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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别院


这话里掺杂着诸多意味,但傅宪不会品,也不想品。

        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必须马上找到赵琼。可长空说的也是事实,黑灯瞎火的,往哪追都不知道,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也是无济于事。一腔孤勇无处可使,傅宪只能恨恨砸了砸手边的柱子,又想起当日长安城破时,赵仏托孤的情景。纵然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红了眼眶,“是我无能!”

        便是林成他们在一旁站着,心里也不好受,宽挺的背也弯下来,像是被心里的压力压得抬不起头。

        长空看向傅宪:“统领不必担心。自她来万佛寺的那一日起,护她,便是我的责任。”

        语气虽淡,却掷地有声。

        傅宪抬眸,深深看他,抱了个拳:“多谢住持!”

        其实从来的那日起,他就从来没有对这个年轻的住持放下过戒心,甚至当他提起玢阳时,他还以为是长空有心试探,动过杀意。

        直至今日,此时,他才能确定这位住持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也才能用心相交。

        长空目送他们回院后,踱步来到了赵琼房里,房里的炭火已然熄了,弥漫着一股凄清的冷寂,如同她出现前的世界。桌上的残烛默默燃尽了,幽微的光也在此时消散。他在黑暗中站了半晌,才抬步出去,阖上门,走到了宝殿处。

        宝殿处的油灯是祈福用得,自然得日夜供着,故而此刻殿内仍旧是明珠高照,厚重的帘子一遮,屋内便会有浓重的香火气。一般人或许闻不惯,但长空自小便开始修行,闻这味道却只有安心,没有不适——自然,这是往日。

        此刻,即便是再清心静神的香,也难以安他的心。

        “师傅,弟子有惑。”

        他仰头看着佛香,沉默半晌,才吐了一句。

        然而当年能替他解惑的师傅,已然不在。呼应他的唯有飘忽的灯花,和佛祖唇边含着的笑。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1”他涩然地道:“弟子亦尝试过顺其自然,随心自在。可是、可是——”

        可是到今日赵琼失踪,他才明白,他根本难以放下。执念之所以为执念,无非就在于放不下这三个字。赵琼不仅是他的戒,更是他的执念。

        他的心,已经乱了。

        “弟子究竟该如何做?”

        他仰起头,凝视着那尊垂眸俯瞰世人的佛像,极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迷惘。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徐长和徐仲大便搬着箱子上了租来的骡车,寥寥应付了几句送辞,悠然驾着车走了。直至走到山脚下,徐仲大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靠在那大箱子上,看着朦胧的还挂着月亮的天色,不禁笑了起来。

        徐长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弟弟,“昨晚上做梦还没醒呢,傻笑什么?”

        “哥,我是在想。”徐仲大一只手撑着脸,侧坐过来看着徐长:“咱们给侯爷办了这么大一件好差事。侯爷肯定得厚赏我们吧。你看那个蒋老七,不过是找到了颗夜明珠,就得了三万两的厚赏,咱们这个”他拍了拍厚重的箱子:“可是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哎,长得还那么貌美,那身段……”他啧啧了两声,配合着意味无穷的眼神。

        徐长也不禁笑了一声:“是啊。夜明珠再珍贵,哪比得上这位集尽天下琼华的公主殿下。”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莽山上寥寥几只野鸟,惊叫着拍着翅膀飞了起来,簌簌地落在枝头,盯着那辆不疾不徐走着的骡车,慢慢走出了万佛寺周围。

        沈擎一早便来了合欢别院等候。何鞍对田地管理尤为严格,特别是土地兼并一事,更是高压严控。纵然富如沈擎,在城外也只有合欢别院一处私产。

        他站在架前不紧不慢地洗着手,旁边凤儿提着小巧精致的天青色釉钧匜替他加了些热水,又殷勤地递上帕子,见他一改近日的阴沉,嘴角含笑,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便凑着趣笑道:“侯爷今日容光焕发,想必是有大喜事呢。”

        沈擎抬起手,任由凤儿小意温柔地替他擦净,才笑着道:“你倒越发机灵了。”

        凰儿沉默地端下双侧雕龙纹洗盆,给了自家姐姐一个眼神,凤儿便娇笑着揽起沈擎的臂膀,将柔软的身子贴在他手臂上,极尽缱绻声气地道:“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奴婢跟在爷身边伺候,自然被爷带得机灵了。”

        沈擎在塌上坐下,顺势将凤儿一搂,搂进自己怀中,微冷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些怜爱地道:“你这样的性子,真是讨爷喜欢。”

        凤儿含羞带笑,眉眼愈发动人。沈擎见状,身下不由一热,原本只是放在颊边的手也不禁滑了下去,从她白嫩的脖颈一路往下,狠狠揉搓了一把,凤儿亦是身动情热,搂着他的脖子,嘤咛了一声:“爷——”

        正是小榻声似药杵捣,绛红罗裙随身摇,腰肢渐软娇无力,莲花座下频频摮。一番恩爱过后,凤儿躺在沈擎肩膀上,脸上带着红晕,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余韵里,神色带着些心不在焉。

        “凤儿,跟在爷身边,爷待你如何?”

        “爷待妾自然是一万个好。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妾都挑花眼了。”她脑子单纯,不如妹妹凰儿想得多,也没深想沈擎的话,只是带着满足后的慵懒娇声道。

        “那爷待你这么好,你要怎么回报爷呢?”他宽厚的手掌抚着她微乱的秀发,眸色深沉地问道。

        “爷想妾怎么回报,妾就怎么回报。”

        “凤儿真乖。”他笑着夸了句,手又不老实地从头发上摸到了脖颈处,凤儿以为他是还想要,正要含羞钻进他怀里,却被沈擎一把掐住了脖子!

        呜呜!她脸色渐胀,呼吸粗重起来,手脚不住地提打着沈擎。沈擎带着笑意承受着她没什么力气的花拳绣腿,手上的力道一寸寸地加重,略带着些叹息地道:“你确实是个好姑娘,只可惜,正主来了,你这个赝品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手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凤儿脖子一歪,已然没了声气,只余一双娇俏的眼兀自睁着,像是在控诉眼前这个翻脸无情的男人。

        沈擎将她的尸体拂在一旁,整了整衣裳,这才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凰儿端着空盆在门外等了有一会了,听着自家姐姐声音小下去,只当是他们完事了,见沈擎推门,便屈了屈膝要进去。沈擎也不拦她,好以整暇地把门关上。

        果然,在他刚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屋内就发出了一声哭叫。手里沉重的双侧雕龙纹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凰儿几乎是不敢置信地扑到了塌上,摇晃着自家姐姐死不瞑目的尸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她边喊边哭,眼泪如雨珠一般不停滑落下来。

        凰儿伏着痛哭了一会,才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看向正在盯着她的沈擎,颤抖的声音带着些质问:“是你?是你杀了我姐姐!”

        “不错,是我杀的。”沈擎坦然承认,他甚至还带着些笑意地反问眼前这个婢子:“你待如何?”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再下手,连她一起杀了。

        你待如何?

        凰儿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忍耐着胸中磅礴的悲痛和杀意。是啊,她能如何?她们本就是沈擎买来的奴婢,以卑告尊,更为律法所不容。在想明白的那一瞬,她忽然就放松下来,原本紧绷着的身子也弯下来,她将刻骨的仇恨隐忍下来,只是眼含悲切地祈求:“请爷可怜可怜奴婢,好歹告诉奴婢一句,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如今,我要迎一位姑娘入府。她在,难免惹得人家不痛快。”他漫不经心地道。

        “那爷将姐姐远远调开就是,姐姐伺候爷这么多天,难道爷连这么点情分都不肯给她吗?”

        沈擎轻叹了一句:“我也不是不顾念情分,但远远调开,总难免剩下的人会嚼舌头。传到了人家的耳朵里,到底不好。现在就不怕了”他轻松地道:“谁若说了,凤儿就是他们的下场。有了前车之鉴,自然他们也不敢放肆。”

        就为了堵住人家几句话,就这样了结了一个无辜少女的命?!

        凰儿看着眼前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地砖,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哪怕是处以绞刑,我也一定要为姐姐报仇!

        “凰儿——”他轻唤,意有所指地问:“你这么聪明,想必不会步你姐姐的后尘吧?”

        凰儿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意:“爷明鉴,姐姐去得这般早,这往后的日子奴婢还得替她活着呢。”

        沈擎朗声大笑,指了指她:“爷就喜欢你的聪明。这么着,这新人入府,你就过去替爷伺候着,她性子犟,你得好好劝着。若是劝动了她服软,爷便替你父兄捐一个小官做做,放你回去做你的官家小姐。你父兄若是知道你替他们挣下如此前程,想来也是会感激你的。”

        凰儿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威胁,她只是笑,难看的、带着悲苦的笑,却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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