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她的语气中无意透露出了些许过分的亲昵，但斯塔比尼斯却只是礼貌的朝她点了点头,神色淡淡的，没有其他任何回应。

        芙妮雅的眼中划过了一丝失望之色,但随即她便掩饰的毫无痕迹，朝着墨昀笑了起来。

        “我刚才在脑海中听到的，就是你的声音,对吗？你叫桃乐丝,是吗？你听起来很生气，可不可以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柔和下了眉眼,语气非常亲和,神色也显得格外温柔。当那双紫色的眼眸温暖的凝注着你的时候,就好像她真的非常关心你的想法，也非常重视你的情绪。

        在这一瞬间,她不再像是初次见面的校长,而姿态柔软的仿佛是一位亲切的大姐姐，令人信赖。

        墨昀的怒气原本就已经发泄了一些出来,如今被芙妮雅柔声的关切一问,就差点都消散干净了。

        她有些迟疑的问道：“……请问,您是……校长吗？”

        芙妮雅顿时有些苦恼的笑了起来，“是的。我就是校长芙妮雅，看起来不像？是吗？”

        “啊，因为您看起来非常年轻！而且那么漂亮——我总以为校长应该是，应该是……”

        芙妮雅笑着代替墨昀回答道：“应该是看起来更有权威的样子？”

        墨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默认了这个想法。

        芙妮雅便认真的说道：“虽然我看起来不够值得信赖，但请相信我对于每位学生的重视。所以，请告诉我你的不满吧，我会慎重考虑和进行改正的。”

        她说的如此诚恳，墨昀迟疑了一下，这才试探着开口道：“……我认为学校安排的这次毕业考核非常不合理。”

        “嗯，那，”芙妮雅露出了一副十分认真和重视的倾听模样，“你觉得都有哪些地方不够合理呢？”

        “学院将考核制度设定为要赢得两场比赛……既然这样设定了，也就算了。可是有学生满足了条件之后，又突然更改为要继续战斗下去——朝令夕改，已经不够公平了。而在我和斯塔比尼斯完成了全胜条件后，却依然无法通过，甚至被质疑我们作弊，有位老师，一言不合就要直接收走我们的法杖，而且还显得特别瞧不起人——”

        听到这里，芙妮雅蹙起了眉头，“是哪位老师？”

        墨昀便顿了一下，回忆了起来，“一个个头不高的，黑色头发，很瘦，颧骨很高，脸颊凹陷的男人。”

        “我会给他一个严肃的处理的。这样轻易侮辱学生人格的教师我们并不需要。”美丽的女性认真的回答道，“那么，还有其他的吗？”

        她回应的如此干脆，以至于墨昀都卡顿了一下，“……唔，其他的，就没什么了……主要就是毕业考核这一块，我觉得有些太过分了。”

        “这样啊……”芙妮雅沉吟了一下，“你的反馈我都收到了，很抱歉我的工作不到位让你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你的实力毋庸置疑——不过，唉……”

        说到这里，刚才还显得十分干练的女性轻轻的叹了口气，透露出了些许私人的情绪，“你知道，我的外貌显得不够取信于人……很多事情我的想法并没有权威……关于决策团的决策，我一个人并不能扭转太多事情……但显然，我还是可以为学生下发毕业证书的。对了——”

        芙妮雅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我记得，桃乐丝小姐是基加利人？”

        墨昀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因而有些犹疑的回答道：“……是的？”

        “我是安辰人。”芙妮雅笑了起来，“我们来自姐妹之国呢。对了，斯塔比尼斯也是安辰人，那你们之间，大概就算是兄妹之国了？”

        斯塔比尼斯一直没有说话，此刻被她提及，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显得不大乐意。芙妮雅便立刻转移了话题道：“那么，如果毕业了，桃乐丝小姐有想好要去做什么吗？”

        “大概会回去看看吧。”墨昀有些小心谨慎的回答道，“先回我的家乡看看——然后和师兄一起到处游历。”

        “和师兄……”芙妮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斯塔比尼斯吗？你们约好了？”

        这话让墨昀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斯塔比尼斯和这位过分年轻美貌的校长之间，似乎有些不大好说的关系。

        那么，如果这样的话，说出他们已经约好了的事情，会不会冒犯和伤害到她……或者对斯塔比尼斯师兄不大好呢？

        但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斯塔比尼斯朝着她笑了笑。

        他代替她回答道：“是的，我们已经约好了。”

        “那么……”芙妮雅看向了斯塔比尼斯，问道：“你还在研究那个吗？”

        斯塔比尼斯安静的回答道：“我与桃乐丝约好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芙妮雅突然便沉默了起来，然后笑了。

        “这么说，那就祝福你们了——”她看着桃乐丝，温声道：“三天之内，你们的毕业证书就会发放到你们的手上了。打扰你们的时间了，你们可以走了。”

        听她这么说完，墨昀半信半疑的和斯塔比尼斯一起走了出去。他们经过昏暗而漫长的走廊，终于重新回到了阳光之下。

        这一路上，墨昀都忍不住的在回想那位校长所说的“三天之内就能拿到毕业证书”。

        这说法听起来，她的目标似乎已经唾手可得，近在咫尺了，但反而更让墨昀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少女忍不住抬起了脸，看向了斯塔比尼斯询问道：“校长说三天之内……是真的吗？不会又出什么变故吧？”

        斯塔比尼斯摇了摇头：“不会的。她还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无法做到。”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了一股无形的信任和了解，这让墨昀稍微安心了些许之后，忍不住好奇了起来：“说起来，校长居然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我都没有想过！她看起来好温柔好和气啊。总感觉，是不是那些老师欺负她年轻，都不听她的话呢？毕业考核这个样子，感觉她好像都插不上手的样子。”

        “……年轻？”斯塔比尼斯突然哭笑不得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芙妮雅吗？”

        “对呀。”墨昀茫然的回答道：“她看起来才二十多岁——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岁的样子！”

        斯塔比尼斯沉默了一下，似乎拿不准要不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但最终他还是开口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芙妮雅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

        “……诶？”

        “她们家族……似乎她的曾祖奶奶是一位半精灵。于是从此混入了精灵的血脉，比一般人的寿命要漫长许多，外表的衰老也非常迟缓，是安辰帝国非常有名的【长生家族】。而且你也看到了……”他顿了顿，“她的外貌，非常漂亮——眼睛更是非常稀少的紫色……她的头发刚才披散了下来，所以你看不见，其实她的耳朵也有些尖尖的，不过因为血脉很稀薄了，看起来只是有些尖的人类耳朵，没有精灵尖的那么夸张。”

        “还有，她的性格根本和温柔毫无关系，私底下脾气非常火爆。刚才那么好说话，大概只是想要拉拢你……”

        谈起这一点，斯塔比尼斯显得有些无奈。

        “……她只会在有价值的人面前伪装。”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墨昀听完之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师兄，感觉你知道的好多啊。你跟芙妮雅好像很熟悉……但是关系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师兄你讨厌她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刚才在校长室里……我感觉她好像有几次想要跟你说话，但是你显得特别冷淡。”

        “……”斯塔比尼斯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说出一个秘密，“……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真好啊……”

        就在墨昀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的时候，校长室内，芙妮雅姿态慵懒的走到了窗子旁边。她靠在窗棂之上，轻易的在不远处的草坪小路上，找到了那两道刚离开不久的人影。

        “怎么办啊，”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那刚才不知飞到了何处去的白鸽，又飞了出来，在芙妮雅的头顶盘旋了片刻，落在了她抬起的手指上。“我果然还是很喜欢斯塔。”

        喜乐蒂歪了歪头，“可是，当初不是你提出分开的吗？”

        “唉。”芙妮雅显然并没有忘记这一点，她心虚的嘟嚷了起来，“因为，不管怎么说，斯塔都那么大的人了，总是沉迷在不可能的白日梦上，甚至连毕业都无法通过……让我根本看不到未来啊。”

        “但是……果然，我还是很喜欢他啊。”芙妮雅轻轻一叹，伸手揪住了心口处的黑色法师长袍，“他刚才隔了这么久，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还像是当年那样，感到了一阵心动。”

        那时候，她带着行李，刚刚赶到法师学院，接任校长一职。就像所有的学生一样，她虽然也是从这所法师学院里毕业的，却几乎从没去过校长室。

        她迟疑不定的站在教学楼前，正准备去找个老师问一问，就听见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请问，你是新生迷路了吗？”

        那时候，斯塔比尼斯还只是一个少年。

        修长清瘦的少年还不如如今的青年那样身子挺直高大，却也挺秀如抽条的杨柳一般清新秀气。

        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眸还不曾因为太多次的失败，而染上太多的忧郁，正是清亮如三月湖面的最为明澈的时光。

        眉目俊朗的少年就那样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里，仿若解救公主于危难之间的俊美骑士。

        芙妮雅已经很久都没有被任何人打动过了，但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她几乎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握着的交接函，藏在了身后。然后露出了自己最为甜美的捕猎笑容：“……我是。”

        她的美貌和笑容都是无往不利的武器，在看清她的面容之后，少年很明显的微微愣了一下。

        他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立刻垂下了眼眸，纤长的睫毛在他撇开的眼眸中投下了一片羞涩的阴影，他的耳尖微微涨红，显露出了孩子气的可爱之处。

        那时的回忆，直到今天，也不曾褪色过丝毫。

        如果她能再回到少女之时……不，哪怕再年轻三十岁，二十岁……她都愿意像是游吟诗人故事里的贵族小姐，为了心上人，脱去华服，远离城堡，不顾一切的与他私奔。

        但现在，已经不行了。

        她考虑的更多。

        年轻的时候她也认为梦想和爱情比一切都重要，但现在，她绝不认可没有面包的虚幻精神生活。

        她的笑容依然甜美，她的风情依然魅惑，她的容貌依然年轻，但只有她自己感觉得到心的苍老。

        那是一种对任何事情都渐渐开始游刃有余，同时又事不关己的麻木与冷漠。

        那个少女，没有遇见他最美好的时候，但是现在，也许却是最合适的时候。

        她看见桃乐丝不知道为什么，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而似乎被她那夸张的表情给逗乐了，斯塔比尼斯罕见的露出了一个眉目间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他的大笑立刻惹恼了少女，桃乐丝追在他的身后，轻而易举的拽住了他的长袍，气恼的打了他好几下手臂。

        但他仍然是在笑着的，那种纵容而又无奈的宠爱笑容，芙妮雅曾经见过很多次。

        “……青春，”她忍不住抱住了自己，轻轻的感叹道：“真好啊……”

        不过随即，她便看见了另一个人影，正在朝着桃乐丝和斯塔比尼斯走去。

        芙妮雅很快就认了出来——那是阿尔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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