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娴妃番外(下)
第二日众妃嫔向皇后请安时,皇帝一反常态地出现在长春宫。
阿澜悄悄观察周围那些嫔妃,她们满身绫罗绮缎,妆容精致秀美。此刻眼巴巴看着皇帝,娇美的脸上浮现出或激动或幽怨的神情。
她第一次觉得住在这皇宫,或许不是那么快乐。
皇帝明显是为她而来。众妃嫔散去后,皇帝握了她的手对皇后说:“阿婼性子柔弱,日后还需皇后帮朕多多照顾。”
皇后与皇帝差不多年纪,她身上的气度很容易就叫人忽略她有些凋敝的容颜。她笑了笑,牵过娴妃的手:“真是个齐整孩子,瞧瞧,多招人疼啊!皇上放心,臣妾定会好好照顾妹妹。”
那时皇后脸上的笑意过于真实,语气也亲切地叫人轻易就对她产生好感。阿澜怯怯地低着头微笑,一颗心像浸在一汪温水里似的,叫她沉醉在这样的温情里,甚至有些眩晕。
其实那时她聪明一些就好了,可惜她没有。
想一想,哪里会有叫妻子好好照顾自己的妾,这样荒唐的道理呢?
也只有男人才想得出这样的方法,并觉得理所当然罢。
那时她悄悄在心里把皇后当作自己敬奉的长辈——这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啊,她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她却如此平易近人,对她一介小小农女如此温和。
娴妃已然全然信赖皇后。
可她的信赖不过短短几日便被打破。
那日请安时,她来的稍稍晚些。就这么跪在堂下,听着众妃嫔一句一句冷嘲热讽的奚落。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连她这样软弱的性子也忍不住因着那些话攥紧了拳,红了眼眶。
可皇后高高在上,身上仍是一国之母的高华气度。她笑吟吟地望着她,仿佛仍是前日那个温柔亲善的长辈;仿佛全然没有听到耳边那些嫉妒扭曲的话语如淬了毒的利箭,正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朝阮阿澜刺去,生生划破她的血肉。
那日直到她膝盖青肿,皇后才叫她起来。不愧是皇后啊,她的语气仍是那么温柔亲切。
她由身边婢女搀着一瘸一拐回到静华宫,人还是愣的。
她好像第一次知晓,这宫里的人都没那么简单。
皇后,好像也没那么好。
但幸好,幸好还有皇上。皇上是爱她的。娴妃心里陶醉地想。
皇上的确对她极尽宠爱。在这宫里,除了她,皇上去的最多的也只有萧贵妃那儿了。
她是嫉妒过萧贵妃的。甚至在最开始还将她在宫嫔那里学到的小脾气耍到萧贵妃头上。可那个眉眼艳丽的女子却只是淡淡的笑,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她不如我。娴妃心想,我比她更爱皇上。
可她是到了最后才发现,所谓爱意不过是个笑话。萧舜华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人。
那时的娴妃并不知晓日后如何。她在皇帝一日多过一日的宠爱里被养出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可皇上从来没有同她生过气。
她从之前那些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又开始觉得这皇宫好像也没那么复杂可怖,她在这片天地里过得很是幸福呢。
她夜夜侍君,宠冠六宫。也不爱同旁的嫔妃交往。
白日里便在静华宫里听戏赏花,或是搬了纳凉的躺椅到院里,身边的宫女为她早已养得精细的十指染上艳丽的鸢尾花汁子,她只消悠闲地靠着,任身后的宫人为她按摩肩背。
院子里的花开落了几回,她也在这宫里有些年头了。
这么些年来,她成熟了些。可她还是很不喜欢皇上去旁人的宫里过夜,哪怕是白日里去坐一坐,她也要闹一番脾气。
那晚她正同皇上置气,为的是他昨夜去了萧贵妃那儿。她扭着肩膀不住躲避身后男人的触碰,娇蛮地使着小性儿,满心里以为这又是一次寻常的情趣。
可皇帝忽然摔袖而起:“贱人!你可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娴妃错愕地回头,眼眶子登时就红了。她强忍着眼里欲落不落的泪水。想着不能在这么多宫人面前被落面子,便也绷着下巴回道:“臣妾知晓了。那皇上便去寻个知情识趣的罢。”
那一夜是叫她痛彻心扉的一夜。仿佛一切都失去控制,脱离轨道。
娴妃一夜未眠,艳丽的蔻丹死死掐进自己的手心,血丝静静地顺着掌心纹路淌下来。
她就那么坐了一夜,生生听着皇帝在偏殿临/幸她的婢女。
听那些难言的响动;听那些狎昵的调笑;听那些抽泣与轻哄。
她觉得这世界的一切都疯了,她也要疯了。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
她忽然有些怀疑,怀疑自己真的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第二日,她一脸憔悴地跪在偏殿门外,待皇帝一出来便扑进男人的怀抱。门一开,里头那些膻腥的气味儿便扑面涌来。生生往她鼻子里钻,像一条滋着毒液的蛇,吐着信子往她脑子里钻。
可她仿佛闻不到似的,只那般小鸟依人地缩在男人怀里,声泪俱下地哭诉,不住地道歉。
她那么乖巧柔顺,像一只急需寻求庇护的小雀儿那般拼命往他怀里钻。柔软的发顶轻轻挠在男人的下巴上。
自那日起,娴妃变得比以前乖顺许多,也“知情识趣”许多。她不再从前那么嫉妒、骄横又胡搅蛮缠。皇帝也对她的乖巧很是满意。
可只有她心里知道,她再不像从前那般恣意鲜活。
她日日提着一万分的小心同皇上相处。谦卑又谨慎,生怕又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失了皇上欢心。
是在哪一日呢,她忽然意识到,皇上对她怎么会是爱呢。
她就像皇帝养在笼子里的一只小宠物,仰赖他的恩宠度日。不许她有一点儿忤逆他的心思和举动。一旦她有一点儿不乖,他便可以轻轻松松放弃对她的宠爱,将那些她以为独一无二的东西尽数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而后继续在下一人身上,打造一份“独一无二”的完美宠爱。
她就像那些被鞭子和食物逐渐驯服的小兽。只不过那鞭子不是打在她身上,那些骇人的惩罚来自于皇后;来自于旁人的嫉妒眼红,叫她不得不在他的羽翼下寻求庇护;也来自于皇帝的放弃,来自于他对别人的宠爱。
皇帝第一次宠幸她的宫人时,她嫉妒得发狂,在事后悄悄处理了那个女人。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正是娴妃当年将将入宫的年纪。
可如今,她已经能笑着赏赐那些宫人。静华宫里那么多貌美年轻的宫娥,她们中的有些被封了位份;有些没那么幸运的,也总能得到娴妃娘娘的赏赐。
满宫里的人都说,娴妃娘娘是个好主子。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些笑意下已不再有苦涩,而是藏了满满的疲惫与厌倦。
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她多么想念澜沧江啊。每日开开心心地上山采药,饿了便摘野果子,渴了就掬一捧清澈甘甜的江水。
那时候天高地阔,日子多么好啊。
可她走不出去了,因为她怀孕了。
她满含歉意地偎在皇帝怀里,述说她无法侍君。再推了身边貌美的婢女请君享用。
她如今已不再有嫉妒或落寞的情绪了。夜已经很深了,娴妃静悄悄坐在榻上。她满心里都是萧舜华同她说的话——
若你能老老实实听我话,我能保你日后重回山南家乡,安稳度日。否则……
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刚开始时的嫉妒挑衅,她早已知道自己远远比不上萧舜华。
她又一次顺从地听了。仿佛她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对这些大人物顺从的。她的脊背,她的脖颈,每一次低头都是无比柔顺的姿态。
萧舜华给她下的第二个命令是,杀死她的孩子。
“这个孩子不能留,”萧舜华美眸微睐,“皇后可早早就盯着你的肚子呢,待它出生之日便是你身死之时。”
她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可萧舜华像一个蛊惑人心的妖精,不断在她耳边诉说。许是那种安定悠闲的日子诱惑力实在太大,她竟就这么点头应了。
后来,她也不知道,她的孩子怎么就没了。
那晚她哭到失声,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对不起。阿娘不是故意的,阿娘只是想活下去,待日后阿娘回到山南,你再来找阿娘。
而后,她便顺理成章地“疯了”。
装疯卖傻的那几天,她只见过皇帝一面,无比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厌恶鄙弃。像刀狠狠剜过,将她最后一丝留恋剜下。
帝王心,帝王心,世间美人尽数为他享用,试问谁人能得帝王心?
……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心想,终于有一次,不必向这些贵人低头。瞧这些贵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也有干不成的事儿。
明明承诺了她,送她回山南,可临了临了,还是要靠她自己回去。
是啊,故乡青山依旧,澜沧江日夜不停奔流而过,冲刷这世间一切肮脏不堪,也终将洗净她一身尘埃。
她还是回到家乡,如每一个早起采药,满载而归的傍晚,踏着暮色叩开柴扉,里间烛光柔和明亮,阿爹笑意慈祥,早已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等着她。
她一身干净清爽,从一场大梦里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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