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4.庙会。
城郊东岳山,春节大庙会。
天空放晴。大概也是因为心情大好,周遭无端带着一股和煦的春意。谢尧亭驾车,陈絮放松姿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车载fm缓缓播放一首老歌。张国荣《风继续吹》。
勾起年少时的回忆,谢尧亭:“当年看《纵横四海》,还是在那种老式放映厅看的录像带。”
陈絮说:“我没看过那个电影。”
谢尧亭眼角笑意渐深,“九十年代初,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陈絮说:“但是,我看过吴宇森的《赤壁》。”
谢尧亭笑笑,转方向盘,不做评价。
郊野之外,路上积雪未消,车轮碾过去,发出咯吱的响声。
他们之间,因为年龄差距而存在的代沟,是无论如何都不可避免的。
到达的时候,已经傍晚时分了。庙会上,人山人海,比肩继踵。
园子里修旧如旧的仿宋代古建筑数量可观,颇具规模。
陈絮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握着一支琥珀色的糖堆四处转悠,停在一个摊子前,主办方推广中国传统文化,解开鲁班锁,就能免费获赠一个小小的六角宫灯,特别好看。
陈絮迈不动脚了,难得主动,“我也想要一个灯笼。”
谢尧亭笑了一下,“好。”
夜幕四合,凉风萧瑟,冷飕飕的。排队的人很多,铩羽而归的人更多。
陈絮站在原地跺了跺脚,也顾不上心头之好,体贴道,“你冷不冷。我们不排队了吧。再说,我也不弄不开那个锁。”
谢尧亭不以为意,还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低声说:“可是,别的小孩都有。”
他看她一眼,浅浅一笑,“我们家小孩也得有。”
陈絮的脸蓦地红到耳朵根。好像开满鲜花的心湖,被春燕的尾巴轻撩而过,劈开一点小小的缝隙,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终于轮到他们,陈絮还熏熏然晕乎乎的,怎么也组合不好那个卯榫相嵌的鲁班锁。
她皱着眉,小声嘀咕,“我刚才在网上看图解,明明就是这样的啊。怎么不对呢。”
谢尧亭接过来,握在手里。手指灵巧的翻动几下,三下五除二,横竖立三,凹凸咬合。
陈絮简直看呆了,直到主办方工作人员把灯笼递给她。她才如梦初醒,晃着他的胳膊,激动的在原地跳了跳,“哇,你太厉害了。”
灯笼上三行小楷,陈絮一字一句读出声来,“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沈复的《浮生六记》。
谢尧亭看她的样子,乌黑长发,蜜色肌肤的脸颊红扑扑的,年轻又俏丽,挑着灯笼爱不释手。像是上天赐予他的一个精灵。
陈絮站在一望无际的灯海长廊下。仰头看星空之上,仿古建筑满布彩绘和写意画的斗拱飞檐,眼神亮晶晶的。
谢尧亭站在她身后。
“喜欢?”
陈絮点点头,“嗯,我一直都觉得中国的古建筑很美。”
“是很美。”
他指着天空,“你看角檐垂脊上装饰的那个动物。”
夜色中,陈絮看不真切,“狮子?”
谢尧亭笑笑,解释,“獬豸,又叫神羊,是公正的象征。”
陈絮有些不好意思了,“獬(xie)豸(zhi),怎么写?”
她摊开掌心,谢尧亭的指尖自然而然点上去,轻轻划了几个笔画,一边低声问:“有没有想过,大学读什么专业?”
他的手指触感干燥温润,划在她的手心上,痒痒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陈絮茫然的合拢起手指,她是真的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也没有人跟她谈过,对于未来,还有太多的不可知,只能得过且过。
她仰着脑袋看他,“没想过。”
“该想了。你钢琴弹的不错,准备艺考吗?”
陈絮摇摇头,声音挺消极,“我知道自己的深浅,在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分。”
她想起什么事情似的,突然说:“谢谢你。”
他疑惑,“嗯?”
她深吸一口气,“就是……咖啡厅兼职琴师的事情。”
谢尧亭恍然,苦笑了下,“谢什么。我还一直担心你怪我。”
她又低声问:“是江思邈拜托你帮我的吗?”
他一怔,讶异于她的敏感,“嗯。邈邈是个好孩子。”
陈絮:“他学习特别好,是那种天生站在高处的人。别人需要付出十分努力才勉强做成的事情,他都游刃有余的。”
谢尧亭不置可否,笑笑:“哦?”
他跟她并行,慢慢地簇拥着人群向中央戏台方向走。
陈絮:“是真的。有一次上语文课,做诗词赏析。老师问我们喜欢谁的作品,踊跃发言的人站起来,把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说了个遍,当然,也背了几句应试的诗。轮到江思邈,他说他喜欢屈原的《涉江》,然后一字不差的把原文背诵了出来。我们都惊呆了,觉得他简直燃爆。”
谢尧亭笑一笑,沉默了一会儿。
同龄人之间的欣赏擦出的小火花,很动人。
陈絮没有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其实,我们班上很多同学,表面上很轻松,但每晚都挑灯夜战到凌晨。我也是。但奇怪的是,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觉得努力似乎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她叹口气,“高考的压力是无形的,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谢尧亭循序渐进,声音低沉温和,带着清软抚慰的笑意,“放轻松。高考只是一个分水岭。无论读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前路都有诗和远方。”
陈絮:“嗯,我会好好想想的。”
空地上搭了戏台,唱的是豫剧《桃花庵》,虽然唱词不如京剧昆腔那样雕琢精致,但胜在热闹应景,有一句,九尽春回杏花开,鸿雁飞去紫燕来。
陈絮侧耳听明白了,很高兴。拉着谢尧亭的胳膊又往前凑了凑。
人群熙熙攘攘,互相推搡着。陈絮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脚,连声道歉。
祝安安看清楚是她,“陈絮?”
陈絮怔了片刻。
祝安安看到她挽着胳膊的人,别有深意的笑了下,又问:“好巧,你也来逛庙会啊,跟谁一起来的?”
谢尧亭看过来。清净一笑,没有立刻作声。
陈絮低声介绍:“我同学,祝安安。”
祝安安转身跳起来,挥手,扬声招呼别人,“来这边。陈絮在这里呢。”
陈絮看到几个同年级的同学远远地向这里移动,当即立断,垂下眼帘,道:“你们一起玩吧。我们去那边看看。”
话音未落,她也顾不上身后祝安安一叠声的挽留,拖着谢尧亭的胳膊,往人潮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经过一条小食街,甑糕热腾腾的冒着白烟,热气虚无缥缈的。羊肉串在烤架上转来转去,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孜然的辛香。
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陈絮决定不解释,直接转移话题,“……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刚才看到有卖关东煮的。”
也许是话题转的太过生硬,陈絮的表情有些尴尬,鼓着脸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谢尧亭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平静的神色中有清淡的笑意,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似的,“嗯,走吧。”
排队的时候,陈絮垂着脑袋,头发散落下来。
谢尧亭自然而然的抬手替她把头发拨到耳后。
陈絮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村上春树,他有一套纯洁的爱情观理论。
我爱你,如果你也爱我,你头发乱了,我会笑着替你整理。但是如果你恰好不爱我,我只会说,你的头发乱了。
谢尧亭内心有难以言喻的惆怅。不合时宜的爱,开始很容易。但是之后要面临的现实因素太多了。就连涉世未深的陈絮,都懂得规避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归途。
进城之后,路况不好,堵车。一停一动之间,谢尧亭脸色就有些差,淡的发白,眉间微微露出疲态。停车等待的间隙,他稍微按下车窗换了气,整个人惫懒的倚在靠背上。
窗外灯火连绵,忽明忽暗,他侧脸的轮廓棱角分明。
陈絮:“寒假过后,学校的课程安排有变动。我就没办法去弹琴了。”
谢尧亭有些意外,但很快点点头,表示理解,“学业为重。”
她突然说:“对不起。”
他怔了怔,没有深究她这意味不明的道歉。他的声音一向温柔,像笼了一层薄烟似的雾霭,“没关系的。”
然后,又是大片的沉默。
陈絮很失落,眼睛望着虚无的远方。
一些事情,实在难以启齿,无从开口。她无法坦然的向旁人说明谢尧亭的身份,也没有任何立场跟他探讨这件事。只能就这样烂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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