孩子们去玩耍了，结伴跑到悠然院看燕清灵去了。不一会孩子们纷纷跑回来，男孩子一脸羞涩，女孩子带着梦幻的表情。
“那个姐姐长得好漂亮，和大伯母一样美丽动人。”
云瑶忍俊不禁，直接捏了捏靠着她最近的小家伙的脸颊，“你才几岁就懂得美丽动人？”
“大伯母，少看不起人，欣赏美的事物不分年龄大小。”小家伙是伍玉书的小儿子，说得头头是道，他是所有孩子当中最追求美的人。
云瑶感叹：“你说得对，不过大伯母很担心你长大之后娶媳妇的问题，虽然咱们经常听到绝世美人的传说，但是平常生活中，其实绝世美人很少见。”
“那就不娶媳妇呗。”小家伙郑重至极，其他大孩子纷纷朝他翻白眼，燕丰忍不住对小家伙侧目，这是江山大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他自认为他自己已经算是奇葩了，这还有一个从小就显示奇葩本领的人。
巴熊吩咐查实燕清灵的身份，结果要半月之后才能揭晓。在这期间，燕清灵在齐府安分守己，云瑶和燕丰对她没有任何恶意，也就是王升和高奇等人对她视而不见，以前宗室面对着那五大蛀臣屁都不敢放一个，逃离京城前谁也没有想着皇宫还有一对孤儿寡母，现在燕氏宗族落魄了，这就找上门来？
燕清灵对王升几人的态度唯有苦笑，事实上看到王升和高奇、方肇等人，她神色都恍惚了起来，她不知道今生叔母和堂兄为何会活了下来，前生叔母和堂兄在大齐灭国那一日就殉国而亡，二十多年后，她在后宫见到王升、高奇、方肇等人，那时候他们已经是后宫各个部门的总管太监，而就是他们让投诚大明的崔明等人相继覆灭。前世与今生相比，崔明五家的结局哪种好一点？她也说不清楚了。
云瑶对燕清灵的身份不怀疑，就是觉得她人给她一种违和之感，一个才及笄的少女，成熟稳重不亚于三十岁的女子，她独处时，脸上更是漠视一切的表情。
半月下来，云瑶几乎肯定燕清灵是有特殊来历的人。
巴熊派人核查燕清灵的身份已经核实，燕清灵确实是燕怀的女儿，因为美貌的原因，引得知府公子觊觎，她母亲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带着女儿逃亡。
“妈，我总觉得那丫头阴测测的，让人背脊发凉。”燕丰摇着扇子，这些日子他也没干别的，就是在弟弟妹妹们玩遍了京城，凭他英俊的相貌迅速荣升为京城第一美男子，把之前京城五公子挤下去，独占鳌头。
年轻就是这么恣意、招摇，云瑶对此只能会心一笑。
“不用管她，她想做任何事情都要承担其后果。”云瑶在脑补燕清灵以前的故事，凭她的美貌，不可能是无名氏，而她这么执着于来京城，看来她与京城这些权贵之子牵扯不轻。
燕丰耸耸肩：“我与她聊天时，发现她对几位皇子了解得不少，我还天天关注京城的消息，我都不敢说了解诸位皇子，她竟然了解得这么透彻，真是奇怪的人！”
“哦，她都说了些什么？”云瑶不禁也感到好奇。
燕丰沉思片刻，就说道：“她说大皇子二皇子因为母妃身份低下，又没有外家相靠的原因，没有危害性，说我与大皇子二皇子相交倒是无妨，三皇子四皇子分别是孙宁妃、石瑾妃之子，外家又是朝中重臣，两位皇子野心勃勃，让我与他们来往时小心一些。五皇子是嫡皇子，她却偏偏略过了，六皇子她似乎很不屑一顾，后面的皇子年纪尚小几岁，她没有点评。”
说罢燕丰不禁摸了摸脸颊，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纯良的小白兔，很好欺负么？
“她是不是冲着皇子去的？”燕丰眨眨眼，从他与燕清灵相处的细枝末节了解，燕清灵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她断然不会因为贫困而日子过不下去，而且凭她的智慧，她解决不了那个知府公子？
云瑶没有给予肯定：“也许，你不用管她，她的目的为何她总会做什么才是。”
夜里，云瑶与巴熊床上夜话，“你可真是灵丹妙药，我可是听弟妹们说，陛下现在的情绪比以前平和许多。你不在京城的这些年，陛下被众臣捧得都快上天了，脾气坏，动不动就怀疑大臣有反叛之心，让大臣胆战心惊的。”
“诶，瑶瑶，你乱说！什么灵丹妙药，陛下那就是纯粹欠揍，他是皇帝，臣下不敢轻易与他呛声，这不就是越老越独断专行，儿子长大了，只想着手上的权利，从未想过怎么教导好儿子，我多敲打他几顿，他自然就好了。”巴熊很淡定地说道，反正他又没有儿子传承，在皇帝和外人眼里，他就是无欲则刚的典型。燕丰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从他这里获得的，就那一栋宅子，值几个钱？手上的权利？军权也是没法传承到燕丰手上的，所以巴熊在朝中的威望极高，尤其充当灭火队先锋干将。
云瑶嗔了他一眼，巴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云瑶，美滋滋地道：“瑶瑶，我中美人计了。”
“美得你，我抛媚眼了么？”就这熊样？不过其实看久了，也不觉得丑，转过话题，云瑶就提起了燕清灵的事情，“这燕清灵肯定是来搞事的，就她这美貌，跟着燕丰出去几趟，京城所有人家都知道齐国公府有一位倾城佳人。”
“不用管她，她就算引起满城少年公子春心萌动，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没有青春年少的时候？”想当年他打铁时，也憧憬过街尾的美貌寡妇，可惜那会他毫无资产，就连寡妇都看不上他。哼哼，时至今日，他让寡妇高攀不起，他娶到了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
这之后，燕清灵时常出去，不过京中并未有关于她的任何话题，又是一日后，燕丰带弟弟们去参加状元楼的赛诗会，燕清灵请缨跟随。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圈子，云瑶也并未时时关注着，只知道半月后，燕清灵成功挤进京城才女和美女行列，成为谈论的焦点人物，或被人讨厌，或被人倾慕，或被人喜爱。
大皇子和二皇子已成亲，三皇子和四皇子婚事已定，年后成亲，也就五皇子和六皇子还没有正妃，但是男人嘛，就算正妃确定了，猎美之心不死，否则那满后院的女人哪来的？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迟，步入腊月大雪才纷纷扬扬地下下来了，天气寒冷，人人都裹成了一只熊，就这样还觉得冷，恨不得时时呆在炕上。
燕丰被相邀出去赏梅，这次不是去京中的梅园，而是皇宫的御花园赏梅，燕清灵没跟着一起去。巴熊去启迪欠揍的皇帝去了，所以整个宅子里主人家也就云瑶和燕清灵。
“清灵丫头，你与叔母说实话，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到底所为何？”云瑶靠在榻上，书房的角落里都放着火盆，榻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西边的香炉燃着缕缕青烟，除了窗户露出的一丝缝隙吹进来一丝风，整个屋子里热乎乎的，带着一股清甜的香气，燕清灵就靠在榻上另一头。
听到云瑶这话，燕清灵翻书的手一顿，眼眸低垂着，好半响才听到她的声音。
“叔母，你相信人死而复生吗？”燕清灵声音轻悦，好似春风吟唱的音符，“或许其实是我做了一个梦。”
“但是这个梦太过于真实了，让我无法释怀。我原本也不想重蹈覆辙，带着母亲逃离彭县，我以为我可以重新开始，但是没有想到母亲还是难逃死亡。”
所以这是重生回来，还是没能避免母亲的死亡，然后她就觉得人是逃脱不了命运，干脆就主动搅入其中，至少自己获得主动权。
燕清灵的话语断断续续，一会在前，一会在后，不过云瑶已经拼凑出了燕清灵前世的故事大纲了。
这就是一个狗血的虐恋故事，在没有云瑶和燕丰的前世，燕清灵作为前朝皇室后裔，那是躲躲藏藏地活在世间，然而因为貌美，被公子哥看上，被掳进后院当小妾。却在一年之后，公子哥全家进京，为了巴结皇子，把她送给了皇子，从此以后她与皇子开始虐恋情深的道路。后来身份被拆穿，为了留给天下百姓一个仁义的名声，她终于在皇子的后院有了一个名分，更是得到了皇子倾心的承诺，皇子登基为帝之后，她就被封为贵妃，然而美人迟暮，不过三十来岁，皇帝就移情别恋，更是在新宠的陷害之下，要致她于死地，她丧生在一场大火当中。
没有从叔母脸上发现任何特别的表情变化，燕清灵心里忖度着，难道叔母真不是像她一样回到从前改变了命运吗？
“那么你想报复那位皇子？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你要搭上你一辈子？”云瑶心里思量着，她尽量劝，劝不听，那她无可奈何。
“姑且就当你所谓的死而复生是真的，你既然已经在那个男人身上折了一辈子，难道还打算再搭上一辈子？”云瑶瞥了一眼燕清灵，见她双眼迷茫，又继续说道：“那位皇子喜欢追寻美色，这是大部分男人的天性，尤其是帝王，帝王富有天下，很难为一个女人放弃全天下的美人，这是他合格的权益。你就算再搭上一生也不见得偿所愿，从你的描述当中，我看不到那位皇子对你有一点真爱，我只看到你对那位皇子的念念不忘。”
燕清灵双手捂脸，好似在思考，又好似在无声凝噎，好半天才说道：“我想让他尝一尝被我抛弃的滋味。”至于今生他并未做那样的事情，是否公平？她考虑不了太多。
好吧，这人执念太深，云瑶也不能干涉她的选择。
从这之后，燕清灵就更加堂而皇之地做事了，有时候她会在大雪之下跑出去只为买一本书，但是实际上她是邂逅某位皇子去了。
而且云瑶还发现，她自己在京中买了一些商铺，她私底下建立了一些势力。
“妈，清灵到底想做什么？就凭她这白手起家的本事，何苦搅合到皇子的后院去呢？像卫姨这样，做生意，跑遍全天下，还有美男追求，这样多逍遥自在！”燕丰知道他堂妹本事非同一般，有点瞠目结舌，这么厉害的女人，何苦还要遵循相夫教子那一套？她根本可以让男人遵循相妻教子才是！
云瑶耸耸肩：“不撞南墙不死心呐，她执念过深，只有做了某件事情，她可能才能从中走出来。”
至于那位皇子是何人，云瑶根本不用猜想就能确定，大明现在开放、富饶，但是本质上还是儒家思想那一套，何况嫡皇子本身也很优秀，等裴琸年过六十岁时，嫡皇子年龄正好壮年，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燕清灵找上云瑶和燕丰，不过是想让路好走一些，有了燕丰妹妹这一层身份，许多事情就好办了。
燕丰摊在长椅上，脑袋晃来晃去，眼睛突然一亮：“对了，妈，年过之后，阮叔和阮婶，真儿就要进京了。”他有半年没见未婚妻了，不知道那丫头是不是把他忘了？他可是知道那丫头的没心没肺，定亲时，她还怀疑他的用心。
“当然要进京，他们进京备嫁嘛。”三月份的婚礼，进京不过一个来月就出嫁了，时间太少了。
云瑶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燕丰，说道：“我可是听说某人现在在京城颇受欢迎，备受年轻女子的青睐，竟然还有宫里的小公主，不知道真儿进京之后，是给你一拳呢，还是给别人一拳？”
燕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就是单纯地交友而已，谁叫他长得好，家世还好，受人青睐怪他咯？他可是对任何女子敬若三尺。
“妈，这要怪你把我生得这么好，我但凡长得丑一点，就不会这么受欢迎。”
云瑶哧地一笑：“歪理，那你有本事自己毁容？”
“那不行，真儿还挺喜欢我这盛世美颜呢！”燕丰一摊手，傻子才自毁容颜，何况他只是在京城人气高了点，但是人人都知道他有未婚妻，那就只能望而叹息了！
“臭美。”云瑶弹了他额头一下，便施施然去室外赏雪了。
外出归来的燕清灵站在廊下看着那对母子在雪地里玩闹，眼里闪过几许动容，同样是重回以前的人，她把人生过成了一首美好的诗赋，而她注定是要沉沦，只是这回她记得在沉沦之底留一条退路。
作者有话要说： 要收尾~\(≧▽≦)/~啦啦啦，应该只有一章还是两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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