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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争利


钟荟尝到了甜头,  一鼓作气又设了两场花宴,下帖子将全青州有头有脸的贵妇名媛请到府上,  光明正大地薅了一把又一把。

        短短几日,刺史夫人穷凶极恶的名头便在青州世家女眷中间不胫而走,他们嘴上不说,却都心照不宣,  这姜氏祖上不愧是穷家小户出身,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不免又叹惋卫使君出身华胄,  却在娶妻一事上犯了糊涂,栽了个大跟头。

        不过腹诽归腹诽,  说到底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卫刺史新官上任,有的是上赶着巴结又苦于无门的,卫夫人大肆敛财,  虽说有点不好看相,但是此举倒省却了许多人的麻烦,  甚是体贴周到。

        至于赈济灾民,  谁都没当真——刺史府外支起的粥棚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难不成还有人来查刺史夫人的账目?

        等到一石石的粮食抬进卫府时,有些人开始回过味来了,  这位新刺史与贪财好贿中饱私囊的前任不同,若不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便是所图不小。

        卫琇和钟荟不管旁人怎么揣测,  手上有了钱,便开始紧锣密鼓地采购米粮。

        前一年青齐屡遭天灾,官仓中本就没有多少存粮,蝗灾那会儿就告罄了,几大米商联手坐地起价,将粮价翻了一番有余,陶谟虽贪鄙,倒也不全然是尸位素餐之辈,裴霄将他放在这个位子上,也是希图他能有所作为。只是那些大商贾背后不是世家便是王侯,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不是他杀得动的。

        陶谟持节都督青州,得杀无官位之人,再三斟酌后决定杀鸡儆猴,拿一个后台不那么硬的小米商开了刀,不料却引火烧身,直接叫人把他私吞赈灾款和贪赃纳贿的证据捅到了天子眼前。

        有了陶谟的前车之鉴,钟荟也不与这些米商抬杠,随行就市地购入数百石以解燃眉之急,同时私下命部曲前往吴兴会稽一带采买米粮,以舟船运至青州——上一年青兖欠收,江南却未曾逢灾。

        数百石贵价陈米陆续煮成稠粥舍给了灾民,江南的米粮也到了东莱港口,第一批便有十来艘大海船靠岸,卫府数百名部曲私卫齐齐上阵,指挥着船工将粮食卸下——第二日这批来自江南的稻米一部分出现在刺史府门口的粥棚,一部分流入了牛马市的一家新米铺,这铺子门面窄小,位置偏僻,十分不起眼,可瞎子都看得出来东家是谁。春熟早稻要价比那些个陈米烂谷还低三成,不出半个时辰,闻讯赶来的临淄百姓便将铺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城中最大粮商背靠的便是陈氏,如今陈家与刺史府勉强算盟友,遂按兵不动,刘、张这两个当地望姓却坐不住了,延挨了三五日,终于还是相约往刺史府兴师问罪。

        卫琇以公务在身为名把他们在门外晾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请到外院听事里,又等了两炷香的时间,方迤迤然地现身。

        刘全之和张隆这对出头鸟在来时的马车上大逆不道的话说了一箩筐,可当着卫使君的面却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又带着几分献媚讨好向他行礼。

        卫琇只是微微颔首,也不同两人寒暄,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便径直走到上首坐了下来,命下人端了碗参汤来,旁若无人地饮了两口润了润喉,这才挑了挑眉,仿佛才发现他们在场:“叫两位久等了,不知两位造访寒舍所为何事?”

        刘全之和张隆面面相觑,都以眼神示意对方先开口,最后还是张隆败下阵来,硬着头皮作了个揖道:“卫使君,仆等并非有意前来叨扰,无奈近日有一商贾贱价售粮,扰乱了米价,仆等唯恐有谷贱伤农之虞,故来报与使君知晓。”

        “竟有这样的事?”卫琇蹙着眉道,“敢问是哪一间铺子?”

        这还装呢,刘全之心道,向张隆使了个眼色。

        张隆不敢把话说太过,斟酌着道:“回禀使君,乃是西市东北角的一家小铺子,东家姓羊,是前日才开的……”

        他话才说到一半,卫琇便笑着截断了话头,挥挥手道:“我当是哪家,不瞒两位,那铺子是内子闹着顽开的,不过区区几石米罢了,两位不必介怀。”

        是啊,刘张二人心道,几石卖空了再从后门抬几石进去,这几日都不知卖了几百石了,他们家的米铺里一粒米也没卖出去过。

        张隆叫他这么一堵,一时不知如何接茬,刘全之心里骂了句废物,自己上前深深一揖道:“既是尊夫人的消遣,本不容仆等置喙,只是夫人大约不知本州年成不佳,定价实是有些随心,去岁蝗灾官府往各家粮商征粮赈济——虽说是分内之事,不过眼下入不敷出也是实情,恳请使君同夫人说说……”

        卫琇沉吟片刻,以手指敲敲身前几案,叫来书僮吩咐道:“阿慵,你找人去请娘子的示下,问问她能否看我的薄面,将铺子里的米价抬高一成。”

        说罢回头向刘张二人微微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叫两位见笑了。”

        张隆一听只减一成,当即有话要说,即便卫家的米铺降价一成,仍旧比别家贱了两成,且又是当年新米,他们囤的陈米要往外卖,至少得折掉两成半,生生剜下那么大块肉,如何能不痛?

        刘全之见事却比他明白许多,这姓卫的摆明车马要以势压人,叫他们把吃下去的吐出来,他能留点余地退上一步已是万幸了,他们难不成还能杀了刺史——倒也不是全无可能,只是陈氏显然不肯挑这个头,为了这点钱财谋害州牧实在不值得。

        他赶紧伸腿踩了张隆一脚,腆颜道:“蛮妻幼子,任谁也奈何不得,仆也是深有体会。”

        卫琇不置一词,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突然敛起嘴角的笑意,垂眸专心致志地饮他的参汤。

        刘全之不知自己的奉承怎么得罪了这小祖宗,不敢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地杵在当地。

        不一会儿阿慵迈着小步折返回来。

        “回禀郎君,娘子说了‘不是我要当着外人的面下您的脸面,”阿慵顿了顿,看了两人一眼,接着又道:“不过我虽是闲来无事闹着顽,却也不能朝令夕改坐地起价,叫青州城的百姓骂我唯利是图也罢了,若是累及郎君的官声岂不是我的大罪过?’”

        卫琇半晌默然,似是十分动容,良久方道:“娘子事事替我着想,我也不能辜负于她,不过二位之言也很是在理。莫如这样,那一分利便由卫某来出。”

        刘权之瞪大了眼睛,花白的山羊胡一翘,赶紧到:“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如何使得!”

        张隆也连连附和。

        “两位不必同卫某见外,虽说内子无心,可说起来也是与民争利,惭愧惭愧。”卫琇话是这么说,面上却没有半点惭色。

        刘张二人诚惶诚恐地客套一番,告辞出来。张隆一登车便把着刘同之的胳膊迫不及待问道:“姊夫,你说这姓卫的小儿说的话是当真的么?”

        刘同之简直服了这一脑壳水的小舅子,没好气道:“真!怎么不真!到时候你拿着帐册去问他讨啊!”

        ***

        临淄城中的粮商熬了十来日,咬着牙不降价,只盼着卫家从江南运来那十船米售罄,可惜不等第一批粮卖空,第二批船又出现在了东来郡海岸——这卫刺史是铁了心要剐下他们一块肉来,可他偏又掐着分寸,叫你肉痛,又没痛到孤注一掷揭竿而起的地步。

        当地四大望族一向是以陈氏为首,刘、高、张几家去陈家游说了几回,撺掇陈琼拿出点魄力,给那卫氏小子一点眼色瞧瞧,陈琼却总是闪烁其词百般推诿,一来二去那三家知道陈家无意与卫琇为敌,只得暂且咽下这口气,将粮价降了下来。

        卫琇一边压低米价安置流民,一边屯田练兵,两旬之后,陈琼在房氏的授意之下将州郡兵权与卫琇交接,果不其然动了一番手脚。

        青州兵素以悍勇无匹闻名天下,点兵之日,卫十一郎眼前的军队却是军容不整萎靡不振——即便如此还缺员数百。

        卫琇早有所料,也谈不上失望,令一些显然失去战力的老弱残兵归田,在青州全境重新招募青壮武勇,前阵子钟荟倒卖粮食趁了不少钱帛,卫刺史不差钱,军饷给得比别处丰厚,不少游荡到外州的乞活民动了心,携老扶幼地来投奔,卫琇便将他们编入军户,分予田亩,以贝丘一带的卫家田庄为中心屯田,一直延伸到乐安沿海。

        卫琇忙着练兵,每日天未亮便骑马出府,回来时总是披星戴月,钟荟心疼他在军营和刺史府之间来回奔波辛苦,劝他干脆宿在营中,卫琇嘴上应承,第二日依然如故,钟荟无可奈何,只得每日琢磨些吃食汤羹给他补身。

        到了六月初,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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