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初雪
听说此次娴妃流产,乃是早在九年前便被没为宫奴的李氏女所为。李家当年也是长安城里名声响亮的仕族,李氏女的父亲官至御史,当年朝野上下对其一片称赞,素有“狷介耿直”之美名。
但却在九年前毫无征召地一夕坠落。成年男子尽数抄斩,余者没入宫中为奴。
这李氏女忍辱负重、潜伏九年,或许便是为了今日。听闻她在宫中禁军缉拿之前便服毒自尽,想是毕生心愿已了,再无值得留恋的东西。
何况谋害皇子,如何都逃不过一个死罪。
昨夜听萧孟津讲完,兰芽也不过唏嘘片刻,而后沉默,余下的便不知还有什么是可以做的了。
本朝官员新年放假七天,谓之“元正假”。
萧孟津和江兰芽两人齐齐赖在被窝里睡到日上三竿。吃饱睡足心情好,萧孟津缠着兰芽要同她去街市闲逛。
兰芽不似他粗糙,随便套上衣服便可以出门。
她这般精致的小娘子出门前总是要花上一两个时辰细细打扮的。待她收拾齐整,便去书房寻萧孟津。
廊上遇到一人刚从他书房里出来,见过礼便擦肩而过。
兰芽走了两步,感觉有些古怪,忽然回头看向那人。
她与他片刻前才擦肩而过,感觉上这人面目不丑,可她脑海里却完全无法回忆起他的面容。
她好奇地驻足,这世上真有面目平淡,叫人过眼即忘,记不住长相的人吗?
任她想破脑袋细细回忆,也完全无法拼凑出他的五官。只能勉强感觉到那人似乎是遇到什么喜事。虽他极力遮掩,仍可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压抑不住的狂喜与激动。
“想什么呢?”萧孟津竟这么悄无声息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腰。
兰芽自然地问起方才那人。
“他是府上的一名医师。我近日有些上火,便叫他开了几副汤药。今日童子返乡了,便是他亲自送来。”
这一茬很快揭过,萧孟津拉着她往外走,兰芽只好随他而去。
虽是年节,商户们却并不休息,相反,大街小巷商户林立,人声鼎沸、水泄不通。
天街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热闹又喜庆。百姓举家走上街头,处处一片欢声笑语,互道吉祥。
这样热闹和乐的氛围叫人不自觉脚步雀跃,心思开朗。
萧孟津紧紧牵着兰芽的手,护着她不被这拥挤的人流冲撞。
兰芽捏着一串冰糖葫芦,一口一个,心满意足。
萧孟津看着她像孩子一般稚气的动作,无奈地笑:“都酸成这样了还吃,还把口脂抹了。哪个小娘子像你这样?”
不听不听,八斤念经。兰芽才不理他,自个儿吃的开心。
“你尝一个,就得是这么酸酸甜甜的才好吃。”她十分慷慨地举到他嘴边。
萧孟津故意逗她:“啧,你瞧上头口水亮晶晶的,我才不吃呢。”
兰芽被他说得羞赧,含嗔带怒瞥了他一眼,脸色微红。连忙缩了回去。
萧孟津见小公主真的信了,更是觉得好玩。他瞅准了兰芽刚咬下一颗衔在齿间。
朱唇榴齿,美人如玉。
他忽地低头自她齿间衔过那颗红莹莹的果子。唔,酸甜可口,滋味甚好。
兰芽被这登徒子惊得瞪大了眼,当街作出这般无礼之举。她连忙四处环视,生怕谁刚刚注意到他们俩。
萧孟津见她频频转头,耳间明月珰光点莹润,像头惊慌失措的小鹿。心头笑意更盛,只觉得她可爱至极。
其实路人早就悄悄注目这一对面容精致的男女,男子高大俊美,女子体态修长,艳若桃李,当真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方才二人玩闹,大家也多报之会心一笑。
年轻人嘛,懂的都懂。
二人漫无目的地闲逛,萧孟津手里不知不觉挂了一大串盒子袋子。兰芽毕竟是个年纪小的姑娘家,一见那些个精美的小玩意儿便走不动道,更别说各色小食,对她诱惑力十足。
哦,或许是蛊惑力。萧孟津已经波澜不惊了。
兰芽如今对萧孟津也渐渐放下心防,使唤起人自是流畅自然。萧小厮也从善如流,低眉顺眼任她差遣。
萧孟津刚从摊贩手里接过包装好的桃花酥,抬头见她愣愣地看向前方。
他也凑过去看了看,可惜看不出什么。
“方才那位公子真是天人之姿啊!当真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古人诚不我欺!”
呵,很好,他还没问呢,她自己倒先感叹上了。
他只觉一腔真心喂了狗。手里沉甸甸的都是拿来喂白眼狼的。
看俊公子多好啊,人家风流多姿,美色可餐。看着便饱了,还吃什么饭呐!像他这样的丑人就该现在立刻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好意思打扰公主殿下看俊俏郎君呢!
她方才怎么没被那糖葫芦酸死算了。萧孟津阴郁地想。
他冷笑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兰芽心道不妙,萧孟津一向觉得自己风华绝代世无其二,她怎么能当着他的面夸别的男子。
小娘子提着裙子追上去,气喘吁吁,嘴里不断找补:“当然在我眼里,夫君才貌双绝,断不是那等庸脂俗粉可以比拟的。”
卫朝才貌第一绝很是冷漠,轻易不肯被花言巧语欺骗。
“真的真的,我没有骗你。我就是看见了那么感慨一下,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人家刚进了那边的胭脂铺,说不定早已娶亲……”兰芽又获萧孟津眼刀一记。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口拙舌,越描越乱。
哦——还想知道人家是谁,打听好门庭好去提亲吗?连人家去哪里都看得那么仔细,想必眼珠子是死死粘在人家身上的。
人家娶亲你很失望罢?恨不相逢未嫁时就是为你们二人吟的吧?
萧孟津真的要透不过气来了,他不敢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声音颤抖,没了气势。
“我不是那意思。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俊俏,你单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我就要为你神魂倾倒了。”兰芽拼命在脑中搜刮看过的话本,什么酸唧唧的话都冒出来了。
萧孟津脸色微微好了一些,脚步悄悄慢了些。
兰芽十分有眼力见儿,乘胜追击。将自己有生以来看过的所有话本搜肠刮肚,辅以温情脉脉的崇拜眼神。
巴巴地哄了三条街,兰芽觉得自己脑汁都约莫被绞尽了。她一时无言可夸,萧孟津凌厉的眼神又刺了过来。
哟,还有些委屈?还在气呢。
她忽然镇定下来,叹了口气,抚了抚如云鬓发,整个人都沉静下来:“萧孟津,究竟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
萧孟津脚步一顿。这回不是有些委屈了,这回是委屈的海在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打翻了委屈的船。
看吧,这就是上位者的人性。早前贪图他的美色,百般□□,坏他清白之身。如今新人胜旧人便翻脸不认人,连哄哄他都不情愿了,只拿身份压人。
女子薄情!
惯会花言巧语!若不是她不知人家名姓,想必这些花言巧语也轮不到他萧某,公主殿下早就屁颠屁颠跟在美男子身后了。好色之徒!
江兰芽哪里知道这人厚颜无耻至此,颠倒黑白,早在脑内构想了“恶霸公主强逼良家美男”的剧本。
甚至还被人扣上个好色之徒的帽子。
人家现在可是委委屈屈地演上了呢。
兰芽一时觉得无力,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奈何人家不相信。
萧孟津的别扭劲儿一直持续到两人回家。元氏正笑吟吟地在庭中赏梅煮茶,萧孟津也只是简单问了安便脚下生风,大步远去。
元氏正有些诧异,兰芽便紧随其后,气喘吁吁回来了。
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便也不多说什么,由着年轻人自己解决。
午后。
兰芽叫两个小丫头帮她提了早上出门搜罗的各色奇巧玩意儿和吃食,兴冲冲地到积微居同元氏分享,两个女人拆包装拆的不亦乐乎。
兰芽眼巴巴瞅着盘里的桃花酥,正是今早同萧孟津买的。
她想起那日看萧孟津吃绿豆酥饼,那人先是把酥饼掰成两半,拣着里头香甜的馅儿吃了,最后才不情不愿地三两口吞下边皮。
矫情得很。
她想,要不要做点什么糕点亲自端到萧大老爷面前谢罪。
——唉,还是算了,她做的东西轻易不能下口。万一把大老爷折腾得闹肚子,岂不是罪过更大。
那怎么办呢?她一张粉面都快皱成一团了,还是毫无头绪。
元氏老神在在呷了口茶,忍不住以过来人的身份提点她:“这世上千万对夫妻,有千万种相处模式。偶尔闹点别扭再正常不过。有时候呀,这都不叫别扭,这是小夫妻房中的情趣。”
“若想叫对方消气,那便投其所好。”元氏点到为止。
兰芽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她如今同元氏亲厚更甚,但元氏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淡然慈祥的长辈形象,无欲无求。
她实在想不到元氏会同她讲这么私密的事。一时脸蛋微红。
房中情趣?不会是她以为的那个房中情趣罢?
但元氏与萧衡当年鹣鲽情深,夫妻恩爱。想必她说的定是经验之谈,准没错!
入夜,萧孟津靠在床头翻书。
他心里憋了一肚子气。他一个人在书房坐了整整一个下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果然女子薄幸,只路上随便哄了几句花言巧语便不耐烦了。
他遣人去打听,差点没把他气得厥过去——她居然提着早上买的东西,去了母亲的房中。
她把他当什么?免费的驴?会走路的银袋子?
现在呢,他早早沐浴上榻,就等她来服个软。可她呢,磨磨蹭蹭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他啪地一声合上书,正打算穿鞋下榻亲自去捉人,便听得一声柔柔的“夫君”。
——我在!
他抬头看去,这一眼差点没把他全身烧着。他只觉得自己浑身被架在干柴烈火上烤,血脉偾张。
兰芽显然刚刚沐浴完,整个人笼了一层朦朦的水汽。看上去白净秀气,柔软可爱。更重要的是,她身上套了他的中衣!
宽宽大大的衣服松松垮垮遮住她曼妙身段。莹润可爱的脚趾似珍珠一般,因他的毫无反应不安地动了动。
萧孟津眼睛都红了,喉咙都快烧起来了,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鼓噪着叫嚣着。
接下来作者不敢发车了,如果有宝宝看的话请自行想象,酱酱酿酿。总之被翻红浪,他们做了一整晚绿jj不让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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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萧孟津很是餍足,主动起来的小公主简直要榨干他的精血。
兰芽悠悠转醒,萧孟津是被哄得服服帖帖了,可她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难以抓住。
——夫妻真是如他们这样的吗?
这一丝怅惘很快在萧孟津的干扰下被抛却。
此刻亲密无间的二人并不知晓,原来他们有一日也会走到冷眼相看,相顾无言。
雪纷纷扬扬落满长安,无数人在城中仰头看这一场雪。
马蹄声离萧府渐近。此刻的兰芽也不会知道,那个被她随口称赞的俊美郎君日后会与他们产生这样大的波澜。
其实若故事中的人有幸围炉夜话,他们必然会发现,所有的事早在章安三十三年那场初雪便早有注定,可惜所有注脚都被掩于晶莹白雪之下。
命盘边的蓍草无声凋谢,所有人也义无反顾地朝着自己既定的命运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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