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二
“只得其形,不得其意。”许香薷嗤笑一声,“雕虫小技。”
从“荆芥”出现的那一刹那,许香薷就看出了不对劲,荆芥被她养的不说是绝佳绅士,好歹也是有涵养的。定然不会说出“干嘛还去找什么丘瑜”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现下时局有多紧张,他不会不了解。
而真正开始确定这人不是荆芥,还是他把果子往自己衣服上擦的动作,换做任何一个女子,若是男子肯用衣裳给她擦果子,怕是都要感动一番。
但是荆芥无论如何不会这般做,因为这并非是一个良好的习惯。
自从小时候她嫌弃过荆芥的大黄牙之后,他就有洁癖了,但凡会让他显得脏的事情他都不会去做。
尤其是在许香薷面前。
他十三岁那年,香姑给他洗衣裳的时候有个小污点没洗干净,他还发过一次脾气,气得香姑直哭。也就是那次许香薷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让他明白别人对他的所有照顾都不是理所应当的。
那也是后来荆芥对香姑一直很尊敬的原由——世上那些无缘无故的好,都来源于真挚的爱。
或是疼爱、或是怜爱,亦或是,情爱。
许香薷在这阵中待了半天,也总算是明白了这个阵是怎么的设定了,无非就是利用人心弱点,制造出逼真的幻境。
很多东西都是可以破解的,唯有心境最难破解。这跟问心门那种过滤恶念的阵法不同,它是完全无差别攻击的阵法,不管是好人或是坏人,进入这个阵中,必然会产生幻境。
突破幻境的方法,大概就是打破虚妄,只是身临其境和袖手旁观是两码事,许香薷即便知道这里是幻境,她也没有脱离出来,由此说明她还在幻境之中。
修炼了冰洗决的人是无法杀人的,刚刚她对“荆芥”用了杀招,而他也成功被杀死,这说明刚刚的“荆芥”并非是真人。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想,许香薷又按照记忆回到先前的地方,果然只见地上湿漉漉的痕迹,“荆芥”的尸首已然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个没有五官的小木头人。
将木头人拿在手中瞧了片刻,许香薷又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篝火被她熄灭,视线基本属于看不见的阶段。
她暗自防备着,就听得前面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香薷,是我。”
这人语气熟稔,是她听过多年的版本,许香薷暂时分不清来人是真是假,只得做提防状,轻轻嗯了一声。
习武之人在夜里也并非是瞎子,荆芥的夜视能力比许香薷要强上一些。夜里的普侠山雾气几乎散尽,他能清晰地看见许香薷戒备的神情,当下也是警惕起来。
“你别动,我过来找你。”见许香薷要往他这边走,荆芥也来不及多想,连忙走了过来。
闻到熟悉的气息,许香薷的情绪一下子放松过来,她道:“你怎么来了。”
荆芥反问道:“谭铃诱你进来的?”
许香薷点头:“她现下怕是已经离去,只等过几日来收尸吧。”
“可有受伤?”
“不过是幻境而已。”许香薷不以为意,她突然瞪着荆芥,“你受伤了?!”
荆芥亦不否认,反而松了口气道:“小伤,不碍事。”
他方才是怀疑过许香薷的,被引到这普侠山下后,他与谭铃打了一架,伤了她后便循着感应匆忙来找许香薷。
当他进入半山之后,发现跟许香薷的感应被切断,他再不能准确判断她的位置。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差点吃了暗亏。
普侠门是他查到的谭铃在风云大陆的巢穴之一,半山上有厉害的阵法,他来的时候发现阵法已经启动,从外围是破不了阵的,他只得费了好些功夫闯进阵中。
没过多久,他就遇到了“许香薷”,她受了重伤,心急之下他只关注着她的安危,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因此才差点着了道,幸而他反应极快,“许香薷”的剑刺过来的时候,他偏头躲过了。
因为不忍对着“许香薷”的脸下狠手,他颇为艰难地胜了她,也是那时他才发现,“许香薷”不过是个木头人做成的傀儡而已。
再次见到许香薷,他还是有些存疑的,只是心中的感觉告诉他,眼前这人一定就是他的香薷。看到她眼中的戒备,荆芥猜想她怕也是遇见了跟自己相同的东西。
许香薷将荆芥拉到身边,发现他的手臂上有好大的伤口,深可见骨。
因为没现成的药,这普侠山上的东西又不敢乱用,许香薷只得给他包扎起来。
荆芥低头看着认真给自己包扎的许香薷,心头一直以来的烦闷都像是有了宣泄的出口,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两人单独相处了,若是他们出了这阵,怕是又要面对那些混乱的局势,又不得安生。
正想自私地待在这里,将香薷完全藏起来,谁也不能分走她的情绪才好。
“疼吗?”听到荆芥的叹息,许香薷抬头问他,却碰到荆芥垂下来的头发,拂在脸上痒痒的,“你头发都长这么长了。”
荆芥先是摇头,再接着点头:“是啊,太长了,香薷帮我剪了吧。”
许香薷应了一声好,便再没话说。
“我去找些柴火。”荆芥起身,“夜里太凉了。”
这是冬日,即便是在白天都冷得让人受不住。
许香薷却拦住他,之前的“荆芥”也是这般走掉,回来时袖中就多了淬毒的匕首。
荆芥的阵法造诣比她高,所以许香薷就对他道:“还是早日破解这*阵出去方为上策。”
听到*阵几个字,荆芥的瞳孔就是一缩,他在江湖上这三年,得到的讯息比许香薷又多出了不少。
*阵若是他没猜错,便是一扇大师的收山之作,传闻是连玉涯子都甘拜下风的奇阵。
一扇大师跟玉涯子不同,他是个邪性的阵法大家,他的阵中大多是取人性命的恶阵,且手段残忍,其中又以幻境见长。有人曾说,一扇大师的幻阵,是能让绝世高手引颈自戕的存在。
荆芥喊了一声:“香薷。”
许香薷不明所以:“嗯?”
“若这是*阵,那不用找破解之法了。”荆芥面色凝重道,“我们只需破了这幻境便可。”
“可我们现不就……”许香薷话没说完,就看见身边的荆芥身形越来越浅,整个人像是烟一样随时都会消失的样子。
“香薷,你定要信我。”荆芥只来得及说完这句,就消失不见。
许香薷张口欲说些什么,原本还是黑暗一片的普侠山忽然像是有只笔在上面绘画一样,从左到右,开始出现亭台楼阁、荷塘水榭以及远处三三两两行走的人。
“小姐,您怎么还在这儿玩啊,夫人正到处找你呢,今个儿老爷回府,说是要赏赐几位小姐礼物呢。”远处一个穿着绿裙丫鬟打扮的姑娘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就抱起许香薷,“去晚了,老爷可是会怪罪的。”
身体突然腾空,许香薷慌忙低头,才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小胳膊小腿的,内力也变得几乎没有。
这里是幻境?
许香薷伸手掐了下自己的手臂,疼得她嘶声叫了出来。
“哎呀小姐,你怎么又掐自己啊!”丫鬟连忙拿开许香薷的手,在她手臂上使劲儿吹吹,埋怨似的道,“总是这样子让人担心。”
许香薷有些摸不清头脑了,现在到底是她再次穿越了,还是在幻境当中?若是幻境,这也太过逼真了些。刚刚她面前的场景突然转换,那是她在现代的玄幻电视剧中才得看到的东西,所以她现在一时无法辨别真伪。
既来之,则安之,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丫鬟把她抱到一栋院子里,从里走了三道门,远远便有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走过来,心肝宝贝地叫着她,一面让人给她换了衣裳。
妇人把她拉到大厅左面坐下,低声跟她道:“待会儿你爹爹来问你要什么,你就说想要他那柄如意剑,可清楚了?”
许香薷愣愣地没应声,妇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香薷,娘在跟你说话呢。”
听到还是叫自己香薷,许香薷这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妇人似是极为满意,而这时大厅里又走进一个妇人来,这妇人打扮更加华贵,脸上的脂粉摸得跟雪一样白,她看向许香薷母女这边,眼里的厌恶和不屑十分明显。
这位妇人后头跟着两个模样讨喜的小姑娘,还一个半大少年。两个小姑娘对她倒是没什么表情,半大少年朝她挤眉弄眼了好一阵,许香薷也没看出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两个妇人都没说话,大厅的仆从也都安安静静的,气氛一时显得很僵。
“咳。”
一声重重咳嗽传来,随之后堂走进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端的是气宇轩昂,眉间戾气也是藏匿不住,浑身有着说不出的威严。
许香薷原以为他是要开始说话了,哪知后头又来了一人,这人看来不过十三四岁,仿佛是为了证明他很有魄力,脸上的表情很是有些别扭。
许香薷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李顺笙!”
懵逼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是找到个熟悉的面孔,许香薷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
“放肆!”中年男子重重地拍向木椅把手,厉声道,“怎可如此直呼李公子!”
“无妨无妨。”李顺笙笑得很开心,“小香儿喜欢这般叫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语气亲昵得许香薷想干呕。
听惯了他在月神教里时不时的毒舌,就算是正常时候也只冷冷清清说话,唯有一次见他活泼点,还是当年第一次见到惊槐的时候,他那一副不谙世事又纨绔的模样。
现在许香薷不知是何情况,也不敢贸然出口,怕引起在场几人怀疑,于是又沉默下来。
中年男子见李顺笙确实没有生气的样子,便道:“这是下官的妻女,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李公子你看谁更合适做你的伴武?”
李顺笙正待说话,院子外头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中年男子怒声询问是何事。
一个门丁走进来,垂首回道:“回大人,外头有个自称丢了钱袋子的人,要送小偷来见您。只是那小偷抵死不认,竟在府前石狮上碰头了。”
许香薷听得心头一紧,也不顾在场还有些什么人了,连忙飞奔出去。
府门前站了一大堆人,大家都在围着石狮子的方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许香薷的脚步也忍不住一顿,她提起裙摆朝外面跑,就看见石狮子下头蜷缩着个身形单薄的孩子。
他衣衫褴褛,光着脏兮兮的脚,露出的脸已然肿胀不堪,额头上血肉模糊,都能隐隐看见头盖骨了。
肿胀的脸、血肉模糊的额头……
“荆芥……”许香薷的心头狠狠一抽,她蹲下身去,颤抖的手往他的鼻子下面一伸。
感受到他若有似无的呼吸,想要给他输入真气,却发现自己的内力几乎没有,才刚一动用,就已经消耗殆尽了。
许香薷浑身像被抽走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
李顺笙也追了出来,他伸手要把许香薷拉起,却被对方抓住了衣角。
“救他。”许香薷的声音哽咽,“求你,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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