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魔头
风痕像是算准了时间，就在上清几近气尽之时，那无形的剑力突然收了。
血洗清虚，不是他不想，而是眼下，确实被别的事分了神——
-
沉浅正抬手摸着他的左耳骨——
那突现的红色骨钉也仅仅是闪现半瞬，便没了踪影。
钻心的疼痛感一点一点抽离，几近将她整个人挖空。
“阿离？”
“？”
沉浅回神，猛地抽回了手。
心说，还叫阿离，是糊涂成这样了吗？
抽回来的指尖不知为何颤了半天才停。
沉浅不着痕迹的背过手去，抬眼细细瞧人。
他就穿了件白色长袍，身形高大，却是单薄的紧，乍一看去，倒是跟魔头扯不上什么关系。
许是被封的太久了，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他整张脸几近煞白，没有一点活人的迹象在。
唯独，五官却是极好。
浓眉，高鼻，明眼，薄唇——
看着她的时候，还在笑。
“你就是那魔头？”沉浅出声。
魔头眉间挂着寒霜，朝她看过来。
轻轻眯了一下眼，良久之后，再次出声——
“阿离，你不认得我了吗？”
又是阿离！
“你这魔头可真命苦。”沉浅摇头，“睡了二十五年，好不容易醒过来，却三番五次的认错人。”
沉浅原本以为他会错愕，再不济也该问一句“那你是谁”。
但是没有，对方眸光依然这么一动不动的抵着她，无动于衷。
沉浅愣了半瞬，但很快又想，毕竟睡了这么久，脑子一时没那么灵光也情有可原，她沉浅也不是什么揪着一点过错就不放的人。
再说了，她虽然不知那阿离究竟是何人，但怎么想，也要比凉华妖女的名头要好一些，将就错着吧。
“外面的人都怕你。”沉浅问，“你杀了很多人吗？”
“唔——”那魔头细细想了想，终是开口，“大概是。”
“大概？”这玩意还有大概的，好像谁的命不值钱，不值得算个人头似的。
“很多事，不记得了。”他解释道。
“哦——”沉浅问，“功力还剩几成，我们能不能从这出去。”
他嗓音恹恹，依旧带着笑，慢条斯理道：“怕是不行。”
“……？”
沉浅抬头看他，你再说一遍！
魔头默默抬了胳膊，一脸的无辜：“没骗你，不信？不信抓来探探。”
他抬起左手，毫不顾忌的露出要害来。
看在他这么实诚的份上，沉浅自然也不会让他失望，指尖直接放在了他手腕处。
凉，彻骨的凉。
尤其他还穿的这么单薄。
经脉之中错综复杂，像是几股力量在快步奔走，成一团乱麻。
就好像是来往匆匆，却没有一个愿意停留。
他的确，耗尽了心神。
真惨。
不仅威风凛凛的壮举忘了个精光，外面一群人都等着要他的命，而举世闻名的大魔头，眼下连自救都不会。
“这地你熟，我们怎么出去？”
魔头歪了下脑袋：“不太熟。”
隔了半晌又道：“外面的人管这地叫什么？”
“血海独舟。”沉浅说。
魔头笑了：“倒是个好名字。”
沉浅抬着眸，看他。
这魔头，倒是不慌不忙呢——
也是，毕竟睡了二十五年的老巢。
“是你说，只有这一层，可寻出口的。”沉浅问，“瞎说的？”
“并非。”魔头道，“我记忆不太好，好多事都忘的差不多了。”
他指尖抵着额间，顿了两秒，又问：“与你一同下来的，柒子楚呢？”
很好，还知道对方叫柒子楚。
不过他看起来可不止像记忆不好那么简单，要不是碍于大名鼎鼎的魔头称号，简直可以说不太聪明。沉浅自然不信他。
“你怎么知道这有好几层？只有这层有出口的？”
“嗯……”他想了想，道：“前几年，挨个逛过。”
“不是被封在里面了吗？”
闻言，那魔头回头看了她一眼：“那清虚老头也没那么大本事。”
“那你为何会躺在玉棺？”
“闲来无聊，自己进去的。”
沉浅：“……”
世人对这魔头误会颇深。
“柒子楚。”沉浅随手指了指，“柒子楚还在里面泡着。”
海中央咕噜咕噜还冒着泡，这么长时间，憋都快憋死了，就是不肯出头来。
他像是，在怕着什么人。
“他为何这么怕你？”沉浅问。
“嗯。”魔头轻应，道：“初次见他的时候，他还不长这样。”
沉浅反应了半晌这话究竟是何意。
“他那个惨样，你弄的？”
“嗯。”倒是不屑于否认。
挺狠的。
就连沉浅都这么觉得。
怪不得，就算再借柒子楚十个胆，也断然不敢再露脸。
“封印破了，出口便不止一个。”魔头转了身，道，“信我的话，跟着我。”
这血海的确不止一层。
沉浅跟着那魔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某一瞬间有一种错觉，他们的确像逛街似的。
魔头走的不急不徐，沉浅也不催促。
直到一束强光射进来，沉浅下意识的眯了眼。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人护了一下她，抬手遮了半束光。
光影交错，那光，像是从哪借过来的似的，只敢怒不敢言，团团将二人围着，渐渐离了空。
-
血海独舟破了，魔头便是醒了。
魔头睡了二十五年，憋着一肚子的怨，试问，他会将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剁成几块？
小丫急得差点就跳了这无妄之海，那老婆婆却是仿佛突然丢了魂，含糊不清的一个劲的喊：“成了，成了……”
什么东西成了？
小丫听的着急，干脆找了条绳子将那母女二人捆在了一起丢在一边，嘴角塞了一大团抹布，只剩“呜呜呜”声。
沉浅渡过无妄之海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她指了指那俩人，问：“做什么这么绑着？”
小丫：“吵。”
的确是吵，哪怕封着嘴，也半刻都不停。
尤其那老婆婆见到沉浅身旁站着的魔头时更甚，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小丫也看过来，问：“郡主，他是谁？”
乍一看，像个闲云野鹤的贵公子。
只是这打扮，有点些许不合时宜。
沉浅心说闲云野鹤不是这么用的。
有人面上无辜的很，心底里谁知道憋着什么坏。
这事，柒子楚就非常有发言权。
“那下面发生什么了？”小丫四处看了看，没有哪个像传闻里的魔头，于是道，“动静这么大，差点以为那魔头还活着。”
沉浅抿了一下唇。
心说傻孩子，魔头不仅活着，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听你咒他。
魔头大概是大场面见多了，看上去并不在意有人咒他这件事。
他挪了挪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发问。
“可是有话要说？”
问的，便是那老婆婆。
他缓缓偏过视线，落在那老婆婆身上，错乱的记忆匆匆而过，大多模糊成影，没有什么具体。
良久，很轻的眨了下眼。
许是实在想不起来与这老婆婆之前有过什么交集，打算放弃了。
小丫大概是真的被吵烦了，将那二人捆的结实，捂的也实在，任老婆婆使出全身劲力也发不出半点声。
见状，那魔头只轻轻抬了抬指尖，不知念了什么决，只轻轻一点，那绳索便自动解了。
小丫不乐意了：“郡主，他怎么……”
小丫怒气还梗在喉，那魔头已经轻松绕过她，停在了老婆婆跟前。
他披散着头发，几近垂到了半腰。
“你有话要说？”他问。
依旧站的笔直，没有半点要弯腰的意思。
唯独眸色低垂下来，一动不动的抵着那老婆婆。
老婆婆抖着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你曾答应过我，答应过我一事，你要做到的！”
“唔——”魔头轻轻叹了一声，“不记得了。”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退路。
沉浅突然想笑。
假若隔日仙门百家齐堵这魔头，吵着嚷着要他偿命，唾沫横飞的列了千百条该当千刀活刮的罪孽，结果，那魔头一脸无辜的说：我不记得了，你们去找别人吧。
那些仙门平日最好面子，不得当场气出血来。
老婆婆瞪大了眼睛：“你……你忘了？”
魔头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他像是懒得再追究究竟忘了什么事，欲转身，却被老婆婆死死拽住了衣角。
“你怎么能忘！君山，就在君山……我替你拦下温家的人，你就……”
“替你杀个人。”魔头语音很轻，开了口。
老婆婆狠狠点头！
“想起来了。”魔头轻轻眯了一下眼，盯着那老婆婆看了许久，半晌后，他终于出声喊了一个名字——
“负芩。”
“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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