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戏子
从苏州回到北平，再到梨园春，四合院，戏班子。
这一路上，宋秋颜想了很多，苏州评弹也是同样历史悠久，拿到现在这个时代，唱出来也照样有人喜欢听。
可是为什么苏州评弹这么爱听，反观京剧，他们戏班子如此冷清，也不排除正是过节的时候，大家伙来夜市凑个热闹。
宋秋颜觉得更重要的原因是，你随便找个人问‘知不知道京剧’？京剧那么有名，谁不知道。
再问‘知道京剧哪个剧’？大多数人可能回复的是广为流传的那几首。
再细致化一点，问‘知道这京剧里的经典唱段吗’？能回答上口的人数，可能要减少一大半了。
人喜欢京剧的前提是得先听到，京剧朗朗上口，音调独特，唱腔更是吸睛。
傅屿迟说过现在网络发达，科技先进，没有什么是查不到的，甭管哪一曲都能在网上查得到，想听哪首京剧都可以。
可听的人却越来越少了，这是为什么？因为有更多吸睛有意思的东西，京剧就落伍了。
傅屿迟说，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评弹《莺莺祥月》，给很多视频，江南小镇，古镇古巷伴奏过，所以大家对《莺莺祥月》开头词调耳熟。
苏州评弹，《莺莺祥月》能让人耳熟，那为什么京剧不可以？再者，宋秋颜唱评弹的时候，也有注意到，不止游玩的人，来往的过客也有驻足的。
这就说明唱好了，让知晓的人多了，爱听的也不少。
宋秋颜一回到四合院，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到前面的戏园子，此时戏园子空无一人，整个戏场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打她登台起，就没见过空过人的戏园子，尤其是她宋秋颜在的场子，更是挤的人山人海，可是自打来到这个时代，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有给她捧场叫好，眼熟的戏迷都不在了，走在路上，也没有人叫她‘宋老板’，更没有人询问下一场戏演什么。
宋秋颜孤身一人走到戏台子上，站在戏台子中间，看着寂静的台下，她垂下眸，闭上眼，脑海里所有的画面一一闪过。
有她第一次登台的场景，有改戏挨骂的，有喝彩叫好声不断的……她手里握着那枚印章，指腹抚过上面的刻纹。
把她送来这个时代的目的是什么？
起初她以为是找到师父留给她的‘东西’，现在找到了，她并没有回去，直到在苏州救场，唱了评弹《莺莺祥月》，她才恍惚明白了些什么。
周围安静的只剩她的呼吸声，台下空荡荡，可是在她记忆里，属于她的戏台子下面全都是座儿，挤满了人，叫好声不断。
宋秋颜不敢睁眼，往先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愈发清晰……
（宋秋颜年幼，学戏期）
“小戏子，小身板，挑水喝，没得喝！”
擦肩而过的小孩用力掀翻水桶，一边突然一轻，另一边水桶不受力，一下子‘咣当’掉在了地上，水洒了满地。
泥巴路瞬间湿淋淋的，脚下的草鞋，麻衣裤脚也湿透，宋秋颜看了眼周围五六个六、七、八岁的小屁孩，她的小眉头皱起。
她还不到六岁，是跟着师父来到乡下村里走班子的，不能惹事儿，得赶紧挑水，等会儿师父下台要用。
宋秋颜捡起水桶，扛着扁担正准备按原路返回，再去打两桶水，谁知，一小屁孩嬉笑着一脚踢翻了她水桶。
几个小孩围着她打转，边打闹边嬉笑，时不时推搡宋秋颜一把。
“这小戏子生的就是白净，小白脸，下贱胚子！”
“我娘也说了，唱戏的都是卑贱的下等人，都是供人看热闹的玩意儿，最不值钱了！”
“丢人！狐狸精，专门在台上勾引人，都不臊得慌！”
……
宋秋颜跌倒在地，满身污泥，她站起来想闯出去：“你们让开，我就是挑个水。”
几个小孩围的严实，直接反推回去，嫌弃不已。
“小戏子脏的很，你用过的水，我们还怎么用？别把我们河水都弄脏了！！”
一小男孩狠狠的揪了下宋秋颜小辫子，直接将人拉倒在地，另一个女孩伸脚踹了过去：“我娘说了，唱戏的就是狐狸精，天天把我爹勾着去看戏，看戏的那些钱都够我买身新衣裳了！”
“就是，和她那个师父一样不要脸，一个男的在台上化妆，穿的花里花俏的，丢人！都不嫌臊得慌，恶心死……啊！”
小男孩正说着，倒在地上的宋秋颜猛的发力，一下子蹿起来将人推到在地：“不准说我师父！！！”
宋秋颜举起拳头就揍了下去：“我让你说我师父！”
怒气冲天的声音响彻，爆发力十足，其他小孩都被吓到了，一窝蜂的跑上去拉扯宋秋颜，谁知道宋秋颜像是头发了疯的小野兽，不停的反击。
“快跑，小戏子发疯了！”
“小戏子打人了打人了！”
“呜呜呜她打我，我要回去告状，回去告诉我村长去。”
……
一群小屁孩一窝蜂的散开，宋秋颜浑身脏兮兮的，十分狼狈，她看了眼自己摔出血的掌心，随手捡起地上的桶，按原路返回去打水。
宋秋颜个子不高，但是结实的很，又有力气，硬生生的从小溪边挑了两满桶水回来，远远的看见围了不少的人，还没进院门，吵闹的声音就传入了耳朵。
“你看看，你们戏班子的人把我儿子打成了什么样？？鼻青脸肿的，我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啊！”
一大妈护着自己儿子，哭的眼泪哗哗：“我可怜的儿啊，这事情我跟你们没完，你今天不给我们母子一个交代，你们戏班子就别想出这个村儿！”
“回来了回来了！”
有人注意到宋秋颜，都让出道来，他们神色各异，切切私语：“居然是个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居然这么横！”
宋秋颜挑着水到墙角缓缓放下，她知道事情已经暴露了，又惹祸了。
她刚放下东西，比她大四五岁的师姐急忙将她护在怀里，嬉笑着道：
“大婶子，我家秋颜平时性子温和，很少和别人起矛盾的，再者，这小朋友之间小打小闹的，不正常的很嘛！”
她说着，压低声音对怀里的小朋友道：“在台上的时候，有人砸红枣，清场的时候我偷偷捡了几颗，给你留着呢。”
“师姐～”宋秋颜似乎预感到什么，紧张的抱住师姐。
大妈恼火的指着自家儿子：“小打小闹？你看把我儿子脸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要是破相了怎么办？？”
“那也知道原因不是，谁……”
“走开，给我练功去！”
中气十足的声音吼的人一颤，宋素生脸上还残留着油彩，他脸色铁青：“宋秋颜，你给我站出来！！”
宋秋颜小身体一颤，她离开了师姐的怀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院子中间，师父面前。
宋素生手里握紧了刀胚子，狠狠落下，直接打在了宋秋颜后膝处，腿一软，宋秋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刀胚子打在后背上，发出闷响声，一次比一次重，众人看着宋素生打的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穿久了的衣服也被打破了，大家看见了那露出的许些后背，红的滴血，一道道印子触目惊心。
宋秋颜死死咬着牙，小脸上满是不甘，有丝丝委屈，红了眼，硬扛着不让眼泪落下。
直到村长看不下去，招呼着大家离开，对那大妈道：“本就是小孩子小打小闹，你家小子本来就皮，这要是宋班主打出人命来，你也跑不了，难道你想你家小子瘫上命障？”
这么一说，大妈才缓了脸色，骂骂咧咧的带着孩子离开。
村长也劝了宋班主几句，宋素生只是满脸抱歉道：“是我管教无方，伤了你们村的人实数不该！”
“无碍，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给孩子上点药，破相了不好看。”
村长相谈了几句才离开，宋素生送走人后，才沉着脸走到小人面前：“打架了？”
“嗯，赢了！”宋秋颜挺直了腰背。
宋素生手中的刀胚子又打下：“你还很光荣是不是？？？”
“我没错，他活该。”
宋秋颜实话实说，这股犟劲儿气得宋素生又要打，一旁的师姐连忙扑过来护着：“师父！您先问问什么原因，兴许真的是那人错了，秋颜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她不会无缘无故和人动手！”
“让开！滚去练功！”
平时就待宋秋颜如亲妹的师姐哪里肯让，气得宋素生恼火：“你再不让开，我就打断你的腿，你这辈子就甭想登台唱戏！”
“师姐。”宋秋颜扯了扯师姐衣角。
师姐离开，宋素生才道：“好，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原因。”
“他们打翻了我的水桶，说唱戏的卑贱，不要脸，不值钱，他们……还骂了师父。”
一直忍住不哭的宋秋颜，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落了泪，宋素生气的发笑，刀胚子用了十分的力道狠狠的打了下去。
“他们说唱戏的卑贱，唱戏的就卑贱了？还是他们说唱戏的丢人，唱戏的就丢人了？？哭什么哭！”
宋秋颜疼的小眉头拧在了一起，抿紧了唇，一声不吭的落泪。
“咱们戏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卑贱，丢人……那是你没本事！！”
“想当年我太师傅学戏，家族里谁不说丢人现眼，但是我太师父就是争气，把戏唱出去了，被招进宫给皇上，皇太后唱戏，唱的满堂彩，获得黄金万两，金银财宝数不胜数的奖赏，响名整个京城！”
“那是何等的风光，那个时候家族里的人嫌他卑贱，嫌他丢人了吗？没有，他们还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宋素生长吁一口气：“宋秋颜！你要是有本事就给我唱出个名堂来，他们觉得唱戏的卑贱。
可他们就是爱听戏，那你就成为‘名角儿’，让你的戏票人抢都抢不到，到时候谁还认为你卑贱？他们喜欢听戏，就喜欢看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
宋秋颜声音哽咽：“那要是哪天他们不爱听戏，不爱看了怎么办？”
“那就是你本事不够！你没那个实力，你要是有本事，就想方设法的让他们爱听戏，爱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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