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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明月(一)


灵州,落月湖。

        正值夜深时候,江灯渔火已渐渐黯淡,渔船里已经传来渔夫的鼾声,为这一天的收获,为这一天老天的恩赐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夜,本就是万物休憩的时候,便是风浪也是不忍心翻滚,一切都是展现出寂静的美态。

        传说落月湖是月亮落下的地方,整个湖水便是因为月亮的光华而清冽凉爽,湖边之人多受此湖福泽,养育了无数代的人。

        从岸边向湖面中心望去,便可见一副奇景——明月会从湖心升起,明月悠悠,水面上银光粼粼,这样的奇景被称为“海上升明月”,这名字是诗人张九龄的诗句,倒是别人写的是海上,这里却是湖,拿湖与海作比,岂非说这湖水广阔,泽被众生吗?

        若此是有人在岸边观月,便会瞧见,那又有明月之中似乎有一人缓缓而来。

        仿若是月光作衣裳,衣袂随着微风飘起,纶巾也是这般,这人一袭白衣竟是从湖面上走来的。

        莫非是月神?莫非是仙人?此时若是有人便会做这般想。

        但仔细一看,那“仙人”并非是踏水而来,在他脚下竟还有一根碗粗的竹竿。

        看来“仙人”也是人,还得需要假借外物之力才能做到这般,便是不及达摩祖师的一苇江湖,也差不上多少了。

        他上了岸,周身都是明月的颜色,一身皓白。

        他望着前方,喃喃自语:“好友,我来了!”

        一步一步,缓缓离去……

        柳家,柴房,四周弥漫着朽木的腐味,老鼠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吱吱的叫着,劈柴的手不断的起落,不断的重复。

        司马鹿鸣身子僵硬,两眼是灰茫茫的黯淡无光,再无任何色彩,他已然变得瘦弱,似乎一阵风便可将他吹走。

        斧子的声音是沉闷的,“嗒啪”,仿佛这一斧头是敲在了自己的心里,然后心就像眼前的柴一样变为两块……四块……无数块,这无数块就像一座美丽的城坍塌后的废墟,无论原来再怎么美丽,废墟终究只是废墟。

        梦碎了,就再也没有梦了。

        柴房里不见阳光,门被毫不客气的推开,一捆柴险些砸到司马鹿鸣,但他依旧动也不动。

        阳光很刺眼,照亮了屋子,那声音便和那门一样,也是毫不客气的:“将这些柴看完后送到厨房,慢上一点你是知道的。”

        嘭!阳光猛地消散,阴暗又将他笼罩,那手又丝毫未停,似乎是没有一丝颓靡的样子。

        自从柳凝霜死后,他就成了这样,活在自己的内心中,那一片废墟里,无论怎样呐喊,怎样的嘶吼,没人听见,没人理会,一个孤零零的人,孤零零的世界。

        终于,柴被劈光了,他或许是还想劈的,但没有了,就只得将柴送走。

        厨房里是热火朝天,菜香扑鼻,几个人忙碌着。

        掌勺的是个叫做阿牛的中年人,有些胖,见到门外那个孩子又将柴抱了过来,叫来一人帮他炒着锅里的菜,跑了出去。

        “鹿鸣!”他亲切地叫着,两人似乎很熟。

        司马鹿鸣麻木地点点僵硬的脑袋,转身就走,阿牛拉住他的手“鹿鸣,别忙走,然后另外只收塞了一样东西给他。”

        司马鹿鸣愣了下,那东西热乎乎的好像是个馒头。

        “嘿嘿!”阿牛笑道:“拿去吃,最近管得很严,不敢多拿!”

        “谢……谢谢……”司马鹿鸣的声音干涩、沙哑,听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孩子的稚气。

        司马鹿鸣说完,便走,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阿牛看着他,内心一叹:“本是个好好的孩子,哪里能想到……?”内心浮现出柳明的模样,不禁冷哼一声,回到厨房里干活去了。

        司马鹿鸣还没有走到房间,便看见了柳明,他的舅舅。

        “鹿鸣啊!”那张脸皮只是扯出了一个笑容,“你过来。”

        司马鹿鸣只好过去,但还是离他远远的,至少也是七尺开外。

        柳明看来也不想他考得太近,便说道:“你这两天过得还好?”

        虽然如此问道,但也无甚关心的意味。

        司马鹿鸣本就不在意这些,只是道:“还好!”但他那单薄的身体,以及已经略显黝黑的皮肤,实在也看不出哪里好了!

        “那好,那好!”柳明笑道,“这是给你的!”说着,拿出一身衣服。

        那衣服谈不上华美,但是也是整洁,至少比司马鹿鸣先下穿的这一身要好上许多。

        “这是?”司马鹿鸣实在不明白他这个舅舅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只见柳明正色道:“今日是你家外公忌日,要穿的正式一些。”其实内心更是心疼眼前衣服花的银钱。

        “忌日……”司马鹿鸣喃喃。

        “是啊是啊,去世有些时日了,家里人可得到场!”柳明说道。

        “这样吗?”司马鹿鸣心想,说道:“那好那好,我去准备吧。”

        司马鹿鸣说完也不说声,便走了。柳明暗自气氛,甩甩衣袖,也是走了。

        依旧是那间屋子,司马鹿鸣将衣物往榻上一扔,从箱子里翻出那一身素白的衣物。

        这是刚来的时候母亲就叫他穿过的,说是外公去世她得戴孝,只是自母亲去世后他再也没有穿过。

        既然今日是外公的忌日,自然得穿这件服饰,那件衣服便不穿了,司马鹿鸣心想,脱下了身上的衣物。

        他身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了,虽然说没有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但那一身有哪里来什么强健的血肉,就像是干瘪瘪的树皮。

        他穿上衣服,拿起阿牛送的馒头啃了起来,心中不禁想起自己的娘亲。

        娘亲在的时候,还会维护着他……

        唉,司马鹿鸣叹了一口气,即使在这样的年纪里并不适合。

        就这么坐在屋子里一直等着,司马鹿鸣也不觉得心焦,知看来时常这样已是麻木了。

        时间到了,一个丫鬟在门外说道:“鹿鸣少爷,时辰到了,该走了!”

        没有听到回声,只听见轻轻的脚步声,门开了,司马鹿鸣说道:“走吧!”

        司马鹿鸣一身白衣,竟是孝服,吓得丫鬟后退。

        “怎么了?”司马鹿鸣见那丫鬟这般,也不知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鹿鸣少爷……你这一身怕是不适合。”那丫鬟说道。

        “挺适合的,走吧!”司马鹿鸣并不想多说什么,直接去见了柳明。

        丫鬟只好暗自惴惴,心想这一次鹿鸣少爷恐怕又要遭打了吧。

        见司马鹿鸣来了,柳明先是一呆,此时家中的人都来了,但又有哪个是一身缟素?谁不是穿得华美异常像是去见什么人参加什么宴席一样。

        “你!……你!”柳明几乎是气不打一处来,整个胸膛剧烈的起伏。

        司马鹿鸣什么话也不说,待立一旁,然而……

        “啪!”一声清脆,整个大堂安静得可怕。

        黎明举着自己的手,满脸都是凶狠的表情。

        司马鹿鸣的三舅是最早反应过来的,他时常不在家并不知司马鹿鸣过得好不好,瞧着模样只怕是没少被折磨。

        他是个读书,气氛的说道:“大哥!这样未免……”

        他后半句还没有说,柳明怒道:“插什么嘴?!他妈的!”

        转而看着司马鹿鸣,司马鹿鸣却是一点感情也见不到。

        “你穿这一身是干什么?”柳明怒目圆睁。

        “自然是去祭奠外公,怎么了?”司马鹿鸣的声音一点感情波动也没有。

        “你!”柳明指着她,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司马鹿鸣竟然冷笑一声,说道:“大舅,其实不是应该穿孝服吗?先人辞世可是要戴孝三年的,如今是最后一天,不该吗?”

        “你!”柳明无话可说,戴孝三年,还得吃素食,但谁回去做。

        司马鹿鸣的母亲回来便要戴孝,足以见父女感情,司马鹿鸣虽未见过他外公,也没戴过孝,但柳明边常常以此为借口说他不能吃肉食,只吃素食也只管一餐。

        如今实在讽刺他啊!

        “我怎么了?”司马鹿鸣的眼里就像是在泛着冷光,这两年来,他的确过得不好,打骂更是常有的事。

        “好!我也不管你,但你也不必去了!”柳明一气,就对着众人说:“走吧!”

        哪知这时司马鹿鸣的三舅哈哈大笑,眼泪便落了下来:“可笑!当真是太可笑了!”

        柳明皱眉:“三弟,你这是做什么?”

        “我原以为姐姐的孩子过得很好,大哥!实在是寒人之心啊!”他笑着,捶足顿胸,打开门竟是走了。

        “哼!”柳明冷哼一声。

        正当在气头上,一个下人匆匆忙忙的跑进大堂。

        “老……老爷!”他神色慌张,像是遇见可怕的事,然而回应他的却是……

        “他妈的,给我滚出去!”也不在乎人的多少,柳明拿起一个茶壶便向那下人扔去。只听那下人“啊”的一声,头破血流。

        “老……老爷?!”他这时居然不关心自己的是否有事而是说带:“外面来了个人。”

        柳明怒道:“管他妈什么人,马上打发出去!”

        “他可是带着剑!”那下人说到了重点。

        “剑?!!”柳明内心一突,看着司马鹿鸣,心想莫非是来找他的?

        “那人还带着其他人吗?”柳明心觉担心还有其他人或许是来寻仇的。

        “只有一人!”下人说。

        柳明说道:“快把别人引进来。”心里却想:管他是不是来寻仇,反正不会来寻我,到时候把这小杂种推出去就是。

        下人正转身退去,忽见眼前一片雪白,竟是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啊?!”他一惊,众人也是一惊。

        柳明见到,大声叫道:“你是什么人?!”

        然而,回应的只是一道冰冷彻骨的眼神,那眼神实在骇人。

        柳明吓得退到了凳子上坐下。

        他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

        “你是司马鹿鸣?”他看着司马鹿鸣,问道。

        “是的,你是?”司马鹿鸣居然也不害怕,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嘴角一掀:“我叫李渔,你可以叫我李伯伯。”

        司马鹿鸣看他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恭声道:“李伯伯。”

        在场有人也在江湖上混过一些时日,当即惊道:“明月岛主?!”

        李渔看那说话的人,那人再不敢言语;转过头,又看着柳明。

        “这孩子我带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但却早已牵着司马鹿鸣的手往门外走去。

        柳明心想怎么能让对方就这么轻易带走,喊道:“等一下!”

        话音还未落,脖子上已经驾了一把剑,李渔皱眉道:“千万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柳明吓得神魂皆冒,然而眼前已无人影。

        嘭,他坐下的椅子竟然已作粉碎。

        “啊!”惨叫声传来。

        ……

        李渔牵着司马鹿鸣来到了房前。

        司马鹿鸣说:“我要取些东西。”也不管对方回不回应自己却是进去,不一会儿拿出来了一个小包裹。

        “走吧!”李渔说。

        “去哪儿?”司马鹿鸣问。

        “我带你回家!”李渔说。

        家,早在司马鹿鸣的心里崩塌了,哪里才是他的家?他内心一抖,眼泪已是出来了。

        “我?回家?”司马鹿鸣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在哪儿?”

        “灵州,明月岛。”李渔淡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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