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法会(八)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阿五才悠悠转醒，睁开眼便看到守在她床前守着黑着脸的涂山韫。虽是黑着脸，可那眸子里面的心疼愧疚却是掩都掩不住。
“下次再敢乱跑。”涂山韫咬牙道，虽是这样说着，可手上的动作确是很轻柔，小心翼翼的替她捏好被角。
阿五笑了笑，她把自己包得像包子一样的手抬起来看了一眼，觉得实在有些夸张。
刚想要吐槽这个，却发现一张嘴嗓子疼的厉害，好半天竟是半个字都发不出来，喑喑哑哑的。
她，哑巴了？
阿五觉得天旋地转，她震惊的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想要从她四哥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还搁那去逞强，才废了个嗓子算不错了。”涂山韫白了她一眼。
不会吧？真的哑巴了。
阿五欲哭无泪，看着她这个样子，涂山韫也不忍再吓她，语气柔了几分：“就是蛇毒入体，方才祖师过来已经帮你拔了蛇毒，只是这嗓子大概要休养几天才能好。”
蛇毒？阿五有些疑惑，她明明记得自己手上的伤是被鳞片划的，怎么变成蛇牙了呢？是什么时候伤的？莫非是那个时候，她给黎烨挡的那一下。想到黎烨，阿五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自己都为他伤了手，那臭小子真是没良心，居然也不见得来看看她。
想着想着，又觉得有点落寞。
涂山韫去后厨给她熬药去了，阿五又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想着方才她做的那些噩梦。也不知是不是噩梦，醒来大多已经忘了干净，只是隐隐约约记得似乎是有个人同她说什么。又好像是她和谁去争吵。
“他救过我，救过很多次。你未赶至的时候，都是他来救我。如今他死了，可是兄长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杀他的。”
正就是正，邪就是邪。
“五五，因果有轮回，杀人得偿。”
你教我说坏人立地可成佛，可是好人一旦犯了错便是万劫不复，对吗？
混乱不休的争吵还在继续，阿五揉了揉太阳穴，梦中的情节却是清晰了些许。那吵架的人当中似乎有她，可她委实不记得自己何时说过这番大道理。数千年，在偌大的昆仑山上，也没有哪个胆肥的敢同她争吵，所以梦果然就是梦罢了。
阿五这样想着，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起来，想来是那蛇毒还未完全清干净，想着想着又继续睡了过去。
差不多是养了三四天阿五才算是养回一些精神，那日她正伸个懒腰打算去小道里走走，顺便晒晒太阳养些元气。
正躺在西边一块大石头上晒着太阳，耳边却传来人交谈的声音。这一下子就搅了阿五的睡意，阿五一把掀开盖在脸上的荷叶子，心里顿感十分烦躁。
可这交谈声却隐隐约约有些熟悉，阿五起身掀开小溪边上的紫竹丛，便见到那竹丛间有两人的身影。
那白衣的仙君赫然就是这几日从未上门看过她的黎烨，而那黄衣的小仙子也不是别人，便是那日被这小地仙英雄救美的十三公主。
“身子可好了？”黎烨关怀的打量着泠绣，语气温柔的不可思议。
“我没事，只是我那日胆子小吓着了，你哪用日日担心的。”小仙子笑得有些无奈，漂亮精致的面庞柔柔的，好看得像是能掐出水一样。
“其实也是怪我，是我非要去那里采药才惊动了凶兽，虽然他们都没有说，但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小仙子垂下了眸子，眨巴眨巴眼睛，里面瞬间雾气朦胧，实在是惹人怜爱的紧。
“阿绣，不是你的错。而且，都过去了都没事了。”黎烨伸手替她擦干眼泪，居然上手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阿五一愣，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还叫阿绣？还上手？搞得这么亲昵。
小地仙，几日不见你是越发出息了！
只是看着看着，阿五却又觉得不对劲，这两人看着模样却又像是旧相识。莫非他们早就熟识，甚至私定终身，所以那天黎烨才奋不顾身的去救这个小仙子。
这样一来，好像就什么东西都说得通了。毕竟，她和黎烨才认识多久，情分自然是比不上人家。越想越，阿五竟觉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堵堵的，涩涩的，有点难受。
越看这一幕越难受，索性转头就离开了这地儿。
本来好好的心情出来晒太阳活活的被这一幕搅没了，阿五跑到一处空旷的地，愤恨的往水里砸着石头。也不知道哪里起的怒火，就是烧得她很不舒服。
“怎么了，谁不要命惹得我们小帝姬这么不高兴？”
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云棹摇着手上的扇子从阿五身后慢悠悠的走来。
阿五恶狠狠的回头瞪了他一眼：“谁说我不高兴了？”
这，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吧。
云棹有些无奈，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上的扇子走到阿五面前，阿五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云棹看着池子里面被阿五掀起的涟漪，无奈的摇了摇头：“明明是极好的风光，可是却不得小帝姬的眼，那还留着他干嘛？”
说罢，手中的折扇变为画笔，大笔一挥，眼前风光俊逸的池子瞬间消逝变成了一片荒芜黄沙，与周围的青青山色格外不入。
“你做什么？”阿五一惊。
忽然看到眼前的山色变为了黄沙，阿五觉得格外刺眼，却又觉得有点惋惜。
“怎么，不是小帝姬不喜欢吗？”云棹笑得坦然。
这！阿五有些哑口无言，但还是梗直了脖子辩解道：“我喜不喜欢关它什么事？你用得着把它给变没嘛？”
“是啊，不关它的事，所以小帝姬就不要拿它泻火了，反而惹得自己不舒服。”云棹笑着道。
阿五哑口无言，但是看着面前这遮天黄沙却觉得有些眼熟。她有些奇怪，昆仑山上到处云雾缭绕，四周都是碧海苍穹，她肯定是没有看到过面前的茫茫黄沙的。
可是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如此眼熟？
“这是哪？”阿五喃喃问道。
明明如果是平日她突然问这样一句话，边上人回答她的肯定说是“苍崆峒山，画阁”，可是今日的云棹却是一听就知道阿五在问什么，答道：“大荒。”
“大荒？”阿五蹙眉，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
这景看着眼熟，连名字听着也眼熟，那既然是眼熟接下来是不是还应该有别的什么东西，阿五看着眼前的黄沙，隐隐约约记得黄沙深处应该是有什么的。她合上了眸子脑子里忽然灵光乍现，忍不住脱口而出：“是桃林——”
黄沙之中，藏着十里桃林，用鲜血浇灌出的十里桃林。
阿五睁眼，接着便是瞪大了双目，因为确实如她所言一般，黄沙吹拂间，波波沙浪之后惊现桃林一片，漫天桃夭，灼灼其华。
云棹动着手上的画笔，眼前的景越来越清晰，一片绯色如画，如同酒酿一般，不知道是多好的酒才在这片荒芜中酿造出了十里桃林。
阿五看得入迷，忽然云棹收了手上的画笔，面前的景尽数消失，又恢复了最开始的那一片湖泊。
阿五惊得眨了眨眼，云棹收了笔，然后伸了个懒腰，懒散的开口：“得了，小帝姬今日这画也看够了，云某该回去继续睡觉了。”
“等一下！”阿五突然叫住了他，云棹回头看到阿五居然向他投来艳羡的目光，心里觉得有些不好。
果然看到下一秒，阿五一路小跑的跑到他边上，抬头看着云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云棹仙君，我觉得你这属实是个了不得的本事，你有没有兴趣教教其他人，让她给你发扬光大呗！要不然等你这死了之后，这顶好顶好的门路不得失传……”
云棹垂眸看她，阿五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话里的不对劲，她后半句说的是什么玩意儿，这不眼瞅着咒骂面前这个人吗？当即，她下意识的捂了嘴。
云棹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见他从头到尾的打量了阿五一眼，眼睛眯成了缝，故意道：“小帝姬可否再说明确一点，其他人究竟是何人？”
“譬如…”阿五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然后把手指向了自己：“我。”
云棹没有回话，脸上挂着捉摸不定的笑，阿五却已经率先作了个揖，拱手道：“师父！”
郑重又仿若玩笑，云棹仙君明显愣了一会儿，阿五瞧得分明，她抢先下手有种阴谋得逞的感觉。
云棹看着面前红衣墨发的小帝姬，精致的面庞不施粉黛，却清丽得如同池中红莲，脸上是那种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古灵精怪又无辜，慢慢的，竟与脑子里面的另一个人重合在一起。
那个时候，她也唤过他。她倚靠在躺椅上面，眯着眼睛威胁道：“我喜欢你的修行术法，兄长说了让你教我，你要是不好好教我，我就让兄长揍死你！”
好笑又野蛮的威胁，竟然就那样成了她的拜师礼，而后威胁完了她又像讨好一般小跑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甜甜叫了一声：“师父。”这乖巧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美得惊艳脱俗，美得嚣张跋扈。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悸怅然间便让她跟着入驻心底。
“师父？”阿五又唤了一声。
三千年前与三千后的时光好像交叠在一起，云棹直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他沉吟片刻，肃声道：“好，我教你。”
“好好好。”阿五连连应下，整个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云棹心里默然，他起初还说黎烨三千年了都跳不脱束缚，可是原来事情到他身上他也会是同样的选择。
原来所有的事情，再来一遍还是会走向同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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