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东青鹤将花少宫主安顿在深潭后的一处乱石中,由他自己去把混沌兽给引来。个中危险和艰难不需赘述,只看那混沌在被诱入地府罅隙后,东青鹤浑身快被血色浸没的样子就可见一斑。
好在其后的过程不需被已半废的肉身皮囊所拖累,东青鹤只管草草止了伤口的血,便去将花少宫主一道带出,又施以离魂咒,让二人的元神得以出窍。
只见一片炫光过后,两道幽幽的绿影脱体而出,嗖得一下就被吸入了一旁深不见底的阴司夹缝之中。
一进入幽冥界,东青鹤自然发现了身边一路相伴的娇艳少女摇身变成了一个身姿修长的男子,正待他想要好好看看对方的模样时,早一步到来隐在暗处的混沌兽挟裹着满身毒物忽然窜出向他们袭来!
幸好幽冥的阴气果真如东青鹤所料那般压制住了这魔兽的邪性,它身形难以再恣意膨胀,自带的毒性都跟着减弱了不少,使得挡在花少宫主身前的东青鹤虽不小心被毒雾染到了双目,也不过一时不能视物而已。
只是,魂魄不得离开肉身十二个时辰,即便他们二人眼下行动无碍,但是若不及时拿到混沌血解了花少宫主身上的毒,两人一样要死。
眼前一片漆黑的东青鹤听着耳边人焦急的低唤,轻轻搭上了对方的手,柔声安抚道:“没事儿的,我的眼睛待出去了就会好的。”
花少宫主的嗓音比以往要低沉许多,听来雌雄莫辨,甚至有些轻颤:“谁关心你的眼睛了,我是说……我支撑不住多少时间的,你别犯蠢了,现在回去,还可保命。”
东青鹤却笑着摇了摇头,只问:“你告诉我周围是什么情景?”
花少宫主心内思绪万千,但是他也知道既然人都来了,也早已过了能后悔的时候,于是将此刻境地对东青鹤全全说了起来。
他们现下应该离地府的枉死城黄泉道等等正中之地很是遥远,而是在渺无人迹的边界处。
“这儿的地上每隔几步都印着奇怪的符文,”花少宫主看着脚下泛着惨绿的陌生印记说道,回头又见那儿不辨方位的人险些一脚踏空落入一处洼地中,不得不伸手拽住了他。
“这应该是阴司的镇魂符,”东青鹤被他牵着慢慢往前走,魂魄虽觉不出冷暖,可他仍是能感知得到对方手心的绵软,不由微笑了起来,“还有呢?”
花少宫主又抬头四顾,找了半天却什么都瞧不见:“没有了…哎,不对,那是什么?”
他眯眼望向半空一处,明明灭灭,冷冷幽光:“……一面镜子吗?”
“可是半阴半阳边缘绘着八卦?”东青鹤问。
“不错……”
“那是地府高悬的三魂镜,共九九八十一面,汇成一方巨阵,大概就是这些镜子和地上的符文相交以克制住了所有入内的妖邪之气。”东青鹤边说边想,半晌道,“我知道该如何对付混沌了。”
东青鹤让少宫主给他指明了大致的方位后,慢慢松开了对方的手,抽出长剑浮至半空一番腾挪翻转,片刻,在地上画出了一个符阵。
他对眼前人道:“这是一个光阵,一会儿我想法子将混沌引至镜下,你便催动此阵,阵内的光束只要透过三魂镜射到混沌身上,它必会元气大伤无法动弹,然后我就可以取得混沌之血了。”
然而花少宫主听后却迟疑了:“我怕我修为不够……”
东青鹤一愣,明白过来,对方想必也猜到了自己已知晓他并不是真正的花少宫主,而是附身在其*上的魂魄。刚才二人手心交握,东青鹤趁其不备有悄悄探过对方的修为,他身上妖气颇重,并不是人,而是一介妖修,且修行的年岁比自己应该更小,对方在元神出窍后,便无法再借用花见冬的内丹了,以他此刻的状态能维持住人身没有化出原型,已是勉强,若一会儿还要催动光阵,的确不容易。
“无事,我助你一道,莫要担心。”东青鹤握了握对方的手心,“我们只要等着就好。”幽冥界的正中之地所藏得镇魂驱魔的符咒更多,混沌兽不敢过去,更不敢被巡逻的鬼差发现,所以它逃无可逃的时候注定还要回到此地,他们与其到处去寻,不如就地以待。
只是这一等就又等了大半天,随着时间过去,东青鹤原本昏沉的视线慢慢已能窥到些暗影了,他向那光阵望去,可见其内一人抱膝而坐,一反往日跋扈骄纵的姿态,显得特别乖巧听话,东青鹤只觉自己的心都跟着软了。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窸窣声,是那去而复返的混沌兽。
不同于之前的迂回闪避,这一战东青鹤真是拿出看家本事同混沌分了个你死我活,那混沌虽被制约了邪力,但依然很难对付,东青鹤几乎拼着力竭的一口气将混沌钉在了三魂镜下!
而一旁的花少宫主也及时催动脚下光阵射向半空中的三魂镜面,镜面一瞬便散出了炽白的流光。
只是不知是否因他法力不达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那被三魂镜映到的混沌兽并未如所料那般动弹不得,相反它如遭巨慑,本已穷途末路的一团黑雾忽然又涌动翻滚起来,膨胀积聚,最后若利剑一般直直窜起,朝半空的三魂镜一头撞去!
一瞬间,东青鹤就见那镜面裂出了几道狭长的细缝,刺目的炫光似决堤的洪水哗啦啦自碎裂的缝隙间泄了出来,漫过脚下的大地,也漫过那惨绿的符文,使它们像活了一样涌动震颤起来。同时,被炫光照到的东青鹤四肢渐渐麻痹,头颅处则升起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视线被扭曲,感知被搅碎,神魂都仿佛被那灿光所剥离了出去,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而倒在一边的花少宫主也在忍受着相同的痛苦,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东青鹤咬牙起身,向对方走去,想带他离开这里。然而行到半途,那倒卧在地的人忽然盯着自己的方向双目大张,待东青鹤意识到不妙时,虚弱至极的花少宫主却猛然跃起向东青鹤的身后扑去!
东青鹤回头就看见花少宫主死死抱着一团黑雾,那雾气形态不定,却因为伤重而无法逃脱,在他的怀里扭成一团,溢出的毒液将花少宫主与它相触的地方都染成了黑色。
“少……”
东青鹤惊骇着要上前,却见那人咬牙切齿地对自己叫道。
“别管我,取……取血……”
东青鹤一瞬怔愣,只得咬牙挥动自己的长剑狠狠向混沌的尾部砍去,硬是拽下了一块血肉!
随着混沌刺耳凄厉的吼叫响起,地上的符文翻腾得越发厉害了,花少宫主也终于支撑不住的软倒下去,痛苦得连魂魄都抽搐起来。
他们到底非仙非神,来到此地已是违逆阴阳,脱了*的元神又哪里受得住如此混乱,眼见幽幽绿气自二人身上不断散出,魂魄的色泽也在变得越来越浅,东青鹤知道若他们再不离开,怕是就要魂飞魄散了。
摇摇晃晃地站起,东青鹤拖着另一个被折磨得寸步难行的人向外行去,只可惜走到半途又脱力的摔倒了下来。
东青鹤不想放弃,花少宫主却失了坚持的心。
“你走罢……你走罢……”他气若游丝地说。
东青鹤哪里愿意:“我们一起离开,一起走,修真界就在眼前了,就到了。”
谁知对方却冷笑一声,自嘲地摇头:“不是的……这本来就不是我要的,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料错了那混沌的道行,是我让我们两个人遇了险,你出去再怪我好不好?”
东青鹤已是能完全看清对方的脸了,那人有着完全不同于花见冬清冷的姣好相貌,他五官俊秀中又带着旖旎的艳丽,若平日得见不知会有多么姿容夺目,只可惜眼下那双眸中却藏了满满的绝望。
“不……你不懂,东青鹤,你不懂。”那人还是呐呐着,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一样。忽而他眼睛大睁,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在包围着他们的符文再一次震荡前抬手狠狠地打在了东青鹤的胸膛,将他往出口推去!
东青鹤只记得自己最后看见那人的模样,就是他一脸后悔不迭对自己狠狠而语的神色。
他说:“你错了,东青鹤……你错了,我没有救你,我怎么可能救你,我只是运气不好而已,这一世遇上你真算我倒了八辈子大霉了!赔上一条命……我不求你感激涕霖,也不求自己平复如故,我只求……若有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见!再也……”
话未说完,东青鹤已经自那罅隙中摔了出去,而那人的身影也被洞中乍起的白光所彻底吞没……
……
眼前那双漂亮的双眸轻轻一眨,将东青鹤自那段撕心裂肺般的过往中拉了回来,明明已过去日久,可忽然想来,那割裂魂魄的剧痛仿佛犹在。他为了救回这个人而涉险,却最终又不小心将他遗落在了那里,多么讽刺,又多么可笑……
花浮仿佛也透过东青鹤闪烁地眉眼窥到了他此刻心内的起伏,花浮眸色一动,幽幽问道:“那之后,你真的找我了吗?”
“我找你了……”
那日他一出幽冥地府便短暂失去了意识,好在赶在混沌毒毒发前醒来为花见冬用混沌血进行了救治。他自己也伤得很重,东青鹤甚至一度以为他的一身修为都废了,却不想不过几天他就恢复如常,道行甚至比之前更为精进,而且还莫名有了那坚不可摧的护体金光。
于是东青鹤天真的想,花见冬应该也会好的,或许等她醒了,那个人会不会也跟着回来?
结果却让他再一次失望了,他照顾了花见冬很久很久,也重回过一次幽冥地府,然而什么都没有,醒来的花见冬冷冽自持,哪里有曾经让他心动的蛮横骄恣,乱成一片的阴司之地则平静如初,只除了那半空中的三魂镜依然有着道道裂痕,告诉东青鹤这一切不是他做的一场梦。
因为怕混沌巨兽再度入世,禄山阁、天仕楼等门派将鲜鱼山、小屏山和大屏山等群山一道筑起了结界。东青鹤看着那被封在牢牢壁垒后的罅隙,只觉得连自己的心也一道被封上了。
“你以为我死了吗?”花浮又笑着问。
“我……”用尽所有法子遍寻无果后,东青鹤的确已经绝望至此了,“你去哪里了?”
花浮把脑袋轻轻从东青鹤的肩膀上挪了下来,软软地靠到了一旁,只是手腕还被对方拽在手里,能感觉到东青鹤那源源不断的气息自脉门处涌入自己的身体。
“我哪儿也没去呀,一直在地府。”花浮口气轻缓,就跟说在家待着一般自如,“不过,你猜得也不错,那时候……我的确是死了。”
见东青鹤一张脸竟猛然青白了下来,花浮好笑的伸手要摸,却被东青鹤将他另一只手也捏在了掌心。
“啧啧啧,”花浮不住摇头,“不用这副脸色,我现在不是好着呢嘛。”
东青鹤感知着指下的脉搏,虽然有些孱弱,但却是真实的,温热的。
花浮知道他的疑问,难得配合地沉吟了一声,慢慢说了起来:“你知道的,那时候的我还是一只妖精,一只花凫精。”
说起这个身份,花浮眼内闪过一丝嫌恶。
“怪只怪自己命不好,投到了畜生胎,在你傻兮兮地闯进囚风林救那位美丽的宫主之前,我就生活在那里,和那林子中旁的妖修一起。我道行不高,才修成人形不久,哪儿都去不了,还到处被人欺辱,日日活得猪狗不如。就在这时,秃鹫老妖就带着她出现了,如此良机,你说我如何的放弃?”
这个过往其实东青鹤已经猜到了:“所以你便趁她昏迷夺了她的舍?想让我帮你报仇,带你离开?”
“东门主那么厉害,替我出出气怎么了?”想到当年看着那些瞧不起自己的妖修被东青鹤一个个手刃,花浮说不出的欣喜,“而且你不用心疼你的花宫主,那一段日子,我只是将她的魂魄压制在她的内丹中昏睡而已,是她自己胆小如鼠,不敢同我争抢的。我本就不稀罕她的身体,不过借用一下,若没有后头那档子破事儿,时间一到,我自会还她。”
想到先头花见冬的狠话,还有花浮眼下的修为,东青鹤却笑不出来。
花浮仿佛猜到东青鹤的心思,满不在乎地嗤笑了一声:“不过一时散了气而已,不用瞎操心,隔一阵自会好的,所以你可以让那位花宫主放马过来,看谁先弄死谁。”
“为何会这样?”东青鹤还没见过这修真修得道行忽然之间全散尽了?这是什么缘由?“别的妖修也如此吗?”
“还能为何?不就倒霉喽,没有你运气好,入个地府还能得金光护体,”花浮不快,“而且,虽然我仍是走的妖修一路,可我已经不是妖了……”
这个答案让东青鹤十分惊异。
“你……”
“我说过了呀,我死过一回,现下已转世再生,终于离了畜生道,”花浮的手指调皮地搔了搔东青鹤的掌心,直直地望入对方的眼底,一字一句的说,“东青鹤,我现在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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