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天狗没有惊动任何人,落在了鸟居边上的大树上。

        上一次,安倍晴明离开爱宕山神社的时候,大天狗也是在这棵大树上目送那位阴阳师离开。当时樱花正开得烂漫,如今满山如霞的花朵已经凋零大半,剩下一点稀稀落落地垂在树梢上,很是萧索。

        大天狗的心情也和上次截然不同。

        他的内心充满了困惑——

        安倍晴明就这样……放弃了?

        这本应当是让妖怪大松一口气的发展趋势,然而大天狗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内心充满了一种浑身力气打在棉花上的难受——甚至可以称之为屈辱。安倍晴明就这样戏弄了他一番,随之就轻轻松松地抽身而去……

        ……甘心么?

        完全不甘心。

        除了这种被戏弄的恼火和愤怒以外,还有大天狗不愿意承认的一些情绪在,说他傲慢也好,说他自恋可罢。但对于这位名满天下的阴阳师的求爱,大天狗确实是存在一些得意的情绪在的。在他看来,自己品行高洁,完美无缺,虽然从来不曾将这样的话说出口过,可若说他内心没有这样的傲慢,那也是在搞笑。

        也正因为如此,大天狗从来没有设想过,安倍晴明会放弃。

        而现在他这份矜持的自傲,被现实的发展打得粉碎。

        安倍晴明走在一行人最前面,他右手牵着神乐,犬神尽职尽责地帮他扛着行李,九命猫倒是没有出现在外面,她玩狗毛……哦,不,玩羽毛玩累了,对晴明的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戒备,直接靠在晴明膝盖上睡着了。晴明也没有吵醒她,只是将她收入了符箓之中。一行人走在路上,显得热热闹闹。

        白藏主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问道:“说起来,晴明大人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晴明一时没有回答。

        倒是犬神瓮声瓮气地回答道:“大概是为了此地的主人吧。”

        “主人?”白藏主好奇道,“我怎么不曾见过?他是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被供奉在此地的大天狗。”

        白藏主的疑问非但没有被解答,他眼睛里出现的圈圈表明他其实更糊涂了,无论是白藏主,还是神乐,或者晴明,他们三个都对过往没有任何记忆。但安倍晴明之前却突兀地拜访这里,可最终也未能得到主人的款待。

        这其中的疑点之多,令人忍不住深思。

        晴明看着白藏主快把自己想晕了的样子,忍不住抿嘴微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的,我只是……感觉到京都上空笼罩着一层阴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席卷而来,吞噬一切。抵抗这种黑暗只靠我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我听闻此地的主人秉持正义,维护阴阳平衡,来碰碰运气——毕竟,多一个朋友,就是多一份力量,不是么?”

        “可是晴明有我啊。”神乐稚气地回答。

        “嗯嗯,神乐是我的好帮手呢!”

        又是一个明显敷衍的回答。

        神乐很生气,气到扭头不和晴明说话了。

        白藏主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由于封印,他的心智大概也只有普通人类六七岁小孩的水平,此刻傻傻地问:“可是那家伙连见你都不肯啊。”

        晴明应景地苦笑一声:“所以……我运气不是那么好啊。”

        虽然是抱怨的语气,但安倍晴明的声音清澈,半分失落难受也寻不到,反而是开玩笑的意味比较重。小白有些疑惑,以他简单单纯的内心,虽然和晴明日夜相处,却根本察觉不到对方对此事一变再变的态度——刚开始,白晴明对收复大天狗是热情积极的,但等那份热烈冷静下来,安倍晴明也在思忖自己是不是过于将赌注放在这一头了。

        前世,他虽然很惋惜大天狗秉持正义,却走上邪路的命运;

        可归根到底,两人只是交过手的敌人而已。

        他不是黑晴明,黑晴明和白晴明的经历上有本质的不同。白晴明处于平和安详的人类世界,他也绝无可能体会到那种坠入黑暗的痛苦。而这种“不理解”,恐怕是他和大天狗之间最大的隔阂——

        不体会也难以理解,才会感觉到大天狗的大义偏激至极吧。

        反思之后,白晴明也觉得自己的拜访太过冒昧了。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想了解,大天狗到底是怎么想的。毕竟,如果只是单纯的沉浸在自己的愤怒和偏激中,他和黑晴明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想要的和平,可从来不仅仅只是属于京都的普通人啊。

        如果可以,白晴明并不介意和黑晴明共坐同一个庭院。

        ……

        白晴明离开了爱宕山。

        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之躯,下山的时候也是一步一个脚印,不比寻常人快多少。等他从山上漫步到山脚的时候,也花费了一个小时有余。然而,白晴明不知道的是,藏身在树林里的大天狗,却从清晨一直凝望到了夜幕降临。

        五六个小时之前,几个妖怪悄悄地过来看了大天狗。

        然而那位性格冷峻的大妖怪,只是固执地立在树梢之巅,任凭冷飕飕的山风在他身旁吹过,引得他发梢衣摆摇曳不已。可大天狗只是凝望着白晴明消失的地点,一言不发,仿佛已经凝固成雕塑。

        最后酒吞童子来了,就坐在树下喝酒。

        他褪去了那身鬼女红叶的装扮,但一时之间也没有扎头发,柔顺卷曲的红发全部披散下来,一直延伸到腰间,宛如在湖水里荡漾的水草。他一口一口地抿着酒,知道突然有一只被月光照耀宛如耀银的手臂伸过来,一把夺走了酒吞童子的酒。

        酒吞童子一抬头,就看见了不知道何时从树梢上飘下来的大天狗。

        他死死地抿着唇,显得很是冷漠,一头浅色的碎发仿佛在发光。

        酒吞童子直接翻了一个白眼——这见色忘义的家伙竟然还有脸抢他的酒?但除此之外,酒吞童子什么也没做,生气也是要力气的。况且,谁谁谁一定要照顾自己这样的挂念,从来没有在这两位脑海里出现过。

        大部分妖怪都是很独的存在。

        厌恶共存,讨厌孤独。

        而且……

        酒吞童子心思一动,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问话很是突兀:“要来一杯么?”

        大天狗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拒绝了,语气还是那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不讨喜:“杯中之物误事,你自己因为这个险些露陷,麻烦缠身,就没想过戒酒吗?”

        大天狗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不觉得是这是抱着善意的劝告。

        他就是不痛快,所以浑身带刺,总想扎一下别人罢了。

        但出乎大天狗的意料,酒吞童子说了很难令人置信的答案:“当然想过戒酒啊。”

        ……嗯?

        “一开始只是觉得,醉酒狂歌什么的可潇洒啦。”酒吞童子懒洋洋地说,大天狗挑了挑眉,似乎很难想象酒吞童子也会有中二……哦不,激情燃烧的岁月。但他就这样平铺直叙,也有一种吸引人听下去的魅力,“再后来嘛,确实也有喝酒误事的时候,不过也闯下了点名堂——喏,像是你这样烦人的家伙也不少,说多了听着也不服气……普通妖怪才会被酒腐蚀成一个垃圾好么……”

        他顿了一下,睥睨之气顿生:“可我酒吞童子,是普通妖怪么?”

        这点傲慢之心都没有,酒吞童子也就不配为立于妖族之巅的鬼王了。

        “来点?”酒吞童子问他。

        大天狗盯着酒碗,半天没有说话。清澈的酒水剔透如琥珀,在月光下润着一层淡淡的光辉。一时之间,水面倒影着大天狗清隽的面容,而大天狗的瞳孔里也晃动着晃动的水光。半晌,他摇摇头:“不了……”

        就像是酒吞童子要喝酒的傲慢那样——

        大天狗也有他的坚持。

        大概是稍微被酒吞童子的话开解了一番心中抑郁之情,大天狗总酸看上去兴致好了些,他抬起头,颇有些好奇地问:“茨木童子呢?”

        那家伙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好解决的。

        一说起这个话题,酒吞童子就来气,他直接地反问大天狗道:“安倍晴明呢?”

        大天狗便不说话了。

        “我骗他喝了点酒。”酒吞童子耸耸肩,这毕竟不是什么秘密,等会儿大天狗自己回去问问,一样也能得到答案,“茨木童子沾酒就醉,虽然等他醒来之后还会闹——不过,现在挺安静的不是?”

        “你这是在逃避问题。”大天狗冷漠地揭开事实。

        “难道你不是?”

        “我当然……”大天狗正要反驳,一句不是正要出口,就看见酒吞童子神色淡漠地看着他,嘴角含着一点笑意,眼神却很是疏离,仿佛已经看透了大天狗的装模作样。突兀的,大天狗就心中就生出一股恼羞成怒之感。原本的话就变了个味道,“……那又怎样?”

        “没怎样。”酒吞童子拿回了酒壶,慢悠悠地沿着阶梯往上走,“那也只是你的事情。你和安倍晴明之间,是取决于你怎么想他,怎么对他。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情——说起来,你这个家伙,行事总要分个对错,但心中又总是憋着一股气。就像是凶兽被锁上了枷锁……说起来,大天狗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你早就不是人类了?”

        “我当然知道。”

        “那就别和人类牵扯太多。”酒吞童子忠告他。

        可他怎么可能会和安倍晴明有更多牵扯呢?大天狗置气地想,他不去找那家伙的麻烦,就是对方该烧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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