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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风声(捉虫)


“嘿,听说了吗,东街那里新开了间脂粉铺子,香气袭人。最妙的是,这粉敷上去宛若天生,毫不显糙。”

        时下男子敷粉并不是件新奇的事,面如冠玉这四个字,是贵族男子们的追求。无论男女,都希望有一身皙白肤色。

        “真有这般稀奇?”说话的男子从阮瑾手中取过那香粉盒,打开闻了闻,不禁笑道:”好奇特的香味,有雪松的冷香、梅花的清幽,更妙的是那三分香脂的甜,中和了这香气的冷冽,既不显得清冷,也不会过于甜腻,当真是调和得极好。“

        “那当然。崔九,你还不信我吗?”阮瑾往后一躺,大咧咧地半躺下来:“这东西,若不是我去的巧,轻易还拿不到呢!你可知道,这是谁家的铺子?”

        崔九打开香粉盒,身后的仆人便捧上一个四层的嵌宝梳妆台来。贵族出行,莫说梳妆台了,便是家具等自己带的都有。崔九这做派,只能算是寻常。

        另有一美婢从身后走出来,跪坐在侧,拿青葱玉指沾了香粉细细替他铺上,力道轻柔,上得仔细,铺完了半边脸便让开,叫崔九自己看镜子:“郎君请看,阮郎君还真是所言不虚,这粉上上去之后,薄若无物,反而显出肌肤的细嫩光泽,吹弹可破,当真是上佳珍品。”

        崔九看着自己对比明显的两边脸,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巧儿,来,替我把这半边脸也上了。”

        那巧儿自然应是,腰身微挺,直着半边身子替崔九上粉,细细腰身看得阮瑾眼神一暗,他旁边的美婢便不依了:“阮郎你好狠的心,奴就在这儿,阮郎的眼却不知飞哪儿去了!”

        她美眸轻扫,轻颦浅嗔,似是发怒,偏偏面上带着娇笑,叫人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实在是个味道很足的女子,阮瑾遇上她,也只有低头认错的份:“都是我不好,叫我们卿卿伤心了。卿卿说,怎么罚我?”

        卿卿掩嘴笑道:“奴怎舍得罚阮郎?不如这样,阮郎方才那粉,赏奴半盒,可好?”

        阮瑾俊俏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崔九一看便笑了,他此刻已上完粉,顺理成章地把那香粉盒往自己梳妆台里一扔。

        “阮郎,素来你红颜知己最多,珠宝首饰,谁若得了一份,其他人都得有一份一模一样的,我们还说呢,哪天你阮家的家财都得叫你散尽了不可。可你从不皱下眉头,今儿这是怎么了,反倒吝啬起来,叫人看了岂不是笑话?”

        阮瑾哼一声:“你少在这说风凉话,想糊弄过去,我可告诉你啊,没门儿。那盒子香粉,我可盯着呢!”

        崔九叫他说破,也不惭愧,只替他满了一杯佳酿,推到他小几前:“阮郎,请饮”

        阮瑾欣然受下,才刚喝了一口,就听崔九道:“是不是平邑郡主府下那间铺子?”

        噗——

        阮瑾一口酒没含住,骤然喷了出来!

        崔九尖叫着跳起来,身后巧儿赶忙让人拿水和帕子过来,阮瑾胸前也溅了不少酒液,急忙喊人。

        两家奴仆忙得不可开交,打水、擦拭、换衣……好半天,两人才重新坐下来。

        这回崔□□乖了,坐在阮瑾几丈开外,神色戒备。

        阮瑾为自己叫屈:“谁让你专门挑我喝酒的时候说话了?”

        “谁知道你喝个酒还会喷出来?”

        两人怒目而视了一会,阮瑾才长叹一声,挥手让旁人都退下,偌大厢房,只剩下两人。

        “你也听说了?”

        “自然,沸沸扬扬传得满长安都是。”崔九抬手,替自己斟了杯酒,清澈的酒水倒映着他的下颌,喉结抽动了一下:“我祖父听闻了,差点没一头撞死。”

        崔家是累宦世家,这样的家族自然不会轻易在朝代更迭中倒下。

        事实上,他父亲,前朝的吏部尚书郎,到了何鞍主事,反而官升一等,成了吏部尚书。诸曹使司也都沿用旧吏,新帝除了均田免赋之外,对贵族一等并无轻慢,甚至还以礼相待,这无疑是安了旧贵族们的心。

        世家不动,意味着他们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动。

        保存了自身,难免又觉得愧对了旧主,尤其是平邑郡主这样嫡亲的赵室血脉。往常那位殿下身迹不显也就罢了,大家都装着不知道她还在长安,眼下她不但被封了郡主,还因这名下的铺子而声名大噪起来,这就让他们这些人很难办了:到底是去拜见呢,还不是不拜见呢?

        这是否是新帝给的一个考验呢?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也唯有你,胆子够大,竟敢去她的铺子里买东西。”

        崔九似笑非笑地看向阮瑾。

        阮瑾毫不在意,仰头喝完了酒,畅快地吸了口气,拍案喊道:“痛快!”

        “人生在世,能有几多痛快时刻?我是阮家独子,从来都是率性而为惯了,即便新帝知道了,也不会动怒,何况他要是想安抚世家,便不会动我。既如此,我怕什么?”他横了一眼崔九,手指在桌上轻敲起来,“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他闭眼吟唱,歌声苍凉悲切,与方才的风流公子形象截然相反,崔九也情不自禁跟着他唱起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胸臆抒发完,阮崔二人各自默默了一会,才不约而同的举起酒杯,相撞痛饮。

        “九郎,你可知我在殿下铺子里,遇到了一位掌柜的,是谁?”

        崔九挑眉:“总不可能是殿下自己吧?”如果是,他回去就可以准备给祖父守丧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阮瑾神秘一笑,冲他勾勾手指。

        崔九谨慎地把酒杯酒壶挪远了一点,然后才附耳上来

        “果真?这这这……陈家还不得闹翻天了!”

        “这下可好,你看陈家如何应对,就知道你该怎么做了。”阮瑾嘿嘿一笑。

        正如崔九所言,陈家此时闹翻了天。

        陈大夫人自打听了消息之后,就一口气上不来,软软倒了下去,二姑娘随侍在侧,急忙喊人去请大夫,被陈大夫人死死抓着手按住了:“不能,不能去府外请大夫。”

        窈娘做了掌柜的的事既然能传到她耳朵里,说明知道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若她病倒的消息再传出去,两相结合,恐怕那些妇人嘴都要笑歪了。

        “不能去。”陈大夫人又重复了一遍,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手道:“前些日子配的养荣丸去寻一颗来,让我服下。”

        陈大夫人知道自己这是气得狠了,不是什么大病,自己强撑着力气吃下丸子,喝了几口茶,躺在榻上,闭上眼挥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陈二姑娘知道嫡母的性子,此刻定然伤心难堪,说不准还有几分羞怒,不敢留下来惹她不痛快,便轻声细语道:“那母亲好好歇息,二娘先告退了。”

        帘子抬起又落下,陈大夫人闭着眼,好像能听到帘子底下的流苏随风晃动的声音,窈娘在家时,嫌那面家常帘子太过正经,曾给她绣了幅梅花的,还镶了金线在花蕊里,她当着家,未免妯娌们在背后说嘴,便没有换,一直收着……

        小时候贴心可爱的姑娘,怎么一朝长大,竟成了这副模样!

        陈大夫人捂着胸口,痛苦地翻了个身,无声哭泣起来。

        “什么?七姐姐,你说的是真的?三姐姐就在东街?!”十三姑娘欢喜地跳了起来,跳到七姑娘身边揉着她的胳膊,“果真吗?七姐姐没骗我?”

        陈三姑娘对外说是急病去世,早已在陈家除了名了。对陈家而言,三姑娘确实是已经“不在了”。但对陈家的姑娘们而言,都是自小在一起教养长大的姐妹,怎么可能不去关心?

        七姑娘叹道:“确实是三姐姐不假,可三姐姐好似有心装作不认识我们似的,我叫荷香去买胭脂,也不曾见她假以辞色。”

        荷香笑着道:“当时人太多,三姑娘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

        “三姐姐的铺子里,人很多吗?”十三姑娘眨着眼问。

        “门庭若市,便是东街其他铺子里的人加起来都没那么多。”荷香是陈七姑娘的贴身丫鬟,也算识得几个字,今儿用起来,才觉得这四个字说得真是太妙了!

        “好容易买回来一盒胭脂——”七姑娘示意荷香拿出来,“听说卖得最好是她们家的香粉,只是轮到荷香的时候已经卖空了。”

        荷香从荷包里到处一个鎏金花丝镶宝缠枝莲纹胭脂盒,工艺精致小巧,红绿宝石镶上去更是流光溢彩,相得益彰。

        “好精巧的盒子。”别说十三姑娘了,九姑娘也跟着赞了句。

        “精巧的不是这个盒子,而是这份心思。”

        七姑娘掩嘴笑了声,见九姑娘和十三姑娘不明所以,更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摆着手道:“不行不行,荷香,还是你来说吧。”

        荷香笑道:“两位姑娘不知,这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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