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中秋
当夜,千寻三人被李随豫安置在了虞州城回春堂的后院厢房。千寻本想住店,却听李随豫说了一句“上山采药时,阿凌何人照顾?”,终是同意住到回春堂。
翌日,千寻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在院中用了一碗白米粥配酱菜,便懒洋洋地靠在紫藤架下乘凉。收拾碗筷的伙计说,李随豫一早就出去了,只留话让她好好休息。
阿凌跑来,央她带着上街,说是要看杂耍。千寻瞅着毒日头,只恹恹地嗯了声,转身就让伙计带他上街。等人走了,她才走到后院墙边的一颗刺槐下,抬头向着树上说道:“劳烦壮士跟着阿凌吧。”
藏身在树上的周彬也未答话,直接蹿了出去。千寻尚未走出多远,又有一人蹿到了树上,已不是周彬。千寻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李随豫必定还记着鬼蜮修罗掌的事,竟派出了护卫守在她院外。思及诡道,她又回到房中,从包袱中排出几个小瓷瓶,倒出了那只毒蝎子,细细琢磨起来。
夜幕降临,虞州城里亮起了一盏盏花灯。男女老少簇拥在街市,或是游灯会,或是联袂踏歌,无异白日。
对千寻而言,中秋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白谡带着她天南地北地跑,遇上中秋时,五次里几乎有四次都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窝着,偶然有机会见到灯会时,千寻也只是推说街上人多路难行,还不如找个地方蒙头睡大觉。这一点倒是很得白谡的赞赏,他自己就是个懒散的人,逢年过节也记不清日子,有时候兴起了也会到城里凑一凑热闹,可就算看了烟花喝了酒,也未必清楚当天该庆祝些什么。
因此,自午后,千寻待在屋里就没有出来过。直到傍晚,才被匆匆忙忙跑来的阿凌拖了出来。她随意地别了双手,慢吞吞地跟在阿凌身后,漫不经心地看着彩旌飘展各色店铺。
不多久,千寻觉得有些饿,因不太想吃街边的油腻的小食,便开始寻找酒家。未料连着五家都已客满,门前候着入场的人已排出了老长的队。正有些泄气地想要回去,忽听背后有人唤她。回头一看,却是周枫一路小跑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苏公子真是让我好找,少东家在流霜居备了酒席,想请公子过去。”
千寻撇撇嘴,心道周彬就在后头的墙角上猫着,自然好找。看在酒席的面子上,她即刻笑道:“烦请带路。”
流霜居不是虞州城最繁华的酒楼,却是视野最开阔的。因建在一座矮丘上,客人无论是在哪个隔间,都能将灯火通明的街市尽收眼底,若要赏月,那也是个绝佳的去处。
李随豫穿了身紫檀色的云锦缎长袍立在窗前,墨发用了赤金冠束在脑后,腰上还挂着一块羊脂玉佩,打扮得倒是很像一回事。见千寻进来,他笑着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这才见到了阿凌,便叫人添了个席位。
“本想带你们去街上逛逛的,谁知回去的时候,你们已经出来了。”李随豫笑着替千寻倒了杯酒,又给阿凌添了半杯,说道:“流霜居的桂花酿远近闻名,提前半年预订才得两壶,也不醉人,老少皆宜。”
千寻轻啜一口,瞬时满口清洌,桂香清甜,不由赞道:“果真不错。”再看桌上放着的螃蟹,只觉食指大动。拈起一只来去壳剔肉,一旁的蟹八件也未用全,已堆起了一蟹壳的白肉。她喜滋滋地撒了点姜末,淋上一匙黑醋,正要往嘴里送,却见阿凌手里的螃蟹只剩下了个圆圆的身体,蟹脚七零八落地掉在桌上,他还使劲地掰着背壳,竟是一点也对付不来的样子。暗叹一声,她将手里一蟹壳的肉送到了阿凌面前,拈起那只被他百般□□的蟹身,重新去壳剔肉。
李随豫对她飞动的手指看了半晌,这才又添了酒,说道:“没想到掌伤好的这么快。”
“托你的福,用过凝雪漱玉丹,这点伤自然不在话下。”千寻指尖挑过一把镊子,将蟹腿里的整条肉夹了出来,十分满意地放在蟹壳中。闲聊不过几句,整只蟹已经干干净净地壳肉分离。
李随豫轻咳一声,说道:“这蟹是长在洛水的,今日快马加鞭送到虞州城,最是肥美。只可惜我昨日犯了牙疼,咬不得硬物,又不太会用蟹八件,没了口福。”说着,他遗憾地看了看千寻,一只手仍握着酒杯。
“牙疼?可要我帮你看看?”千寻闻声抬头,拿布拭手,作势就要起身。李随豫忙道:“不碍事,后牙槽有些肿罢了,喝些祛火消肿的药就好。”随即又叹道,“只是可惜了这些肥蟹。这许多我吃不了,你可要多吃些。”
“这……”千寻觑了眼堆叠成了小山的螃蟹,旁边只有一盘拍黄瓜和一盘炒豆芽,都是爽口的佐菜,李随豫若是吃不了螃蟹,只能干瞪眼陪着了,连上好的桂花酿也只喝了一杯意思意思。好歹人家做东,请吃请喝,千寻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还是将刚剔好蟹肉推到了他的面前,笑道:“不嫌弃的话,请。”
李随豫轻笑一声,接过蟹壳,用箸夹着吃了起来。
“今日我上了趟天门山。”他似乎很高兴,语气有些轻快。“虽说费了些功夫,借道的事到底还是说成了。明日就能进山了,你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有干粮和水就行了。”
“嗯,这些我会让人准备。明日卯时出发,如何?”
“明日就能走?”千寻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寻常人进深山采药,都会带上许多装备,不仅仅是攀岩采药的工具,还有对付蛇虫鼠蚁、豺狼虎豹的。
李随豫微微点头,“于掌柜两天前就到了,这些事有他张罗,不必担心。”
千寻看了阿凌一眼,说道:“好,那便明日出发。劳你帮忙看顾阿凌。”
“荀管事昨日也到了,他对药理很是精通,等我们进山后,我让人送阿凌去他那,可好?”
千寻答道:“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你也要进山?”
李随豫笑道:“我们借道的地方是天门派的禁地云梦崖。若没有我这个少东家压阵,那些老头可不愿放行的。”
千寻又分别给阿凌和李随豫剔了一碟蟹肉,这才说道:“少东家辛苦了,今日吃饱些,等明日上山押给了那些老头,再要赎回来得要好几天了。”
未等李随豫答话,就听楼下传来骚动,一人大声骂道:“老子就想吃个饭,这不是还有空位吗?怎么就不能进了?”
一小二忙陪笑道:“都客人事先订下的位子。小店开门做生意,可不敢欺客。”
那人似是急了,扯着大嗓门喊道:“人都还没来,还不兴别人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等人来了,老子让他就是了。还不去快让我进去!”
小二立即上去拦了他,急道:“别喊别喊,惊扰了贵客小人可担待不起。”
两人就在门口拉扯了起来,店里的掌柜见状,一边安抚客人,一边喊了伙计去帮忙。又见纠缠不休的那人衣衫污秽破烂,披头散发,面上留须,浑身上下除了个酒葫芦,再没其他东西,不由走到门口,说道:“去厨房拿几个饼给他,让他快走。”
那人听了这话,不由怒目圆睁,骂道:“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当老子是叫花子!老子有钱,就是要进去吃饭!你越是不让,我今日就是吃定了!”说着,就和伙计扭打了起来,几记老拳招呼上去,很快双方就挂了彩。掌柜见势不妙,忙让人去请官差。不料伙计跑出没几步,就被那人一把抓了回来,丢在地上。他体格高大强壮,抓起人来就像捉小鸡一样。打到后来一高兴,索性也不管吃不吃饭了,只将人丢来丢去。
店里的客人见了这个架势,也顾不上吃饭,匆匆跑了出去。千寻自闻声就探头向下看着,手上还剥着蟹壳。待那人闹得实在离谱,她幽幽透了口气,刚要起身,就见李随豫走到栏杆前,向下说道:“掌柜的,请这位朋友上来吧。给他来两斤酒,切些酱肉,算在我的账上。”
那掌柜正要寻个台阶,见李随豫这般说,急忙让人住手,亲自迎了上去,赔笑道:“这位爷,里边请。方才多有得罪,请多担待。”
那人抹了把汗,抬头向李随豫看去,眯了眯眼,又看向千寻,哈哈一笑,道:“朋友客气,在下桑丘,请教尊姓大名?”
李随豫微微一笑,道:“姓李,字随豫。”
桑丘乐呵呵地上了楼,也不管掌柜给他带路,径直去了李随豫那儿,一进门就往桌边一坐。掌柜的追来,见李随豫并无不悦,便急忙让人送了酒水酱肉进来。
阿凌一声不吭地瞪着他,千寻轻啜着桂花酿赏月,李随豫让人添了坐席,坐到千寻边上。桑丘也不用筷子,用手撕开酱肉就往嘴里塞。许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地嚼了会儿,才想起做东的人还在,嘻嘻一笑,抹了抹手,说道:“赶了三天路没吃东西,见笑了。”
说着,他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千寻,忽伸出手去一揉她头发,骂道:“臭小子,打扮成这鬼样子就当我认不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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