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既然已经决定要合作,李玄水就没有必要挡自己的路。他将孟戚戚的分析一字不落地呈递给朱煦,还添了两句好话。很快,朱煦就召孟戚戚觐见了。
朱煦扔给孟戚戚一本册子:“这是攻打白云山庄前,间卫收集到的信息。大战时的细节你想知道些什么?”
孟戚戚缓缓翻动册子,足字足句细读。看到一行字时,孟戚戚心中微动:“吴修成,有两位妻子?”
“是,第二位是他的青梅,为妾多年,直到十年前白云山庄声名鹊起,才被抬为平妻。”朱煦皱眉梳理着脑中信息,“白云山庄大战时,吴修成令心腹秘密护送离开的那个孩子,就是她的血脉。”
孟戚戚道:“我想知道吴修成和她之间更多的事情。”
朱旭吩咐属下:“去找孙长老,把负责调查白云山庄的间卫送来,就说本使有话要问。”
“这些间卫什么都查,但于大战无用的消息都被过滤了,要更详细的还得问他们。”朱煦解释道,又问,“你想从感情着手?”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一点就通。
孟戚戚点点头,继续翻看册子:“只是一个方向。若不成,就要耗费更多工夫更多时间,但我想,还是越简单越迅速越好。”
朱煦心中赞同,宫主越来越不耐烦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杀几个人泄愤。暴怒之时,宫主可不会管对方是谁,谁撞上了就是倒霉,白白送了性命。
许宥和他都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
孟戚戚问道:“敢问右使大人,吴修成所执着的为何?”
“白云山庄的传承。”攻打白云山庄时,朱煦一直跟在奚继仁身边,这位宫主大人的眼光极为敏锐,很早就看穿了吴修成,“白云山庄焚毁后,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孟戚戚:“也就是说,他想活着出去,重建白云山庄?”
“宫主是这个意思。”朱煦表示肯定,又道,“即便我们现在想拿白云山庄来威胁他也晚了,人死光了,东西也全烧光了。”
孟戚戚脑中的想法逐渐成型:“也不一定真的需要白云山庄的人或物,拟态也行。”
负责调查白云山庄的间卫来了,他们身穿黑色长袍裹着黑色披风,头戴面具,浑身上下只有眼睛露了出来,声线怪异不似常人:“间卫丙三、丙十二、壬五、壬二十二参见右使大人。”
见孟戚戚目露疑惑,李玄水主动解释道:“间卫伪装身份行走于人世间探天下秘,容貌、身形、声音、姓名皆是秘密,唯间卫知。”
孟戚戚点点头,开口问道:“我有事请教,特请几位间卫来此。吴修成有一青梅,名沈木棉,她生平如何?与白云山庄有何渊源?与吴修成的感情如何?”
丙三道:“沈木棉的经历与白云山庄的发迹息息相关。五十多年前,白云山庄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末流势力,破落极了,唯少庄主吴修成有几分武学天赋。彼时,沈木棉之父是白云山庄的大护院,与庄主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兄弟。沈木棉和吴修成一块儿长大,互生情愫,两方父母因此议亲,定下婚约。”
丙十二道:“后来吴修成外出求学,考入鹿霖武院,结识了鹿霖武院院主之女何思思。半年后吴修成归庄,其父吴照岳就去鹿霖武院替子求亲了。吴修成与何思思大婚当日,沈木棉一家莫名消失,这桩婚约也无人再提,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孟戚戚微微颔首。这很容易推断,沈家消失之事必与吴家有关。
壬五道:“鹿霖武院乃江湖三流势力,比白云山庄强了许多。两家结亲后,白云山庄的实力地位慢慢上升,逐渐与鹿霖武院比肩。八年后某日,鹿霖武院突然起了大火,全家死在了火中。没过多久沈木棉出现了,还被吴修成收入白云山庄,纳为妾室。”
壬二十二道:“大约十年前,白云山庄在江湖上的实力地位节节攀升,只缺了一位大高手坐镇,便能跻身一流。就在此时,沈木棉被抬为了平妻。我们特地去调查过,白云山庄后院名为两个夫人平起平坐,实则何思思已被软禁多年,形同囚犯,真正掌权的是沈木棉。吴修成看重的子嗣后辈,皆为沈木棉血脉。”
丙三道:“时隔多年,我们没有找到直接证据,但有蛛丝马迹表明,鹿霖武院那场无缘无故的大火,乃吴修成所为。”
四位间卫讲完,在场之人不禁咋舌。李玄水感叹道:“这就是名满天下的江湖白道大侠吗,比起本旗主也不遑多让啊。”
你倒是挺清楚自己的本质。孟戚戚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朱煦若有所思:“这样来看,吴修成对沈木棉有很深的感情,也许是少年时辜负过她,后来便想尽办法弥补,将她抬位平妻,给予她后宅大权,又悉心培养她的血脉,让她的后代继承白云山庄。”
孟戚戚心中不屑,无声哂笑。
这种男人哪有什么真情?为权势抛弃青梅,又因不肯屈居人下杀岳丈,后来权势地位皆有了,便想起所谓的少年真情,不过是拿来装饰权势地位的一簇花,假装情深感动自己罢了。
她冷静道:“几位间卫,我需要沈木棉的所有信息,容貌、打扮、气质、性情、生平经历、说话的方式、一些习惯性小动作等等。只要你们有的,全部给我。”
丙三道:“没问题,我们回去整理后全部送来。”
朱煦仿佛明白了什么,问道:“你要扮演沈木棉,通过感情攻破吴修成心防?”
孟戚戚点点头,又摇头:“吴修成经历丰富,又心智极坚,普通的扮演肯定没有用。好在他在我们手里,可以任意施为,还需要一点小手段辅助,请右使大人准予。”
朱煦道:“你说说看。”
孟戚戚缓缓说出她的想法。朱煦认为可以一试,允道:“都按你说的来。”
黑风牢狱最底层,吴修成平躺在地上,默数脉搏。这里不见天日,他怕自己忘了时日,便用此法计数。又是一天了,吴修成听见牢房外的脚步声,不知道今天来的是什么人,又要给他上什么大刑。
左不过就是那些,也没别的招数了。吴修成眼神中透着极淡的嘲意。
那些人打开牢笼,架住他往外拖,却没有在刑架处停留,而是带着他一直往外走。
吴修成暗自心惊,这些人要带他去哪里?
没过多久,那些人带着他来到一处石壁前。那石壁上有个不知深浅两尺见方的洞,洞旁边连着个造型奇怪的门。
他们道:“有人在右使大人面前出了主意,说让你试试被活埋的滋味。这地方可是兄弟们连夜挖出来的,进去吧。”
吴修成有点慌张,下意识挣扎起来。可他内力被封,身上多处大穴被点,岂是这些人的对手?
“还真有点用。”他们笑道,强行抬起他,将他脚朝里头朝外横着塞进了洞里。
进了洞,他发现这地方极窄,别说是坐起,连翻个身都不行,像副量身打造的棺材,将活生生的他困在其中。
“你就在里面好好呆着吧,什么时候肯交待了什么时候就放你出来。”他们扔下一句话,关上了那扇造型奇特的洞门。
四周彻底暗了下来,没有一丝丝光。他习武多年,视力极佳,却连眼前的石纹都看不见,仿佛身处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四周很安静,风声水声、鸟叫虫鸣,他什么都听不见,仿佛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无声的。
极致的黑暗,极致的安静。
饶是吴修成见多识广饱经世事,心底也难免生出被世界抛弃的孤寂和苍凉。
数脉搏吧。既然不能动,看不见也听不见,便只能靠此法度过漫长的时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五个时辰,也许是七个时辰,也许是一整天,他记不清了,反正肚里饿了几回,脉搏数着数着就有点混乱。
洞门被人打开了,明亮的白光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形,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吃饭了。”
吴修成闭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眯眼看去。模糊中,她穿着一身淡粉长裙,裙摆艳丽的木棉花蜿蜒生长肆意绽放,头发编进去了数根红绳,随着发辫垂落在身前。
吴修成一怔,情不自禁脱口唤道:“棉儿?”
那女子笑道:“你认错了,我叫孟戚戚,负责以后给你送饭。”
视线逐渐清晰,吴修成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才发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沈木棉就像她的名字,张扬热烈,眼前这女子却温婉大方,眉眼间的柔情如勾勒江南四季盛景的长画,缓缓展开娓娓道来。
孟戚戚舀起一勺白粥,递到他嘴边:“吃吧。”
吴修成一口一口喝下白粥,忍不住怀疑她是天道无极宫的新手段,又忍不住一次次把目光落在她的衣裙上。心思百转千回,他最终什么都没问,只道:“什么时辰了?”
孟戚戚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只收拾好碗筷,关上了洞门。
重回黑暗寂静,昏昏沉沉的他勉强打起精神重数脉搏。数着数着,他的心思就飘向了过去,飘向了几十年前白云山庄木棉花下那个张扬热烈的女子。
那是他一生最美好的场景。
他与她毫无保留地真心相爱,他与她紧紧相拥着共同憧憬未来。
她的容颜灿若花妍,她的笑声悦耳如山灵。
即便后来他再将她迎进白云山庄,也不复当初的滋味了。
吴修成几乎是痴了。或许这无尽的黑暗太过难熬,他只有沉浸在最鲜明最美好的回忆中,才能勉勉强强挨下去。
另一边,孟戚戚离开石壁。李玄水在不远处等着,接过她手中的食盒,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打扮得再像一点,只穿了件衣裳换了头发,气质神态却大相径庭?”
孟戚戚道:“我与右使大人商量过,太过相似落了刻意,容易激起吴修成的防备心。他越相信这是巧合,就越容易把一缕情思寄托在我身上。”
李玄水点点头:“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去送饭?”
孟戚戚道:“四个时辰后吧,把他饿得头晕眼花,他才没有多余力气深思。”
此后一段时间,孟戚戚故意不定时给吴修成送饭,混淆他的时间概念,每次送饭都穿着绣有木棉花的衣裳,扎着编有红绳的发辫,务必使他重回光明的第一眼难以自抑地想到沈木棉。
渐渐地,吴修成吃饭时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忘返。
孟戚戚知道,时机成熟了。
这天,孟戚戚换了件鹅黄的衣裙给吴修成送饭。
洞门打开,重回光明,饭菜的香气,女子的声音,这一刻成了吴修成漫长难熬时光中最轻松的一刻。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看向送饭女子的目光有多么地欣喜。
然而转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怅然失落,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穿木棉花的衣裳了?”
孟戚戚垂下眼皮,没有说话,单薄的身子透着股难过。
吴修成劝道:“和我说说吧,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要事。”
孟戚戚难掩悲伤:“昨天宫主莅临巡视,看见了我的衣裳,说我穿着难看,大家都笑我……”
吴修成想起了白云山庄里熊熊燃烧的木棉花树,又想起了当初看向奚继仁的惊鸿一眼,苦笑道:“他这是迁怒你了……”
他尽力放软了声音安慰她:“其实你穿那样的衣裳很好看,不用理会别人的嘲笑,他们嫉妒你呢。”
孟戚戚眼含希冀,确认道:“真的?”
“嗯。”吴修成的声音带着柔情和蛊惑,“下次送饭,再穿那样的衣裳好吗?我特别喜欢。”
孟戚戚点点头,轻声道:“好。”
离开石壁,李玄水依旧在远处等着,他接过食盒,纳闷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事情进展不顺利?”
孟戚戚脸色冰冷,隐隐泛青:“进展顺利,但我很恶心。”
恶心?什么恶心?
李玄水不解,但也不敢多问,总觉得现在的孟姑娘不好惹,默默跟在她后面往回走。
孟戚戚闷头走了好一阵子,那股作呕的感觉才渐渐消散。
明明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阶下囚,蓬头垢面浑身恶臭,却依然觉得自己能轻易征服一个年轻女性,为了自己的欲念谎话张口就来,还假作柔情似水,骗得他自己都信了。
哪怕和他逢场作戏,孟戚戚都觉得无比恶心。
可这样恶心的日子还要维持一段时间,孟戚戚微皱眉头,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后来,孟戚戚换回有木棉花绣纹的衣裳给吴修成送饭。两人一个喂饭,一个吃饭,间或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仿佛心灵也日渐亲近。
吴修成竟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他在黑暗中漫长的等待,都是为了迎来这份短暂而美好的光明。
可世事无常,就是有人要来打破这份美好。
一天,除了送饭的姑娘,朱煦也来了。他认得他,白云山庄大战时他站在奚继仁的旁边,其他人尊称他右使大人,后来数次上刑逼供,他也曾出现过。他从未将此人放在眼里。
可是今天此人居高临下,看向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宫主等得不耐烦了,让我来问你。最后一次,你说是不说?不说,就死。”
他抽出腰间佩剑,锋利的剑芒抵着他的脖子:“就在这里斩了,尸体扔到悬崖下,喂给秃鹫。”
吴修成心慌意乱,竟不像从前那般笃定他拿自己没有办法。他迟疑了,失了章法。
送饭的姑娘噗通一声跪下:“右使大人,求求你放过他吧。”
她恳切的哀求让他的心神更乱,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
送饭的姑娘又来劝他:“你说一些吧,那怕不是全部,先平息了宫主的怒火。只要你心里还藏着秘密,他们就不会杀你。”
吴修成忍不住想,是啊,他可以只说一半,剩下一半依旧不说。奚继仁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可只要他恢复理智,想着我这里还有一半消息,便不会杀我。
犹豫了许久,吴修成终于开口:“好,我说。”
朱煦收了剑,将纸笔扔给送饭的姑娘:“你来记。”
那姑娘跪在他身边,将纸铺在腿上,执笔倾听。
吴修成脑中回忆着往事,缓缓道:“十二年前,我接到了一封信,信中记录了我暗害鹿霖武院一家之事,以此要挟我前往湖州广泉府某个秘密地点听候调遣。我去了,才知道寄这封信的人是天下盟盟主常翼鹏,他告诉奚副盟主家有一至宝,能将人的寿命延长百载。若我愿意配合他,他便将这至宝分一份给我,若我不愿意,他就当场打杀了我,并把信中所述公之于众,让我白云山庄声名尽毁。于是我答应了。常翼鹏便带我见了另外五人,他们和我一样戴着面巾做了伪装,可我记住了与他们相处的蛛丝马迹,并有了些许猜测……”
孟戚戚一一写下吴修成描述的嫌疑人特征,以及他的部分猜测。
吴修成说了很久,道:“就这些吧。”
孟戚戚起身,把记录递给朱煦查看。
朱煦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面色平静,捏着纸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他仔细看了一遍,折起放进怀里,故作淡定道:“这样我也能交差了,今天就先放过你。”说完,他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孟戚戚从食盒端出白粥,欣喜道:“平息了宫主的怒火,右使大人一定会放你离开这里的。我们先吃饭。”
吴修成点点头,笑道:“好。”
喂完了饭关上了洞门,孟戚戚离开石壁,眉眼间的柔情和唇边温婉的浅笑蓦然弥散,变得冷漠无情,好似那张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好感的脸只是一张面具,用完摘下了,才发现面具下她的情绪从未变化过,仿佛深潭死水,千般风情万般滋味只能投下虚幻的倒影,不起涟漪。
她告诉李玄水:“把他扔回黑风大牢,这个人我以后不想看见了。”
“没问题。”李玄水正高兴着,笑得眼角都起褶子了,“右使大人已上云端向宫主禀报。这件事孟姑娘你立了大功,右使大人对你赞赏有加,必有赏赐下来,等着吧。”
孟戚戚再次笑了起来,嘴角弧度浅浅上扬,放眼遥望神秀峰云端宏伟瑰丽的天道无极宫,潜藏在心底的欲望隐隐翻滚至棕黑瞳仁。
片刻后,她垂下眼掩住所有的心思,朝李玄水微微颔首,恭维道:“李旗主亦功不可没。”
李玄水不由地放声大笑,笑声得意极了、也痛快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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