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暗算
“一等侯?陛下竟给了她一等侯?”穆皇后忍不住低呼一声。
“是……”彩笺怯生生应了, 又添一句, “封赏队伍年前就出了, 钦差大人还是张公公, 这事儿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奴婢不敢诳娘娘的。”
皇后心神不宁, 呼吸有点急促, 双手紧紧抓着被子。
永嘉帝即位至今,因功封爵的人并不多,封王的更是一个都没有,到如今二十三年过去, 也不过才有两位一字亲王, 六位二字郡王, 三位一等公,五位二等公,两位三等公——定国公就在其中——八位一等侯,十一位二等侯。
再往下的伯爵子爵男爵就多如牛毛, 皇后也记不清了。
只二等侯往上的那些个, 除去亲王郡王是皇亲国戚,余下的爵位无不是世袭绵替而来,或是开国元勋之后, 或是前几代先帝时曾立下过功劳荫庇,就算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定国公一家, 先祖也是跟着太|祖女帝一道打天下打出来的。
然而就算那姓王的女子军功彪炳, 不封爵不足以慰藉功臣, 可她毕竟是个女子,赏她个伯爵子爵的不就足够了吗?为何一下子就是一等侯?
大楚开国以来,爵位等级就做了严格的划分,侯爵往上,非千秋之功不得立,非肱股柱石不得封,但有小功,授伯、子、男足矣,自女帝以降,每一位上了金册的公侯,或文或武,无不是显赫一方、彪炳当世的人物,随便哪个放出去,都足能镇守一方水土。
——话说回来,若非定国公自己太作死,永嘉帝也不会轻易就夺了孙家后代的爵位。
可就算那王徽军功赫赫,才智胸襟不下于先辈,可、可她毕竟不过——
“不过一个女子而已……”皇后不自禁地念叨着。
彩笺察言观色,听见主子这样说,也跟着附和,言不由衷道:“就是,不过一个女子而已,立下天大的功劳,这一等侯的爵位也太过了!”
“不,不对,”穆皇后却忽然摇了摇头,眼神更加凝重,语气里就带了一丝恨意,“只怕——陛下正是想到了她不过是个女子,才只封了个一等侯的!”
“啊?娘娘是说……”彩笺忍不住睁大眼睛。
穆皇后深吸口气,微微阖上眼睛,“万孝箐说得不错……若是个男子,这样的功劳,封个异姓王也足够了。”
她是永嘉帝的妻,结缡至今已经三十一年,那位枕边人的想法,哪怕隔着一座冷宫,她也依旧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一等侯的爵位,在陛下心中,只怕还是委屈了那王在渊的!
天赐将星,苍生之幸,不世出的雄才伟略,离了金陵这才几年工夫,就硬生生吃下了整个草原,横扫漠南漠北,眼下又一连收复了燕云十六州里的四州,攻破幽州上京也是早晚的事情了。
——雄踞北境虎视中原三百载的柔然,只怕终归要灭亡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这样的功勋,这样、这样百代难遇的,彪炳汗青的,不世出的功劳——
为何竟能落到这样一个女人手里?
又为何这个女人竟是付氏的表妹?
……该庆幸付氏到现在都没有皇子吗?
可付氏还年轻,惯于狐媚惑主,于内把持后宫大权,于外还有燕云侯守望相助,若、若是庆熹宫出了个皇子,那她的一双儿女又该怎么办?
想至此,穆皇后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
到底可怜天下父母心,纵然她幽居冷宫四年,早就心如死灰,但思及孩子,就还是从心底深处冲出一股力量来。
前两年,她想着自己虽然获罪,到底储君已立了二十年,淮阳又一向得永嘉帝宠爱,自己当年做下的糟烂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殃及孩子们的,陛下虽然恨她狠毒,但对于向来看重的儿女,也是决计舍不得处罚的。
可皇帝不会害他们,不代表别人也不会来加害。
王徽这次立下的功劳、授封的爵位,终于让穆皇后彻底坐不住了。
朝堂上的爷们只道燕云侯是个女子,便算手握重兵也不足为惧。
可她却清楚,一旦权力在手,不论男女,都是一样可怕。
还好……她醒悟得还不算太晚,若从眼下就开始打算,那些奸人的伎俩不会那么容易得逞的。
穆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抬眼看向彩笺。
“过几天正月初五,是每年本宫可与淮阳见面的日子,”她静静地说,“这坤宁宫和冷宫似的,她来一次就得哭一次,你打叠精神,好好伺候着,莫让公主再难过了。”
彩笺低声应下,见主子阖眼露了倦意,便轻手轻脚放下帐子,吹灭烛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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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帝毕竟还是疼闺女,虽然对儿子们诸多防备,却架不住小淮阳一双泪眼,到底还是松了口,许了皇后每年正月初五和八月十六两个日子可以见见爱女,互诉别来之情。
至于东宫,则是绝对不许探视,算来太子和皇后母子俩也有四年没见了。
这四年来,每年的正月初五和八月十六都是皇后的节日。
初五这天,她就换上一套正红地绣百蝶穿花缕金缂丝袄,喜庆华贵,又预备下小女儿最爱吃的百果糕和蜜渍桃脯,一大早就在东暖阁里坐了,等候淮阳公主到来。
“母后——”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唤,穆皇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扎进了怀里,两条胳膊紧紧搂着自己的腰,脑袋还不满足地蹭啊蹭。
“娇娇!”大半年没见爱女,穆皇后眼圈一热,差点掉下泪来,把女儿揉进怀里温存片刻,又稍稍拉开些距离,细细打量她。
郑葭今年已满十三岁,抽条了好些,脸蛋也长开了,一双大眼盈盈含波,面如桃瓣唇似樱颗,乌压压的黑上还沾了零星的雪沫子,更衬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身上穿了一袭樱花粉绣缠枝梅的小袄,下头系了杏黄地绣春水双雁的八幅湘裙,腰里绑了一条藕荷色宽绸,更衬得那腰肢盈盈一握,已显出了些少女的娇柔。
颜色娇嫩无俦,容貌秀美明艳,只鼻头红红的,眼睛里也噙着泪花,又是欢喜又是孺慕地望着母亲,看着还是天真烂漫,一团孩气。
“我的娇娇长大了。”穆皇后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忍不住在小女儿额头上亲了一下。
“母后……娇娇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想你!”郑葭连说了好几个“特别”,一面说一面又哭又笑,又猴进皇后怀里撒娇。
“三哭三笑的,看着像个大姑娘样了,其实还是个猢狲!”穆皇后眼底的慈爱温柔满得快要溢出来,就又同女儿嬉笑了一阵。
温存好久,母女俩才稍稍平静下来。
皇后虽被圈禁,到底太子和淮阳公主不曾失势,后宫众人虽然逢迎皇贵妃,却也不会明面上怠慢中宫。
故而也会给她们母女留一点空间,两人说话的时候,是没有下人在旁的。
“娇娇,你皇兄皇嫂他们,都还好吗?”皇后就问。
“太子哥哥和嫂嫂都很好,宁姐儿已经会说话啦,前儿还叫了我一声‘姨姨’呢!”郑葭说着就笑眯了眼。
四年前太子妃在南书房外头跪到小产之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太康健,去年初总算又产下一女,却是太子的嫡长女,生得玲珑剔透玉雪可爱,不独太子一家捧在掌心,连永嘉帝也十分宠爱这位皇孙女,尚未取出来大名,只得了个小字叫“宁姐儿”。
“那你呢,近来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皇后语调温柔,轻抚女儿的头。
“一直住在东宫,不怎么能出去,除了气闷些,别的也没什么,”郑葭一边说一边就撅起小嘴,两条腿悬在床下来回踢打,“前阵子北边打了胜仗回来献俘,满城人都去看,那么大的事,小顾子和墨荷他们都溜出去瞧热闹了,偏偏不准我出去……嫂子也太严了些!”
“坐好了,像什么样子!”穆皇后就拍她一下,板起脸来,“你兄嫂也是为了你好,你要听他们的话,不许出去乱跑知道吗?若是闯了祸,你父皇再疼你,也是不得不罚的。”
一边说一边就在心里叹气,她这个小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天真,见天儿想的都是衣服饰啦,吃食点心啦,上街看热闹啦……这些琐事。
许是自己、陛下还有太子把她宠上了天,都十三岁了,也没有一点公主该有的样子,至于心机成算,那就更是笑谈……
哪怕中宫获罪圈禁,也没能让她很快长大。
悯哥儿——太子到底还是把这个小妹妹保护得太好了。
皇后在心中轻叹,眼见郑葭又要腻到自己怀里撒娇,就一手把她拽出来,正色道:“娇娇莫闹了,你每回来见母后,时间都很紧迫,母后这次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郑葭撅了撅嘴,瞥眼看到皇后脸色严肃,心中有点委屈,却还是乖乖道:“母后说吧,儿臣听着呢。”
穆皇后就点点头,“……你可想让我从这宫里出来,像以前那样时时都能见到母后?”
“当然!当然想!”郑葭眼睛一亮,声音也大起来,一时心中委屈尽去,表情也急迫起来,“我缠了父皇好多次,可是父皇总不答应,还骂了我……后来太子哥哥就不许我再跟父皇说母后的事了。”
一面说一面又掉下泪来。
皇后看女儿落泪,简直心如刀绞,把小姑娘一缕头别到耳后,柔声道:“娇娇莫哭,莫哭……你听着,只消这次事情你好好地给我办妥了,不出两年,母后就能回到你身边啦。”
“真的?”郑葭又惊又喜。
“当然是真的,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穆皇后把她的小手拢在掌心,露出一丝微笑,“只是你须得快点长大,再像如今这般爱哭鼻子可不行了,要像你嫂嫂一样坚强,母后可全靠你了,知道吗?”
“我知道!母后要娇娇做什么?快告诉我!我这就去做!”郑葭用力点点头,眼角泪痕未干,却想到母亲很快就能摆脱圈禁,一时又破涕为笑起来。
“好,你听好了,这些事情你自己一个人做不来,还得一字不差都说给你太子哥哥知晓才行。”穆皇后摸着女儿的脸,徐徐开口。
“翻了年就是永嘉二十四年了,咱们大楚是三年一选秀,今年三月里就又是大选,你回去就问问你哥哥,可还记得外公家里那位大表妹?对,就是你那个萱表姐,你以前也见过的……你告诉你哥哥,今年无论如何,都得让穆萱留牌子才行。”
郑葭懵懵懂懂,一边点着头一边努力记下母亲说的话,可心里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一时有些丧气,噘嘴道:“就这点事啊……在母后心里,我也不过就是个跑腿传话的罢了。”
穆皇后噗嗤一声笑出来,把闺女搂到怀里好一通揉搓,“乖囡,你帮母后传妥了这次话,以后还有更大的事托付你呢。”
郑葭嘻嘻笑起来,又同皇后腻了一刻,用过午饭,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母女俩在坤宁宫外依依惜别,目送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宫街尽头,穆皇后敛去笑容,垂眼慢慢回了内殿。
王徽,付氏……你们不会得意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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