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积雪的神山
威严的地狱之门在身后沉默地合上,刻耳柏洛斯顺服地卧在那里等候主人归来,同时警惕地注视进出者。离开幽深的地下,莱尔瓦尼不适地嘶鸣一声,而阿沙响亮地喷了喷鼻息。
风驰电掣直往上升,灿烂头发的少年面无惧色反而兴奋地大声道:“简直是火箭弩的一百万倍!”
“真是勇敢又美丽的女神。”赫尔墨斯在左前方笑得意味不明。
“被赞美总是令人愉悦,但你真是凭借那引导旷野中旅人的精准目光判断我是个女人麽?”少年嫌弃地看他一眼,“若真如此我将不得不遗憾地怀疑你是否真能将亡灵引至正确的位置。”
“这可真是犀利又毫不留情的反驳。”赫尔墨斯大笑道,“而你确实是自然女神不是麽?”
“是啊,我可真荣幸。”少年翻个白眼,接下来的一路宁可对着我的四匹马喋喋不休也不再与赫尔墨斯说话。
飞过壮阔无边的蔚蓝大海,越过大片宽广的绿色平原,驶向绵延起伏的丘陵山脉。柔草鲜花宛如上好的绒毯铺在山坡上,葱郁高大的树木牵连不断。橡树与栗树,山毛榉和梧桐,蔓延无边的松林。再往上,山峰完全笼罩在茫茫霜雪中。
阿沙在看到第一块裸.露突出的山岩时与其余三匹马奋力向上,将战车引向更高处的云雾后。
微凉的水汽扑打在面颊上,呼啸的风声宛如吟唱响在耳畔。当终于飞出云层时可见一座绵延无边的辉煌神殿,隐隐传来悠扬的乐声与芬芳的气息。
在斯泰法尼峰顶的殿前下了马车,这位宙斯今日预约的客人扬起了眉毛:“她们用歌唱齐声述说现在,将来及过去的事情,使她们住在奥林匹斯的父神宙斯的伟大心灵感到高兴——白雪皑皑的奥林匹斯山峰,永生神灵的殿堂都缭绕着回音。1”
“赞美的词章马上就能直接唱给颂赞的对象听。”我在神殿的台阶前停下了脚步。
“哦莱尔,我可不是在赞美甚麽。老实说我一直以为这些不过是古代的游吟诗人们认真编的奇怪故事罢了。”铂金头发的少年眨着眼睛过来挽住我,“况且,我的心里只有你。”
“……若能把虚假说得像真实,也就知道真实该如何讲述。”我拉好他似乎无意松开了些的女神长裙带子,转头示意赫尔墨斯。
戴着羽翼帽子的神灵有些为难地看着我:“您真的不进去?”
“没必要。”我简练地回应。
“那麽,也许您愿意去见见赫斯提亚,或者得墨忒耳?她们最近似乎都各有各的烦恼。”赫尔墨斯微笑着欠身,“当然您尽可放心,我定会将明托女神完好无损地送回给您。”
下一秒我的袖子就被抓住,那双阳光下变得晶莹剔透的灰色眼眸看着我:“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的姐姐许久不见了。”我转目望着起伏的云雾,“你知道在哪儿找我,赫尔墨斯。”
“当然,冥王。”
而那只手还是执拗地揪着袖子不肯放开,我收回目光来轻声道:“明托……德拉科,不用担心。”
这少年挑眉盯住我,片刻后不知想到甚麽突然绽开笑容:“好的陛下,不让你失望是我的荣幸。”跟着他快速在我面颊上响亮地亲吻了一下才松开手踏上台阶,“有劳了,神使。”
轻缓优雅的乐声中,笑得意味不明的赫尔墨斯引着他穿过前殿转过走廊,然后看不见了。
当这一乐章结束时才发觉自己居然一直站在神殿门口发愣,我抿了抿唇回身抚摸了一下阿沙它们的背,打算确实去找那位性格一向谦让随和的大姐赫斯提亚。
“我没有看错吧,真的是冥府的主人?”爽朗的笑声属于一个正快速过来的高大青年。
我抬眼看去忍不住弯起嘴角:“伊阿佩托斯的儿子,许久不见。”
“你也知道我们很久没见啊!”他大笑着过来与我拥抱,“躲到地下是打算和恶名昭彰的我划清界限麽?”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应该是你忙着教导那些新的种族分.身乏术麽?当然更可能是你嫌弃黑暗沉闷的地下。”
“哦得了吧哈得斯,快别提那些烦心事了。”他松开手面上很是愁烦,“我真不明白宙斯为甚麽要这样对待人类。他们岂不是有与神灵相仿的外貌麽?我赋予了他们善恶的辨识,雅典娜给予了他们灵魂和神圣的呼吸,他们并不是野兽。”
“别忘了墨科涅的会议上你如何欺骗了宙斯。”我不得不指出正是这位朋友曾经的诡计才让现在的神王做出某种惩罚。
“那可真是幼稚又小气。”他耸耸肩又有些疑惑地看我,“准备进去,还是要走?”
“去见赫斯提亚。”我顿了顿,“一起?”
“好。”他叹口气又振奋精神道,“也许她愿意帮我一起说服宙斯。”
赫斯提亚的神殿在奥林匹斯另一座优美山峰顶层一列——显然神王宙斯对自己的这位大姐十分优待,并没有吝啬一个主神之位以及相应的尊荣。
“你这样想麽普罗米修斯?”神殿的主人柔和地笑着,轻轻抚摸身下椅子上的白羊毛垫,“当然,也许。不过作为神王,宙斯也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不是麽?”
“哦好赫斯提亚,有时候我真讨厌你这种宽容体谅的温柔。”与我同来的青年夸张地叹息摇头,“看样子你是不会答应陪我去向宙斯说情了。”
赫斯提亚微笑着转头看我:“我的兄弟,莫非你已经被我们可爱的普罗米修斯说服了?”
“显然不。”我接过她递来的酒:“我只是来探望你,姐姐。”
“我很好。”她叹息着收敛了笑容,轻轻将手搭在我手背上,“我很好,很好……”
这时宫殿的一个女仆抱着株色彩斑斓又极精巧的美丽珊瑚进来:“女神。”
赫斯提亚有些无奈:“又送来了?”
“是的。”那女仆低声道,“海王特别说,昨天送来的那株想必不得您的喜爱才被赏赐下去,如果今天的您仍然不喜欢大可直接砸了……当然,如果您有甚麽特别喜爱的请一定告诉他,富有四海的王者一定能满足您。”
“这麽张扬的话绝对出自波塞冬之口。”普罗米修斯大笑道,“不过——哦亲爱的赫斯提亚,我一直以为海王在追求你是个流言。”
“我倒真心希望那是个流言。”我的姐姐为难地皱眉,“算了,找个房间放起来吧。”
那女仆如释重负松口气退下,而普罗米修斯饮了口酒快活地笑:“哈得斯我必须和你打赌,你说赫斯提亚放礼物的房间需要多久才能被波塞冬装满?”
“我不赌。”我看着赫斯提亚,“不喜欢就拒绝。”
她淡淡笑着,掩饰惆怅地收回手来:“我的弟兄,你知道没有那麽简单。”
当然,奥林匹斯与海界的关系同样一言难尽。
“其实他也还不错啦。”普罗米修斯耸耸肩替自己再满了一杯。
“他所寻求的不是我所有的,注定彼此失望又何必呢?更何况,我早已对冥河起誓。”赫斯提亚微微摇首,“也许在合适的时候,我会将这张椅子给予另外一位更合适它的神明。”
于是一阵难言的寂静后,普罗米修斯振奋精神道:“说起来,哈得斯你今天怎麽会来奥林匹斯山?别用来看赫斯提亚当借口,你从离开这儿就没打算再来的不是麽?”
“诸神会议我一直有来。”我避重就轻道,“况且我也确实想念姐姐。”
赫斯提亚微笑着递给我一些水果:“真的?我可听说今天的奥林匹斯似乎来了位客人。”
“我也听说了。”普罗米修斯冲我眯起眼睛来,“一位出了点儿意外的自然女神不是麽?”
“我不太相信是从克罗托那里传出来的消息。”我挑了颗樱桃放进口中。
“命运女神理所当然口风很紧。”普罗米修斯抢走我手中的另一颗,“但汇报事务的殿内总有侍候的女仆不是麽?”
我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举起手来:“我只是想找个宙斯高兴些的时候再找他谈谈人的问题。”
“火麽,普罗米修斯?”赫斯提亚了然地冲他一笑。
“还是我们大方可亲的赫斯提亚最懂。”他眨了眨眼却又长叹,“我真不懂宙斯到底在别扭甚麽?人若好了,奉上的祭物将更丰富而心也将更虔诚不是麽?”
我没有再就此发表任何意见,而赫斯提亚低咳一声:“好了我的兄弟与朋友,说了这麽久不如尝尝我刚做的——”
“哦赫斯提亚姐姐——”一位女神慌乱地冲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同样紧张的使女。
“我的得墨忒耳,这是怎麽了?”赫斯提亚起身迎向她,“你这是在哭麽?哦,别哭我的妹妹,我的心都要碎了——”
“姐姐——”得墨忒耳扑进她的怀里,不断抽泣哽咽得不能自己。
我注意到一向端庄的丰饶女神今天不仅没拿权杖,甚至也没戴上她最爱的花冠。显然普罗米修斯也留意到这些,他面色凝重地适时将我拉到了外室。
“看样子你和赫斯提亚是不会帮我了。至于得墨忒耳,她这样子恐怕也……”普罗米修斯顿了顿才低声道,“我可以相信在冥府的你不至于一无所知是不是?”
“有时不知也是一种安慰。”我听着里面大声的悲泣叹息,“毕竟有些伤痛和难处对方需要的仅是一个可靠的沉默。”
“真是冷酷无情的冥王。”他夸张地拍我肩膀,“好吧,可惜我现在也实在没有能力去帮助她——如果我有帮助的立场。”他又抬眼看看室内,“我还是去找宙斯吧,替我告辞。”
我微微颔首:“别和他争吵,伊阿佩托斯的儿子。”
“因为他是这一代的神王?”普罗米修斯嗤笑一声大步离开,“我们都知道那是怎麽来的。”
就因为我们都知道。
我目送他匆匆离去就听赫斯提亚提高了声音:“甚麽?得墨忒耳,这是真的?!”
“……我不想……我必须……”
赫斯提亚回答的话语显然十分惊惶:“不这不可以,得墨忒耳!你想杀死你的孩——”
“不那不是我的!我不想要!我完全不想!”
“但你也不能——”
“姐姐!是你你会要麽?!”
也许刚才该和普罗米修斯一起离开,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被任何第三者听到。
“哈得斯!”赫斯提亚在内室急切地呼唤我。
我不得不起身进去:“姐姐?”
她紧紧搂着不断颤抖的得墨忒耳:“我想也许你应当听一听兄弟的意见。”
得墨忒耳双眼通红抬头看我:“哈得斯,你会帮我的对麽?”
我过去握住她的手:“显然是的,我亲爱的妹妹。”
她极其用力地抓紧我如同寻求一块浮木:“我有了宙斯的孩子。”
我看着她:“再说任何祝福呃言辞前,我更希望知道你是安宁且幸福的。”
“不哈德斯!你知道,我不想也不可能嫁给他,他已经正式娶了赫拉不是麽?”得墨忒耳咬住嘴唇,“但是他,他——总之,我现在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并不稀罕神后或者宙斯女人这样的身份!”
我抬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我知道。”
“你支持我?”她惊喜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并不稀罕无谓的声名。”我微笑着注视她,“但我不认为这和你的孩子有甚麽关系。”
“那不是我的孩子!”她愤怒地扔开我的手。
“可这孩子现在在你腹中。”赫斯提亚担忧地望着她,“你忍心杀死一个无辜的生命麽?在这生命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到美丽世界哪怕一眼时就要被残忍地夺走可贵的生命气息?别忘了得墨忒耳,你也同样是掌管植物生长的神祇,你明白生命的可贵。”
“赫斯提亚!”她瞪大了双眼,“若这事发生在你身上呢姐姐?!你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话来麽?!”
我的大姐脸上显出几分尴尬,自然是因为她曾起誓终身不嫁。
“得墨忒耳,我的妹妹。”我轻声道,“神祇所孕育的绝不是普通的生命我想你知道。我希望你还记得为何我们曾被囚禁在黑暗孤寂又枯燥的腹内无数年月。”
她颇受震动地看住我,随后缓缓垂下头来:“我憎恨他,以及她。”
赫斯提亚抚摸她的秀发:“我的妹妹,获得自由的那日你曾起誓要善待自己的儿女,你还记得麽?”
得墨忒耳没有回答,只是将面孔贴在姐姐的胳膊上。赫斯提亚为难地抬眼看我,我柔声道:“得墨忒耳我还没有孩子,但我想我会欢喜地迎接我的侄子或侄女,欢欣地迎接来自我妹妹血脉的孩子。”
得墨忒耳猛地抬头看我:“你说甚麽?”
“我在说,我最可爱的妹妹的孩子现在住在这里对麽?”我将手放在距她腹部二指远处,“会是个像她喜欢花草的母亲一样亲近自然的可爱女孩儿呢,还是像他心胸宽广的母亲一样坚韧勇敢的男孩儿呢?”
得墨忒耳神色复杂地注视我良久,终于伸出手抱住我和赫斯提亚大声嚎哭:“我绝不原谅他,绝不原谅!”
赫斯提亚叹息着:“好的好的,那就不原谅他。”
但你得原谅自己,以及这个无辜的孩子。
我这样想,但我没有在这个并不恰当的时刻说出口。
也许我可以相信一位母亲的坚强与对子女爱的强大,毕竟曾经有一位母亲让我亲眼见证过她是怎样爱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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