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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风云再起


一年后,  建康。

        玄圃园中,欢声笑语。

        如今太子在玄圃园中举行的诗会,已经是文人士子最想要参加的集会。

        这据说是受到玄圃园中各书令史的启,  起初只是当残章攒的多了后,太子召来大儒名士就各家献上来的残章断句进行讨论、并尝试“补缺”,  并为此设置了彩头。

        而后,  对此感兴趣的人便越来越多,最后展为每月一次的“固定活动”。

        因为“补缺”考验的是过人的想象力和不同的风格,  太子便没有拘着必须要士人参加,渐渐的,将太子这处“玄圃会”当做敲门砖的人也越来越多。

        有时候哪家送来的残章有些来历,  连皇帝和官员都会跑来凑热闹。

        每次到这样的诗会时,  祝英台就想跑。

        自去年从临川王府被救回来后,  她一下子就成了玄圃园里的香饽饽,  就好像玄圃园现没了她就不能转一样,越来越多的诗篇堆在她的案前,  有些甚至让祝英台怀疑他们是不是放低了标准。

        除此之外,  二皇子和三皇子也经常来园里玩,  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希望她能作诗,常常说话间说得好好的就伸手一指枝头或是什么地方:

        “这花/天气不错,  英台不来一?”

        英台和马文才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马文才猜测应该是三皇子抢了她为自己作诗的帕子后,  觉得英台应当有这样的实力,  偏偏她又不爱作诗,  便只能想尽办法希望她能乘兴来一。

        对此,祝英台只觉得是自己剽窃了后人诗句遭了报应,除了在抄写诗赋时看见上辈子背过的诗会补一补以外,再也不在外人面前作诗。

        大概是她这样的“怪癖”引起了太子的注意,她偷偷“填补”残句以今托古的事情终于还是被现了。

        好在太子没有责罚她,只是顺势令她对玄圃园中精妙的残章进行“完形填空”。

        这就要了祝英台小命了,有原身的学识打底做两诗还可以,让她补全那么多残章断句,哪里是她做的到的?

        无奈之下,她选择了“祸水东引”,索性建议太子召集名士大儒一起“研讨”这些残章断句,一来这些人文风各有所长,二来这样做一诗就有好多种填法,比较有趣。

        就是没想到她为了不累死自己随口提出的建议,如今成为了玄圃园里一月一度的盛事,也因为这样的缘故,各方送来的诗文更多了。

        最后还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说起来都是泪。

        “山际见来烟……这只有一句,如何填?”

        捻起残简的文士眉头紧蹙,“为何到了我,就只有一句?”

        “吴老,就因为你水平高,所以才把这个留给你啊。”

        其他几个文士齐齐笑了起来。

        叫吴均的文士年纪已经很大了,他是负责修史的,自己也长得像是出土文物一样,须都已经花白。

        他身体不好,平日里很少出门,只有玄圃园开诗会的时候会来看看,他对古物颇有研究,有时候。倒不是为了作诗,而是为这些载体断代。

        “这简,看起来就几十年,有点像是家里小孩练诗作的小简啊。”

        吴均翻了下竹简,仔细摩挲。

        “吴老,我们还等你填诗呢!”

        几人纷纷起哄。

        太子坐在轩中,看着轩外廊下的文士们起哄,笑着怂恿。

        来这里的都是对自己实力有信心的,吴老被人一哄,握着竹简填了一:“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

        他诗一念完,大家齐齐向着握笔的祝英台看去。

        “点评!”

        太子对祝英台一颔。

        又来了。

        这是看中了她在应试教育下训练出来的阅读理解、不理解瞎掰的能力吗?

        “好诗!”

        祝英台肃容道:“此诗精炼简洁,随意而传神地表达了吴老惬意闲适的心情。残句里本只有一句‘山际’,于是全诗切合第一句的山际,表现出烟岚弥漫着山谷,在山峰间飘来荡去,落日西沉,只能在竹林的间隙中窥见其脉脉的斜晖,由此可见竹林的茂密青葱,山间的幽趣已曲曲传出。”

        听到祝英台点评到了点子上,吴老自得地点头。

        “同时,全诗景物动静结合,构成山居特有的景物环境氛围。吴老又运用景中有人、景中含情、情景交融的手法来观察写出景物,寄托自己的情志于景物环境之中,体现了山居的清静脱,远离尘嚣,表达了他安贫乐道的思想,实在是辞藻与立意极佳的作品。”

        她一点评完,众人纷纷鼓掌。

        感谢作文赏析、文言文鉴赏以及自己瞎诌的能力!

        要是以后还能回到现代,她一定去考公务员!

        “无论听多少次,都觉得英台你对诗词的了解实在是过人。旁人只能说好,却很少能像你一般将为什么这么好也能说出来。”

        太子叹息道:“既然这是好诗,你就将它抄下来,就提名《山中杂诗》,作为本月玄圃会的入选诗词吧。”

        “是,太子殿下。”

        祝英台拿人俸禄,老老实实地写下《山中杂诗》。

        “那且听听我这。”

        另一个文士拿起手中的残卷,读道: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他明显是个庶人,虽是一介白衣却毫无拘束之感,只稍微思索了会儿,吟诵出一大篇来:“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自从别郎来,何日不咨嗟。黄檗郁成林,当奈苦心多……”

        “……恃爱如欲进,含羞未肯前。口朱艳歌,玉指弄娇弦。朝日照绮钱,光风动纨素。巧笑蒨两犀,美目扬双蛾。”

        他负手闭眼诵完这诗,满脸期待地看向祝英台。

        “我这如何?”

        ……

        会抄死吧。

        祝英台满脸不爽地看着他,没有立刻点评。

        “你一定是提早拿到“残卷”了才能一口气背出来的吧?曹植七步成诗也没你这么快啊!”

        他用了《子夜歌》的乐府格式,虽说有固定格式,但创作周期一般都很长,很少能这样一气呵成。

        她上下打量着这人,记得他姓方名奉,按理说有这样诗才的人后世不会没有名声,她却听都没有听过。

        显然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想法,看向此人的表情明显有些变化。

        但此人似乎丝毫不知,一心一意等着祝英台点评。只是祝英台确实被他这一大串震撼住了,一时没有开口。

        “李兄,既然是《子夜歌》,又有这么多吴语,你就该用吴语来唱才是。”一旁的袁为之见气氛有些紧张,突然开口结尾:“而且英台年纪小,你这又是“芳香”,又是“玉指”、“美目”的,他怕是听不懂。”

        这话就有些狭促之意了,于是一时间,众人哄堂大笑。

        祝英台没有跟着笑,她怕他们一群人说着说着就替她做媒。

        “好一个沽名钓誉之徒!”

        好在事情没有按祝英台担心的这么展,原本坐在廊下并没有出声的一人高声斥道:

        “你竟敢讹称这诗是你写的!”

        那做出《子夜歌》的人脸色一白,而后坚决地否认:“你血口喷人!”

        “这《子夜歌》是晋朝一女郎‘子夜’所作。她一腔爱意却未得到良人,于是做此怨诗,世上知道的人虽少,但也不是没人听过。”

        那青年冷笑着。

        “昔年传王轲府中有鬼魂吟唱此曲,遂无人敢再提,渐渐失传。”

        “你是何人,居然这样污蔑与我!”

        方奉脸色又红又白。

        “他乃刘宋中书舍人东海鲍照之后,鲍涯。”

        噗。

        袁为之是他的引见人,伸手一指:“他的先人鲍参军乃是乐府大家,家学渊源尚在我等之上,他既然说这诗不是你写的,那必定就不是你写的。”

        太子虽然宽厚,但素来最恨这种文坛大盗,立刻命人将他押了。

        那边鲍涯向众人拱了拱手,“此诗虽然散轶,但乌衣巷谢家和传出过鬼曲的琅琊王氏应该都有收录……”

        他怕众人不信,又指了指祝英台。

        “何况这位郎君刚刚不愿为他点评,又蹙眉不语,显然也是因为如此。”

        祝英台一愣,没反应过来。

        那方奉本就是想借着这偶尔得来的《子夜歌》博得太子注意的,而太子身边多得是能让人说实话的人,没一会儿,此人就对讹称此诗为自己所做之诗供认不讳。

        “怎么有这么蠢的人,行骗到太子面前了。”

        一群文士见了这样的闹剧,纷纷窃窃私语。

        刚刚没有点评的祝英台,虽然年纪轻轻,在众人眼里却也变得越高深莫测起来。

        “好险,这样一来,这么长的乐府诗应该不用抄了吧?”

        祝英台在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被这俗人坏了心情,但这《子夜歌》却不错……”

        她正这么想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太子却向她递过一个眼色,“祝小郎,将此诗记下。”

        记,记下……

        就在她挣扎着要承认自己没记住时,萧统已经闭上眼,将刚刚那人吟诵过的《子夜歌》背了出来。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巧笑蒨两犀,美目扬双蛾。”

        “听闻殿下记忆群,过目不忘,想不到竟然过耳亦不忘!”祝英台旁站着的鲍涯激动道:“殿下,您背的一字未错!”

        在这没有百度没有电脑没有印刷本没有录音笔的年代,一个人记忆力群,那真是老天爷给的最好技能了!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抄书。

        混入学霸队伍里的祝英台,一边压力山大地同步抄写着萧统背出的诗,一边在心中第一万次腹诽自己一个工科生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这时代太子有异于常人之处,大多昭示着天命所归,鲍涯的激动成功掀起了又一轮追捧的热潮,祝英台素来对这种场合不怎么适应,抄完那《子夜歌》就到一边去了。

        没一会儿,同样闲散的袁为之也摸到了她这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酒壶喝了一口,露出怡然自得地表情。

        看着那熟悉的酒壶样式,祝英台不由得多瞟了两眼。

        “想要?裴家新出的‘春露’,要不要尝尝?”

        袁为之将酒壶递了过来。

        见祝英台摇头,他又劝道:“这酒不像烧春,口味清淡,你喝喝看。”

        她还能不知道这酒酒味清淡?她闻着这味儿都快吐了好吗。

        袁为之现祝英台确实是不感兴趣,便将那扁扁的方壶又放回了怀中,像是不经意般问她:

        “你知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甚至还有许多庶人也被允许入园参加这诗会?”

        “不知道啊。”

        祝英台很诚实地摇头。

        “因为北魏送亲的使团就快入京了。”

        袁为之分享着自己得来的消息。

        “两国来使,历来有‘斗诗’和‘谈玄’的惯例……”

        “太子是国之储君不便下场,这是在找有诗才的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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