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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姜老太太怀疑自己真的是年纪大耳背了,  对三老太太刘氏道:“什么?阿婴那时候才九岁,不是没几天就全须全尾找回来了莫?”

        刘氏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是谁在外头乱嚼舌根子,  坏咱们家女孩儿名声!”

        “这怎么就坏了名声了?”姜老太太一发的困惑,“才九岁的孩子能怎么着?敢情外头那些人不是吃盐米倒是□□长大的?”

        话虽这么说,姜家二娘子的名声却是彻底败坏了,起先从方曾氏那儿传出的话还算接近事实真相,  只说姜家二娘子当年不知因何缘故从自家庄园中走失,流落山中数日,  最后是汝南王府送回来的,  经几张口一传,就什么千奇百怪的版本都出现了。

        有说是叫山贼掳去的——也不管这邙山距京城这么几步路,  朝廷竟然放任山贼在其间游山玩水也不去围剿;也有说压根就是姜二娘同汝南王不清不楚——汝南王远在荆扬,  暂且还未得知自己如此丧心病狂;还有说姜家如今那小娘子压根不是姜二娘,真正的姜二娘已经死在山中,现如今那个只是生得有八.九成像,  压根就是姜家买来充数的。

        其中有一种说法让钟荟不得不在意——当日从姜家庄园掳走姜二娘的不是贼人,而是宫中侍卫,  背后指使之人正是当年弑兄篡太子位,  最后死于宫中一场大火的先帝三皇子——自三皇子和外戚杨氏身陨族除后又过了数年,有关这位皇子的一些传言也渐渐的不胫而走,最骇人听闻的莫过于大火熄灭后侍卫从他所居宫殿地下挖出的几十具幼童骸骨,  据传伺候他的宫人也供认不讳,这位渊雅复礼的天潢贵胄原是个嗜杀成性的邪魔,那几年洛阳城中走失的幼童已然化作他的刀下鬼。

        其它传闻大多荒诞不经,  然而此种说法却是其心可诛,又叫人不寒而栗——汝南王是没影的事,传话的人自己恐怕都不信,可司徒铮不同,非但□□幼女的声名在外,还是个谋逆的贼子,和他扯上关系,不但污了她的名声,还拖了整个姜家下水。

        背后浑水摸鱼之人不难猜,始作俑者多半知道当年司徒铮搜捕她和卫十一郎的内情——除了裴家人不作他想。

        钟荟想起当日在邙山中那个阿晏闻之色变的声音,不由攒紧了手心,卫氏一门英华已零落成泥,那背信弃义之人却踩着他们的骸骨青云直上,世事之不公叫人齿冷。连她时隔多年想起来尚且心如刀绞,遑论忍辱吞声的卫十一郎了。

        ***

        闺誉尽毁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同萧家的亲事是退定了,然而同样是退也有不同退法,一是等着姜家人自知理亏主动去提——这便是给女方留一分体面;若是女方不提,那便等外间的传言逐渐偃息,再私下里寻个令双方颜面都过得去的由头。不过姜家的体面显然不在萧家人心上,消息传到姜府第二日,上回充当冰人的那位上峰纪zhi便急着登门造访了。

        姜景仁料到了他的来意,仍旧傻了眼——他脑袋虽不甚灵光,可也知道萧家此时急不可待地上门退亲,不啻于当众扇了姜家两个大耳刮子,更坐实了女儿贞节有亏的流言。姜阿豚心里自然怨愤,只是不好对着上峰发作,又不敢闹到萧家门上,只得吃下这哑巴亏。

        姜昙生倒是比他阿耶多了几分气性。

        纪陟的马车前脚刚到,萧九郎的僮仆也到了姜家门上,姜昙生接过萧熠邀他去望南楼饮酒的帖子,姜昙生冷冷一笑,当着那僮仆的面将那绢帛撕成了两半,领了十来个身强体壮人高马大的护院便跨马直奔萧府。

        萧九郎听闻姜昙生气势汹汹地带了人闹到了门上,怕将事情闹大了越发惹得祖父不悦,赶紧带了几个部曲亲自出门来迎,本想着说些赔罪的话平息他怒焰,接着叫上那几个朋友一同去酒楼喝上几杯,安抚一通便罢了——毕竟是他阿妹自己名声有瑕,她自家姨母言之凿凿说出来的,又不是萧家往她身上泼脏水,娶不成姜二娘他心里也是抱憾不已的。

        谁知道姜昙生全不是这么想的,压根没打算听他的分辨,揪住他衣襟拳头便往他面门上砸去,萧九郎情急之下一偏头,那一拳便落在他脸颊上,顿时红肿一片,嘴唇被牙齿磕破渗出了血。

        萧熠对这意气用事的姜胖子也有些着恼,不过退亲这事终究是他们萧家做得不地道,且萧府大门对着东街,姜昙生闹出这么大动静,已经有不少行人驻足,一边围观一边窃窃私语。

        事关萧氏颜面,萧九郎便决定不同那呆子一般见识,深深拜下道:“思真兄,若是打我几下便能让你和贵府消气,你便打……”

        话还没说完,姜昙生已经抱住他脖子将他拽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毫无章法地挥拳痛揍起来,一边打一边像乡野妇人嚎丧似的,声情并茂抑扬顿挫道:“萧家竖子!你当初好求歹求要娶我阿妹,如今拣了金枝高飞了吧你来悔亲!你悔便悔吧你还污她声名!我姜昙生从今往后同你恩断义绝!誓不两立!”

        围观众人不料还有这样曲折的内情,窃窃私语道:“还道是姜家贴着萧家,原来是萧家千方百计要娶姜家小娘子,这是为何啊?”便有人言之凿凿道:“为那阿堵物呗,那萧家看着风光,其实是个空壳子,我同你们讲,萧家男人在外头连几万钱的嫖资都欠!”

        “啊呀可不作兴这样儿的,”有人吃吃笑着道,“你别是听错了,莫不是那些个姊妹看人生得俊自己倒贴的吧!”

        有人发觉这话题不知不觉跑偏了,回头是岸道:“哎,如此说来洛阳牡丹的事儿是萧家栽的赃?”

        “这谁知道呢,”又有人胸有成竹道,“那些高门大户里腌渍事儿多着呢,八成都不干净!”

        萧九郎没想到他会趁着自己低头作揖时发难,待想起还手时鼻梁上已经重重挨了一下,一阵剧痛几乎叫他淌下泪来,心道不好,恐怕鼻梁得歪斜了!

        萧熠自诩风流倜傥,对自己的容貌不可谓不看重,当即动了真火,一边用了劲力扣住姜昙生手腕,一边扬声叫部曲。

        姜昙生带来的护院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主人吃亏,当即挡在姜昙生身前,两方人马顿时厮打在一起,双方都挂了彩折了手臂,最后惊动了京兆尹,看热闹的人方才带着明日下酒的谈资,意犹未尽地散了。

        ***

        方姨妈近来因为姜二娘的事成了洛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平素与方家有往来的人家纷纷找各种借口请她,只为了能亲耳听她说一说第一手的消息。

        方氏自出嫁以来难得成为众人的焦点,有些得意忘形,又时常出门,难免就放松了对女儿阿眉的管束。

        这一日她同宋家二房的夫人打完双陆,回了府想着再去开解开解那死心眼的女儿,尽快趁热打铁将那姓袁的竖子和姜二娘送作堆以绝后患,才跨进阿眉的院子,却见婢子齐刷刷跪在地上哭成了一团——女儿竟然趁着她出门的当儿叫那袁家的孽畜拐跑了。

        ***

        钟荟叫人退了亲,虽然十分不齿萧家的小人行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该吃吃该喝喝,只等着卫十一郎回京见了人再商量。

        姜老太太早晚都要将萧家祖宗十八代咒个遍,比念佛还虔诚,不过二娘子不用嫁进那起子糟心的人家,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曾氏见不到下文却是急了,心急如焚地捱了两日,终于还是主动前去松柏院,将姜景仁和大娘子三娘子都叫到老太太跟前,一副不商议出个结果绝不肯罢休的架势。

        “既是要说二娘的事儿,怎么偏生把她给漏了?”姜老太太目光炯炯地看了眼儿媳道,“自己家里人背着把她卖了,知道了不得心寒?”

        曾氏知道婆母是因为她阿姊的事迁怒自己,只得生受了,尴尬地笑笑道:“媳妇只是怕眼下提起来她心里不爽利,既然阿家说无妨,那媳妇即刻吩咐下人去请二娘子吧。”

        姜二娘不一时便到了,她面色白皙里透着红润,倒是比退亲前精神了不少。姜老太太招招手叫她坐到自个儿身边:“阿婴,你在一旁听着就是。”

        说完扫了在场诸人一眼,鹰隼般的目光落在儿媳身上:“阿曾,这萧家退亲的事儿多亏你娘家阿姊出了大力,眼下二娘也到了,你有什么要说道的?”

        曾氏被她阿姊狠狠坑了一把,可还得低声下气地拜道:“媳妇替家姊向老太太赔不是。只是到了这步田地,萧家退亲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实在是委屈了二娘,非但是二娘,大娘二月就要入宫,这节骨眼上生出这种事,恐怕也要受些牵连……媳妇左思右想,还是得赶紧给二娘订一门好亲,如此一来谣言不攻自破。”

        “好亲事?”姜老太太冷笑道,“是你那好阿姊硬塞给咱们那个袁家小子?”

        曾氏将方氏恨毒了,哪里肯给她作伐,顺着婆母的心意道:“那袁家公子哪里配得上咱们家二娘。”

        “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倒容易,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好亲事?”姜景仁没好气地道,“我早说了你那阿姊不是什么好货色,你倒好,什么事都同她说!本来好好的一门亲事就叫你们这两个蠢妇给搅合了!”

        曾氏把冲到胸口的怒气强压下去,勉强笑道:“可不是不好找么,妾这两日也暗中托相熟的夫人娘子问过,可人家一听……妾想着,二娘这时候正打眼,亲事也不好说,倒不如避避风头,过个两三年,待事情过去了再议亲。”

        “你倒说说怎么个避法?”姜老太太坐直了身子,眼神犀利地盯着儿媳,将曾氏看得头皮发麻。

        “青云观的华阳真人同媳妇是知交,她上回见了咱们二娘子连夸她悟性上佳有道缘,不然媳妇去托托她,让二娘入她门下……”

        姜老太太听到这里一张脸已经成了铁灰色,拿拐棍“咚”地杵了一下金砖地,打断了曾氏的话,转头对姜明霜道:“大娘,你说,怕不怕叫你二妹连累了你的前程?”

        姜明霜叫继母的主意气得涨红了脸,脆生生道:“回阿婆的话,咱们姊妹俩本就是一胎双生,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大不了不进宫了,怎么能叫二妹出家?”

        姜大娘入宫是板上钉钉的事,曾氏不过是拿她做个冠冕堂皇的幌子罢了,二娘子名声毁了,受牵连的其实是三娘子姜明淅。曾氏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二娘子横竖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了,若按她本心,最好是嫁入不怎么讲究的权戚勋贵家做个续弦,如此一来轮到三娘子议亲时也是个助力,可依她那婆母的脾气是必定不许的,她也就不去寻这晦气了。

        与其嫁个低门小户拖自己亲女儿的后腿,倒不如去做个女冠子全了名节,三娘子也不用排在她后头议亲了。

        姜老太太对大娘子的话不置可否,又将低垂着头的三娘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三娘呢?你怎么说?把头抬起来看着阿婆。”

        姜明淅不安地觑了觑她阿娘,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好一会儿说不出一个字来,良久才道:“阿婆,我不要二姊为了我去当女冠子,我也不稀罕嫁萧家这种高门,咱们不比谁差,凭什么要送上门让人挑挑拣拣?我情愿嫁得远远的,自由自在……”

        婆母的讥讽和夫君的谴责都没有亲生女儿这几句话锥心,曾氏嘴边噙着笑,一字一顿道:“小孩子家,莫要乱说话!”

        姜老太太因不喜曾氏的缘故,与三娘子也有些隔阂,听了这一番话倒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这孩子心高气傲的性子同曾氏其实有些像,不过见事倒比她那活了几十岁的阿娘明白些。

        “三娘这不是说得挺对么?外头几句风言风语就寻死觅活出家做姑子当女冠,真出息大了!”老太太说着将孙女搂搂紧,“二娘你莫怕,阿婆还活着一天,没人敢把你赶出门去!咱们姜家还不至于连个女孩儿都养不起!”

        “阿婆疼我,”钟荟鼻子有些发酸,又愧疚又感激,“都怪我不小心,带累了姊妹们。”

        姜老太太又安慰了她几句,突然拍拍脑门对曾氏道:“你一提青云观,我倒想起一桩事儿来,早想把你叫过来问一问,这几日一忙倒忘了,”又转向几个孙女道,“你们姊妹几个先回去,我有事同你们阿耶阿娘说。”

        曾氏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必须得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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