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杯
来到镇子口,一坐上车,景胜就打开一支水猛喝。
装完逼就跑,真刺激。
公司几辆车都上了路,窗外的田野与松树在缓慢倒退。
乡间黯淡的小灯,将万物都抹上了一圈迷蒙的浅黄。
等到凉水把那些暴躁难定的情绪冲淡,景胜才后知后觉……
意识到……
一件事……
他抹了抹眼皮,双手扒住驾驶座的椅背,凑过去,口气悲怆:“宋至啊,老子完蛋了,怎么办?”
宋助理双手在方向盘上一紧,急切回:“怎么了,景总!”
“我问你,”景胜仰回后座:“我刚才是不是对于知乐太凶了。”
“……”
怼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您现在才后悔是不是有点来不及?
宋助理在心里叹气,嘴上说:“你对于知乐……”
景胜打断他,吓回去:“于知乐也是你能叫的?”
“……您对于小姐是凶了些。”
“啊……”景胜瞬间瘫回后座边角:“我就知道!但本来就要那么说的啊,不先摆好姿态怎么行,我怎么知道她那会突然冒出来,很讨人嫌知道吗?也不是,本来能见到她还很高兴,啊,我当时为什么没收住!”
男人开始悔恨不已地碎碎念:“虽然她对我也很凶,还很冷漠,可她毕竟是女人啊,我怎么能凶女人,我怎么能凶她呢。”
宋助噎了噎:“已经说了,能有什么办法,以后找机会再道歉吧。”
“不行,这怎么行,”越想越过意不去,景胜一声令下:“掉头。”
宋助一惊:“???”
“你怎么还在开啊!?”景胜窜上前去。
右边突然冒出来的脑袋,吓得宋助赶忙刹住了车,回头就说:“景总,现在回去干嘛?跟于小姐道歉么?就你刚才说过那些话,现在回去就是找揍。”
他举目望向前方:“还有他们,肯定要跟着,哪里像赔罪,像要重新杀回去打砸抢一样。”
三辆载着保镖的车,见主车停下,也依次靠到路边,耐心等候。
“不用,你让他们先走,我俩过去,我就回去悄悄看一眼,”景胜烦躁地揉着头发:“那群老头肯定都散了,我就想看看于知乐哭没哭。”
“……”于小姐怎么看也不像会哭的人好吗?
“不管,我要看。”
“她也走了怎么办?”宋助提出假设。
“那就再回来。”
“哎呀——景总啊——”助理很是为难。
“掉头,”景胜声音陡冷:“最后一遍。”
“好……吧。”宋助着实想用头磕方向盘,以表无奈之情。
—
有夜幕遮掩,黑色的suv滑过小巷,重新停在了离徐镇长家不远的过道。
从车里看,徐家还亮着。
不过门灯已经灭了,显然已经送走所有客人。
“今天于知乐没走正门,肯定有个小门。”把下巴搁在窗沿上,景胜嘟囔道。
“是有个二门,我路过院子的时候看到过,在厨房边上。”职业病,每到一户人家,宋助都会马上观察和记住那间房子的户型与布置。
景胜推开车门,小声:“那我们走小门。”
宋助跟着下车,更小声:“说好了,只看一眼,不在就走,没哭也走。”
“知道了!”不耐烦地,轻声轻气。
于是,两个黑影,蹑手蹑脚,来到徐家外墙拐角。
稍稍抬头,会发现厨房窗户仍有灯光,隐约传出水流声和碗筷敲击的响动。
接着,又看见了于知乐停在门边的机车。
景胜像发现了什么大宝藏:“我就说她还在!”
—
于知乐当然还在。
三桌人留下的杯盘狼藉,还需要她们几个清洁和收尾。
把最后一摞小碗放回张叔的三轮车里,于知乐解开围裙,一手一个,提起厨房的垃圾袋,往小门走去。
刚踏出门槛,她就瞄到了一个倏地闪开的身影。
此刻正背对着她。
“谁!”于知乐警惕敏锐地问。
背影的主人停下来,有点儿无所适从。
于知乐驻足,显眼的着装,让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貂蛮少爷。
后者也回过头,搓了两下额角,像个被教导主任抓到的逃课生一般局促,方才饭局上的嚣张劲,已经荡然无存。
片晌,他摸了摸外套,一脸疑惑:“诶?我手机呢?”
见于知乐一直望着他,抬手对她做了个“请便”的姿势,垂眼瞥地面,自言自语:“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回来找下手机。”
于知乐悄声呵了下,抬高垃圾袋,直接越过他。
刚才眼光还四处乱窜的景胜,立刻抬头,正视前方,望向女人的背脊,在与他逐渐拉开距离。
他脑子一热,也没多想,小跑过去,走在她身边问,殷勤说:“我帮你拎吧。”
手巴巴地伸过去,顺便还给自己找借口:“我这人吧,最见不得女人干重活了。”
于知乐斜扫他一眼,闪避的姿势已说明一切。
再次吃瘪,景胜咬牙,一直陪着她走到巷尾的垃圾房。
寸步不离。
放好垃圾袋,于知乐掸掸手,看向他,问:“你找不到手机了是吗,怀疑丢这了?”
面对女人总算肯施舍过来的目光,景胜飞快点头,点头。
“我回徐叔家帮你找,拿到赶紧走人,好吧。”
驱逐口吻很鲜明,但还是换来了男人新一波,乖顺的点头,点头。
窄巷里,两人并肩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景胜变得很雀跃,很欢腾,不断跟于知乐搭话,声音和眸光,都提亮好几度。
“你冷吗?”
“……”
“把外套给你穿。“
“……不用。”
“今天饭桌上……呃,”尴尬摸头:“凶了你,不是故意的。”
“……”
“我喝多了,脑袋有点不清楚。”
“……”你脑袋什么时候清楚过。
“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们这我肯定要拆的,懂吗?”
“哦。”
“嗯……”一本正经:“你看你那蛋糕店的大众点评了吗?”
“没有。”
“啧,”着急,办事效率怎么都这么差,要急死老子:“回去记得看一下,有人评得很中肯。”
“哦。”
到了门口,于知乐停步,回头说:“我进去找,你在这等着。”
“嗯。”景胜连连颔首。
景胜长舒一口气,目送她往里走,一边暗自握拳。
耶!
耶——!
他的临场发挥简直了得,本来只想在门边偷窥两眼的,没想到还能跟她说上这么多句。
扬着唇,笑吟吟看于知乐。
但走了没几步,女人突然停下身,似乎从衣兜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没再走动。
不过分秒光景,一阵欢快的铃音响彻空巷。
景胜:“……”
好耳熟哦,他的手机铃声。
从他西服内兜的口袋里,
发出来的。
日了。
真日了。
景胜有点僵硬,想捶墙,想踹地,想隐形。
尴尬癌晚期将死,谁能给他一个担架,把他抬了就跑行吧。
于知乐拿手机的手顿了顿,按掉通话,直接掉头走回门边。
平静地,注视着景胜。
“原来在我身上么,”男人抓抓后脑勺,胡乱给自己找台阶,他微微叹气:“哎,人也奇怪,镜框就架在鼻子上,还到处找眼镜,手机就在口袋里,还到处找手机。”
“嗯,”于知乐抱臂倚墙,送客:“找到了,可以走了?”
“好。”他睫毛微垂,应了应,转身想走。
“景胜。”于知乐忽然叫住他。
景胜旋即回头,动作神速。
为什么每次这女人叫他全名,他都这副样子?
为什么这种淡出鸟的口气,都能给他一种耳膜过电的惊触感?
为什么啊。
于知乐的眼眸与夜色一般,深而黑:“别跟我套近乎了。”
景胜纳闷:“我没啊。”
心里在讥嘲呐喊,套近乎?老子这么有钱跟你这种穷逼套几把近乎?
“这个镇子,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消失。”她音色放低,隐隐透着威胁与警告。
面前的女人一定是搞错了什么,景胜轻笑一声:“哈,你以为我跟你套近乎是为了方便动陈坊?徐镇长怎么不跳出来控告你僭越大不敬。”
“没有,”她极快地否认:“我知道你是见色起意。”
“……”很好,精准概括。
景胜双手插回兜里,昂了昂下巴,坦白承认,不见羞色:“对啊,追你嘛——这是我的事,你有意见吗?”
“是你的事,”于知乐回:“但这种没意义没结果的事,你可以停止了。”
“怎么没意义,没结果?”景胜偏开眼,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钉在这里,被迫承受她的疑似第二次拒绝。
他重新望向她,并不畏惧地看进她眼里:“如果我偏要个结果呢。”
于知乐眼神安宁,回道:“是吗,你要跟我结婚么。”
她语气稀松寻常,仿佛在探讨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
……
…………
………………
景胜完全懵了。
靠,这女人在说什么啊?
结婚?
跟她结婚??
她想到哪去了??
突然这么吓人干嘛??
婚姻这个词汇对他而言,太遥远,太陌生,太具冲击力。
以至于这个毛头小子马上涨红了脸,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
“行了,”于知乐总结陈词,摆出真正告别的姿态:“早点回去吧,别再这样了。”
—
回去车上,景胜缩在后座,神色凝重。
前面的宋助,把着方向盘,大气也不敢出,毕竟他刚刚蹲墙角听完了自己上司丢脸的全过程。
快到市中心时,宋助才弱弱开口:“景总……”
“别说话!”果然马上被冲回来。
宋助有一点心疼,他想,他必须要给出建议:“景总啊,要不咱们换个吧,你以前也不这样啊,没女人千千万,于小姐完全配不上你啊。”
“怎么配不上了?”
“……”
“各方面条件吧,都远不及你,”宋助忧愁不已:“于小姐她肯定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会拒……让你不要再追她了啊。”
景胜一整个人倒下去,躺在长座椅上,一身脱力。
“我不。”双手叠在脑后,他像个小男孩一般,不快嘟囔。
“那你说下理由,为什么这么在意于小姐呢,我实在不懂啊。”身为心腹臣子,宋助也跟着心累。
后座顿时没了动静。
几秒后,一声怒吼几要震破天窗:
“我他妈犯贱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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