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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第210章 前夜


这话问得,  颇有些意味深长。

        陆锦惜却只当自己没有听出来,  索性放松了身子,  躺他怀里,  语气寻常道:“前阵子我去将军府取和离书的时候,曾与他见过一面。当时我见着府里情况不是很对,便想从他嘴里套话,没料想被他识破。但后面他还是有意无意将薛况要离开京城的消息透露给了我。你说,他心里对薛况,  当真是毫无芥蒂的信任且全无防备吗?”

        “此子我不曾见过几次,也不甚了解,  但你为他请了季恒做先生,从季大人口中,  我倒是听过一些。”

        顾觉非靠在引枕上,目中淌出几分思索。

        “季恒说他,  聪明才智有八分,却只外显五分,只让世人以为他高于凡夫俗子又不至成个惊世骇俗的天才。善隐忍。能言善辩时自有能言善辩的模样,沉默寡言时又颇有沉稳如山的气度。气质浑然,不是常人。如今看来,  季大人的目光也是颇为老辣了。”

        季恒对萧廷之的评价,  竟这样高吗?

        陆锦惜微微一挑眉,不以为意地笑了。

        顾觉非瞧见了,便问她:“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时光一晃皆如流水,  离我为他求到萧彻面前要朝廷为他科举开特例,竟已经三年多快四年了。”

        她不咸不淡地带走了话题,当然不会告诉顾觉非自己为什么笑。

        原因其实很简单——

        任是萧廷之在旁人面前是如何的少年老成,孤僻沉稳,可面对着她的时候,道行总欠那么一点火候。像是火压在冰里,刀藏在绵里,想压抑情绪又总是显露。

        到底还是少年人心气。

        顾觉非当然能从她这话题的回避里,听出那么一点避重就轻的味道,一时恨得牙痒痒,问道:“那《反经》呢?”

        “这本书昔年我从他那边借来看过,但就你翻到的那一页像是被人翻过很多次的,便以此试探过他一回。”

        陆锦惜眉眼里浮上那么一点莫测的算计。

        “他既是天潢贵胄,自不会以韩信自比,后悔没有谋反。当年将这几页翻来覆去看过的,自是薛况无疑了。”

        能将这几页翻来覆去看的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又藏着什么样的心呢?

        萧廷之聪明,只怕在她当时以此试探完了之后,他就有了察觉。甚至,他在薛府住了这么多年,书读万卷,这本书也必定是看过了许多遍的。说不准,早在她询问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小小的细节,心中有了想法。

        陆锦惜懒洋洋地窝着,颇为惬意:“或许他自己心里还在犹豫,怀有那么一分侥幸。那么,在大公子做出如今这一个局后,他便该清醒了。这一本《反经》不过是将他拉上咱们这条船的一根绳子而已。”

        “这么听着,你当年对这庶子,倒是真尽心尽力的……”

        顾觉非忽然就想起了那一位七皇子是什么样的仪容与姿态,于是再看向陆锦惜时,那目光就有些微妙起来了。

        陆锦惜莫名觉得后脊发凉,与顾觉非这几年相处下来练就的直觉,让她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

        求生欲使她反应迅速。

        “也没什么尽心尽力的,毕竟人瘸着腿,怪可怜的。当时只想着薛况的儿子一视同仁,就动了点恻隐之心,关照了几分。”

        “恻隐之心?”

        这东西她陆锦惜有?

        顾觉非唇边已带了几分凉意,只轻轻拉住了她眼见着就要化到旁边准备撑起身来逃跑的手,然后问出了一个让她想要撞墙的问题:“说起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你我遇见还是在太师府。将军府里有这么一颗嫩草,以你当年的脾性,竟没下嘴?”

        “……”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早知道今天会套牢在顾觉非这一口大坑里,她当年何苦在他面前暴露那许多的“真性情”?现在好,个个坑都是给自己挖的!

        陆锦惜心里发苦,脑袋里面念头乱转,也不知哪里抽了,竟干巴巴地辩解了一句:“兔子不吃窝边草……”

        “……”

        “……”

        屋里忽然就安静极了。

        陆锦惜话说出来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几乎立刻翻身想逃,但手还被顾觉非按着呢,能跑到哪里去?只有被拽回去的命。

        一顿好收拾。

        她气息都乱得不行,话也说不出来半句完整的,顾觉非看她的目光还犹自恨恨,拿手指头戳她脑袋,只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倒好,看虎看皮不看骨,相人相面不相心!那萧廷之当年若非还是个少年郎,再大个几岁,我看你狠狠心也是能下得去手的。”

        “……污蔑!你这纯属污蔑!”

        陆锦惜颇不大服气,自觉自己还有几分操守,且萧廷之那性情自己也不喜欢啊,不然怎么会一眼看上了顾觉非?

        好吧,讲道理说,萧廷之长得还是很好看的。

        但……

        反正这窝边草她没啃就是了。

        陆锦惜咕哝:“正所谓是‘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你可不能以‘腹诽’来为我定罪。”

        她自觉这话说得还算俏皮。

        可没想到,话音落后,却是一片久久的沉默,身旁的顾觉非竟然没有接她的话。

        她回头一看,正对上他望着自己的目光。

        似乎是想起了一番旧事,那一双幽暗的眼底藏了隐约的伤怀,但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便又都隐没了进去。

        他向她笑了笑。

        陆锦惜平白觉得心底不舒服,发堵,只因为他那沉黯幽寂的神情:“怎么了,在想什么?”

        “也没想什么,只是在想过不久后可能爆发的战事。”顾觉非的手指尖从她光洁饱满的额上轻轻划过,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微微勾起唇角,道,“锦惜,此一役不再是当年含山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是刀锋相对、兵临城下。凡战必有胜负,凡胜负必有生死。若、若最终输的那个是我,你便改嫁吧,找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纵使你挑了薛况,也无妨……”

        “……”

        这一瞬间,陆锦惜怔住了。

        她甚至有些恍惚,只觉得此刻顾觉非那在自己耳旁响起的声音,透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不真实极了。

        可那一双眼……

        他注视着她,沉冷的黑眸似化作外面无边的夜色,将她温柔的包裹,也藏起了背地里的惊心动魄。

        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陆锦惜才忽然笑了一声,丽质眉眼间透出一种半真半假的明亮来,竟然从善如流:“好啊。”

        顾觉非眼角顿时微微地一抽,就这么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容,真是恨不得把这妖孽一把掐死在怀里!

        他这话也不过是忽然冒出的想法罢了。

        她倒好,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好”,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他气得一把将她按了下来,埋下头去亲吻,且狂且乱的呼吸喷吐交织在一起,缠绵激烈分不清彼此。

        陆锦惜像极了一条被抛在岸上的鱼。

        在被顾觉非放开的瞬间,她连意识都是混沌的,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庆幸他还没疯,给自己留了一条命下来。

        顾觉非看她如此不济,反倒笑起来:“斗个薛况罢了,你就想我死,做梦都没这样快的。我怎么可能会输?”

        我怎么可能会输……

        这是何等样强大的自信?

        陆锦惜对这一夜的所有记忆,都停落在了这一句话上,只觉得自己彻底栽入了一道名为顾觉非的洪流之中,为他所颠倒、所携裹,浩浩汤汤地奔赴向前……

        孤窗小筑议事的次日,顾觉非这一党就有了行动。

        他们向天下发布了最新的昭告,一则陈明宫中的变动,二则言明己方已拿到了先皇的遗诏,三则愿迎七皇子入宫登基,以正天下传承。

        同日大开城门,任由百姓逃难。

        仅仅一日夜之间,整座京城便成了一座空城,就连太师府里伺候的下人们都走了不少,变得冷清许多。

        百姓们惧怕战争。

        即便此刻双方的言辞来往有多得体合礼,在他们看来也是云山雾罩,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凭着直觉先离开京城,离开这是非之地。

        正月廿八,涿州处终于传来了答复。

        结果与先前顾觉非、方少行等人在孤窗小筑所议所料分毫不差,薛况愿带七皇子入宫行登基大典,将于廿九清晨开拔,日中抵京。

        顾觉非这边自然早做好了准备,欣然应允。

        一场最终的争斗,就在眼前。

        只是陆锦惜怎么也没想到,在正月廿八的深夜里,孟济竟然为太师府带来了一位出乎了她意料的客人。

        “你,大公子,你怎么可能……”

        浓重幽暗的夜色里,萧廷之站在太师府花厅的门口,那隐约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手指,掀开了那沉黑的、掩人耳目的兜帽,露出了那一张贵气天成又俊美无俦的脸,隽秀的眉眼已凝了几分沉稳颜色。

        见着她时,有略微的复杂与迟疑。

        但接着便沉默而浅淡地道礼:“夫人,廷之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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