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不在的日子里

没过一会儿,老教授的家属匆匆赶到。由于老伴早逝，这位教授一直是独居的。女儿和女婿来教授家拜访时，曾经见过邻居的诺米遥，也听医院打电话的人说过，是这位年轻的老师把父亲送过来的，便好一通感谢。

        诺米遥和他们说了几句后，慎重地建议道：“我看李教授的情况不太好，以后还是在家里请个护工吧。”

        李教授的女儿苦恼地道：“是啊，我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可是爸爸很固执,总是反对。这回我一定得说服他。”

        诺米遥点头，“嗯,我也会帮忙的。”他又安慰了一下这对夫妻,然后坐下来等手术结束。李教授的女儿见他始终坐在这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诺老师,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您快回去休息。”

        诺米遥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在别人眼里被过度解读了，“没事的,恰好主刀的医生是我的好朋友,我在等他。”

        半个小时之后，夏亦航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向家属说明手术情况。诺米遥还是第一次见到刚做完手术的夏亦航，或许对他来说，这个手术的难度并不算高，因此他的脸色仍旧冷静而淡然，在接受家属感谢时也显得疏离而自持。

        和李教授的两个家属说完话后，夏亦航径直朝诺米遥走过去，问：“是不是等得很累？”

        诺米遥摇头，“怎么会，你才累了吧？需要留下来吗？”

        “要待一会儿。”夏亦航越过他的肩头，看到站在不远处旁观的eric，顺手就拉住诺米遥的手，走过去，道：“阿遥，这位就是eric，本来准备中午和他见面的，看来只能一起吃晚饭了。”

        “原来你就是eric。”诺米遥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我总觉得你一直在看我，一定是不确定我的长相吧！”

        eric呵呵两声，“是、是啊。”这可真是在和他开国际玩笑了，就夏亦航读博期间的痴汉举动，作为室友的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接下来夏亦航必须去处理一些手术的后续事宜，离开之前，他给了eric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两个陌生的人骤然独处，难免会觉得尴尬。诺米遥在稍稍的犹豫之后，很快就决定和eric正经地谈一谈。

        “eric，我听说，你是亦航读博期间唯一的室友？”

        “没错，我们住的宿舍是两室一厅的，4年来我一直是他的室友。”

        那也就不奇怪了，只要时间足够长，夏亦航是能够和性格相合的人亲近起来的。

        “我想你们的关系一定很不错。”诺米遥说着，顿了顿，才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呼……”eric长舒了一口气，“该怎么说呢，我就想到你会问这个问题，还想了好几个版本的说辞。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来，他其实很不想我告诉你某些事。”

        想起昨晚偷听到的通话中，夏亦航难得的威胁语气，的确令诺米遥印象深刻。

        “但是——”

        “但是我觉得如果不说出来，我会憋死的！”eric抢先道。他朝诺米遥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问：“问题是，你想知道哪方面的呢？”

        闻言，诺米遥立刻扫视了一圈走廊，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夏亦航，“其实吧，我什么都想知道。但我怕他发现我在打听这个，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吗？”

        eric苦笑，“电话可以留，但你可千万别约我私底下见面，不然harley会把我撕了的。”

        诺米遥此时还有心情开玩笑：“其实你的汉语水平挺不错的。”

        “哈哈，这点我很自信，我爸在美国可是汉学教授呢！”

        很快，eric收起笑容，十指交叉抵住下颔，开始回忆起初见夏亦航的情景来：“不知道你是否了解，北美的很多学校在入学前都会让学生填住宿意愿来分配宿舍。跟harley同住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他完全符合我心目中理想室友的形象。礼貌、整洁、克制，生活习惯无可挑剔，而且从不侵犯他人*。”

        起初，他还觉得庆幸，能够有一个如此让人省心的室友，不枉费他从东部到西部，跨越半个国境来读书。医学博士的课程十分忙碌，虽然eric天□□玩，但碍于学业的繁重，他还是常常挑灯夜战，苦读枯燥的理论。

        夏亦航在他们班是个完全的异类，在学习进度上，他自入学起就超前很多。在eric看来，他还拥有一颗连反应时间都不需要的大脑，什么东西都是看一遍就会。每天定点上床，早起晨跑，生活规律得像个机器人似的。

        很快，班上的男女都忽略了他的种族，争相向他请教。你若是能逮到他，他会礼貌地和你讨论学习，但大多数时候，夏亦航都不出现在同学的视野里。他独来独往，算起来，在宿舍里的时间倒是算多的。

        eric第一次发现他也可以像个有情感的正常人，是在博一的第二学期，夏亦航礼貌地问，能不能用厨房试验一下他新学的中餐。eric很喜欢中餐，他的母亲是来这里读书的学生，嫁给了二代移民的父亲，之后偶尔会在家里做一些家常菜，手艺很不错。听到夏亦航想试做，他立刻就不客气地提出要尝尝。

        看得出来，夏亦航的确是第一次做菜，他先把菜谱认真地看了一遍，eric怀疑他可能把每一个字都背下来了。

        一番等待后，看着卖相还不错的鱼香肉丝，eric吞了口沫，拿起筷子预备仔细品鉴一番。他夹了条肉丝，放进嘴里一嚼，顿时哭笑不得，“harley，你肯定是糖放多了吧，这也太甜了，鱼香肉丝可不能光有甜味。”

        夏亦航闻言就自己尝了尝，居然还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个味道。”

        啊，原来天才也是有缺陷的，味觉丧失啊。

        注意到eric同情的眼神，夏亦航难得有温度笑了笑，“很奇怪吧，不过有的人就是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同学你谁？

        当时，eric花了十秒才理解现状，夏亦航确确实实笑了，而且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事。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注意到夏亦航反常的方面：做菜总是喜欢放很多糖，自己在外面点东西吃的时候却从来不这样；房间每天都锁得紧紧的，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明明从来不看球赛，却偏偏喜欢看足球新闻，收集足球杂志……

        eric不喜欢打探别人的*，但夏亦航的举动也太过反常了一些，他一直很好奇。到博二的某一天，夏亦航忽然喝得酩酊大醉。平时滴酒不沾的他居然会如此放纵，eric虽然疑惑，却也得尽职尽责地把他送回宿舍。这人喝醉了不吵也不闹，单单只是沉默地落泪。

        eric看他缓慢地打开卧室门，却忘记阖上。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不再甘心于就站在昏暗的门口望一眼，他悄悄跨进去一步，终于得以见到房间的全景。当初选宿舍时，夏亦航特意挑了这间站在门口只能看到一面衣柜，要右转一下才能见到其他部分的房间。当时eric还以为他只是注重*而已，如今见到布满四面墙和天花板的照片，他才明白这纯粹是出于一种隐秘的渴望。

        照片上总是笑得很开心的少年眉眼舒展，一举一动都带着阳光的气息。这一看就是一个心灵富足的人，从不会缺少爱。只仔细地看了几张，eric就确定，夏亦航会被这个人吸引是很自然的事。

        喝醉的夏亦航没有发现躲在进门处的墙后面的eric，他从墙角到天花板，以近乎于病态的执念一张一张的看过去，仿佛不全部复习一遍就无法入眠似的。这已经不是专一可以形容的状态了，eric觉得，正常人看见布满前后左右四面墙加上天花板的5寸照片，绝对会患上密集恐惧症的。

        而且，夏亦航究竟是怎么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贴上照片的？

        eric觉得不可思议，后来他了解得越深，才慢慢意识到这样的情况出现在夏亦航身上，也许并不那么令人意外。

        此刻，诺米遥听完他的讲述，有了一个同理的猜测：“该不会，朝阳的那套房子里，也是……”

        eric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嗯……差不多就是那样。”

        兴许是有年少时那面书柜的印象做铺垫，诺米遥这回虽然也觉震惊，但并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夏亦航是因为这个，才不想让他去看那套房吗？

        “看你的反应，好像并不为他做出这样的事而感到惊讶。”eric摇头，“这可是相当严重的强迫症，他没发展成重度抑郁才真是个奇迹。”

        “嗯，我——”

        见夏亦航已经换上便装走过来，诺米遥忙止了话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问他邻居老教授的情况。夏亦航怀疑地看了eric一眼，但因为诺米遥问得认真，也没时间进行眼神威胁。

        和eric想得一样，夏亦航跟诺米遥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难以把心神分给他人。吃晚饭的时候，一直是诺米遥在寻找话题活跃气氛，夏亦航只负责接话、盯着他，以及盯着他。

        eric依稀想起他在解剖室里见过的一幕，决心把一部分话烂在肚子里。有些事可以说出来，有的，却只能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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