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破军命
“当年我们几个就是在这里, 被栎老三带去湘南。”
“栎氏义庄,是咱们重生的地方。”谢君桓眼神坚毅,“今天我们重归这里,姜国必将复兴, 大仇定当得报。”
“当然!”绮罗兴奋道, “小殿下今天高兴,喝了好些酒, 明天别忘了和他说称帝大事,谢君桓, 你是不是忘了?”
“没忘。”谢君桓倚着绮罗的背, 望着夜空繁星, 舒畅的大口呼吸着,“登基称帝, 匡扶姜国。明天,我就会和小殿下说这事。只是…”
“只是什么?”绮罗扭头急问。
谢君桓看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 英俊的脸上露出伤怀,“称了帝,归了宗, 小殿下就是姜国皇上, 肩上的担子就不只是讨伐周室, 还要治国,安邦…我在想…”谢君桓深深叹息,“我谢君桓才干平平,替小殿下浴血沙场可以, 但真要辅佐他治国安邦…最好的人选,却不是我。”
“你妄自菲薄做什么?”绮罗不高兴道,“你自小也跟着小殿下读书识字,怎么就不是你了?”绮罗忽的明白过来,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到了谁?是他…论及文韬武略,最能帮上小殿下的…是杨越。”
谢君桓点头,“我是武夫粗人一个,杨越出身将门,天赋悟性都是极高,他要是还活着,一定可以帮到小殿下更多。这一路走的越顺,我就越怀念杨越,当年…应该是我替他去为小殿下而死,我怎么就…”
绮罗捂住谢君桓的嘴,红着眼睛道:“我不准你这么想。事情都过去这么久,既然你活着,就要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我又怎么办…”
谢君桓心头一暖,搂住绮罗道:“不说不说了,才能不够,我就多多琢磨,这不还有你么。”
绮罗扎进他怀里,大眼眨巴看着坡下的庄子,艳羡道:“小殿下多疼少夫人,将来,你也会这样待我么?”
“会。”谢君桓毫不犹豫的应道。
“天地为证,你可别不承认。”绮罗指天。
夜色撩人,谢君桓忽的吻向身边女子娇俏的脸,俩人紧紧抱在一起,好一会儿都没有分开。
鹰都城外,慈福庵
尼姑庵不留宿男子,这几日关悬镜就待在庵外一座柴房里,直直对着七幅兽图,数日水米未尽。
兽图时而平铺,时而叠起,身边的白绢不知被关悬镜涂抹了多少,废弃的都堆积在角落,足有百张之多。
房门被人打开,来人走到了眼前,关悬镜还是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案桌上的兽图,他好像已经看出什么,又好像,还没有把握确定。
凌昭看着儿子憔悴不堪的胡渣脸,差点儿都没认出是自己儿子,关悬镜颧骨高耸,面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还是精光不改,还越发亮了些。
凌昭放下炖盅,掀开盅盖搅了搅,温声道:“姑子送来的饭菜,你一口都没有动,娘给你炖了些粥吃,快,吃了再想。”
关悬镜抬起脸,见娘亲把碗盅递到自己手边,愧疚一笑这才吃下几口。
“阳城降了。”凌昭话音清淡。
“阳城是一定会降的。”关悬镜咽下热粥,“栎容是阳城人,城里又有许多流落的姜人。”
“得了阳城,薛灿一众后头会怎么做?”凌昭注视着儿子,“再往前一步就是姜土,半壁天下已经被薛灿得了去…悬镜,你说…回去姜氏宗庙,薛灿,会不会称帝?”
“我倒是想他称帝。”关悬镜喝下最后一口。
“为什么?”
“一旦称帝,薛灿就不只是伐周,还要治国。以姜人现在的根基,摊子越大,要筹谋的就越多,薛灿有冲劲,有血性,但作为帝王他还不够火候,他身边几个人,打仗可以,治国,却毫无经验,要真做了皇帝,他分/身乏术,就无心再狠攻大周,我大周得以喘息,就有了获胜的机会。”
“那薛灿会不会做皇帝?”凌昭好奇追问。
“他一定是想的。”关悬镜淡淡一笑,“他做这么多,不就是复国做皇帝么?但至于会不会真的去做…谁又知道呢。”
凌昭收起碗盅,低头去看桌上摊开的兽图,摇头道:“宝藏就在这里头?也不知真假,却搭进去那么多人的性命,染血的东西凶吉难料,悬镜,别陷在里头。”
关悬镜抚过一幅幅兽首,将七幅图叠在一起,指着道:“如果我想的不错,太子虔是把雍华宝图拆分成七幅兽图,单一看去一定看不出玄机,但要是叠起,娘觉得像什么?”
“四不像的异兽啊。”凌昭看着道,“似虎非虎,似狼非狼,要说是异兽,既然是兽,为什么却是一对蝶翅?画这图的人,倒是不按常理出牌。”
“我也在想。”关悬镜点住蝶翅,“轻盈的蝶翅怎么能让异兽腾云飞起?”
“戚小姐身上刺的,是一只蝴蝶?”凌昭想起战死的戚蝶衣,心里也是惋惜的。
关悬镜点头,凌昭叹了声,道:“蝶衣刺蝶,倒像是天意一般。”
“这话是什么意思?”关悬镜疑道,“娘在慈福庵久了,也开始信命了?”
凌昭摸着儿子消瘦的脸,“有时候是不得不信,蝴蝶娇美璀璨,却性命短暂,戚小姐出身显赫,本来该有个多好的前程,却殒命沙场,不得善终…就好像是蝶星摇光,明明是天上最亮的星星,却自带破军天命,一生坎坷…”
——“蝶星摇光?”关悬镜低低重复。
凌昭推窗望向繁星闪烁的夜空,“摇光是北斗第七星,因最大最亮,在深夜光芒摇动,又被称为是摇光星,摇光星闪烁的时候,光芒好似蝶舞双翼般,所以古时星象家又称摇光为——蝶星。”
——“摇光…蝴蝶…”关悬镜喃喃自语,“蝶星…”
凌昭戳了戳儿子的胳膊,爱怜劝道:“几天不见,我儿都魔怔了不成?娘这阵子也想通,之前还想你报国灭了姜人的星星之火,湘南一行,你差点有去无回,娘在佛祖前念了几天的经文,忽然顿悟什么都是假的,天下谁主沉浮予我母子何干?我搭上一个夫君,难道还要送去个儿子?也罢,不如你辞了官去,留在慈福庵外陪着娘亲,咱们就过平静的日子。”
见关悬镜好像没有听进自己在说什么,凌昭拉住他冰冷的手,“你不敢去向戚太保辞官?你不去,娘替你去…”
——“关夫人遁入空门,自己无欲无求,就也劝着儿子撒手什么都不管了么?”
房门被人猛的推开,大理寺卿孟慈沉郁着脸大步走近,一双鸽子灰色的眼睛怨念的看着穿缁衣的凌昭,又凝顿在自己爱徒关悬镜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上。
“朝中有那么多事要做,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孟慈愤恨道,“莫非你也想随了你娘,出家不理世事?戚小姐战死,太保大人又卧床不起,皇上…也指望不得…薛灿直入阳城已经得了半壁天下,关悬镜,如今朝中能指望的,只有你。”
“我儿淡泊,无心朝野。”凌昭面容坚持,“孟大人是知道的,悬镜要有心青云之上,还用等到今天?”
“盛世无心功名,乱世不惧生死,这才是老夫认识的关悬镜。”孟慈怒挥衣袖,“而不是只会把自己藏住城外,几日都不让人找到。关悬镜,戚太保和皇上要见你。”
——“见我?”关悬镜抬起眼,“半壁江山被人夺去,这会儿想我领兵打仗了?”关悬镜冷笑了声,“烦劳孟大人禀告皇上和戚太保,如今再战,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今日想到我,已经有些晚了。”
“悬镜不会从戎,落得个和他爹一样的下场。”凌昭目露怨恨挡在儿子身前。
“不是从戎打仗。”孟慈悲声长叹,“是去…和薛灿讲和。”
——“讲和!?”关悬镜母子诧异同声。
孟慈点头,“今日的大周,国库所剩无几,军粮无处筹措,连御刃坊铸造的兵器都不堪一击…要和姜人血战,就算死撑到底,国家要重新崛起也几无可能。皇上和朝臣商议,既然薛灿得了阳城,不如就和他划阳城而治,各占一半天下…”
“戚太保答应了?”关悬镜蹙眉。
“太保大人病了多日,连早朝都无力支撑,他听说了皇上的意思,心里不痛快又能怎样?自己女儿都战死沙场,两个儿子又是毫无用处…皇上告诉老夫,不必理会戚太保和薛灿的杀女私仇,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大周所剩的江山,划阳城而治,保皇上帝位,守大周半壁。”
“真是可笑。”关悬镜嘲弄道,“只剩半壁,皇上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帝位?看来朝中臣子眼下也就想保住自己全家安好。周国七年前灭姜,如今却要和姜人讲和,共享天下?孟大人,我关悬镜都替皇上和诸位大人觉得羞耻。”
孟慈冷看关悬镜对自己的鄙夷,低幽道:“太保府里,你拔剑指着所有心有动摇的大人,你说,谁要是弃了降姜之心,你就会第一个杀了他们。关悬镜,你想以死殉国,但不代表人人都要和你一起,求和,是周国最好的出路。”
“如此败国君上,我真怀疑是不是值得我为之去死。”关悬镜回看母亲,凌昭眼眶湿润,关悬镜仰头自问,“我爹当年,就是为国枉死。”
孟慈看着这对孤儿寡母,顿了顿又道,“姜土早已经一片荒芜,薛灿要称帝治国,紫金府剩下的底子也远不足以支撑,薛灿后头还有的受,周土富饶,只要我们督促皇上励精图治,最多三五年,一样可以再吞并姜人。求和只是权宜之计,悬镜,你要顾全大局。”
——“孟大人和皇上觉得薛灿一定会答应议和?”
孟慈灰色的眼睛微微动着,“谁想一直打下去?薛灿复国不也就是为了继承太子虔的帝位么?悬镜睿智聪敏,你和薛灿又是旧识…所以老夫才觉得你是说动薛灿最好的人选。悬镜…?”
见关悬镜似乎没有答应的意思,孟慈又转身看向一言不发的凌昭,“关夫人青灯念佛,慈悲为怀,要真能和薛灿谈和,周人也能少流许多血…”
“一切都由悬镜自己决定。”凌昭面无表情,“他要回绝,我也帮不了大人。”
孟慈意味深长的凝视着关悬镜,他看着关悬镜长大,许多年过去,这位少卿的眼神从未变过,虽然孟慈也没有把握关悬镜一定会答应,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国难当头,关悬镜绝不会置身事外。
孟慈离开许久,关悬镜仍是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他似在犹豫,又好像,在想着什么。
关悬镜蓦然转身,收起案桌上还铺着的兽图,急急就要出门。
“悬镜!”凌昭唤道,“你真要去找薛灿讲和?你要不想去,也没人逼的了你。”
“我有疑团没解。”关悬镜黑目亮了亮,“蝶星摇光…娘,我要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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