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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拷问


李随豫将千寻送回了刑律堂。此时天色渐暗,刑律堂内却灯火通明。因李随豫午间来过一次,这回又是同千寻一起回来,门口的弟子并未阻拦。

        进入院中,小楼下竟多出了四五名弟子,都是脸生的。千寻上前,就被他们拦下,说是长老俞秋山正在里面问话。

        千寻退回院中,见无人照管的药炉上竟还烧着火,一锅药材被熬得焦臭,本该在此看顾的桑丘带着阿凌不知去何处玩耍了。千寻摇了摇头,上前撤了锅子,重新配药煮上。李随豫也在旁边架起个药锅,抖出一纸包的药材煮着。两人并排坐在小板凳上,一人手里拿着把扇子扬火。

        千寻鼻子一动,立刻把头凑了过去,说道:“你怎么把我的药拿来了?”

        李随豫目不斜视地看着火,说道:“你还记得自己要喝药?”

        千寻讪讪一笑,坐直了身体。“之前都是周枫煎的药,事情忙,我都忘了。”

        李随豫看了看她还吊着的手臂,道:“可惜只断了一边的,要是两边都断了,你就一定不会忘。”

        千寻皱了皱鼻子,转过头,拿扇子顶了顶李随豫的手肘,说道:“唉,你现在说话怎么这样别扭?中午还好好的。”

        李随豫没理她,千寻撇了撇嘴,小声咕哝道:“周枫煎药的时候好玩多了。”

        “那我回疏影阁,叫周枫来给你煎药。”李随豫说着,站起身,向外走去。

        千寻一愣,连忙起身追了上去,一手拉了他的袖子,说道:“怎么这般小气!才说了一句,说走就走。”

        李随豫转过身来,看着千寻,道:“怎么是我小气了?你想念周枫,我将他叫来,哪里不对?”

        千寻被他说得一噎,不知怎么接口,拉着他袖子的手却没松开,想了半天,才干巴巴地说道:“你走了,谁给我送晚饭来?”

        李随豫看着她,千寻自己都闭了闭眼,觉得这纯粹是句废话。她又想了片刻,才抬头说道:“留着陪我说会儿话嘛,谁都不在,怪无聊的。天一黑,这里更阴森了,待久了有点瘆人。”说着,她也没等李随豫答应,直接拖着他的一角袖子回到药炉前,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接着自己把凳子挪近了些,挨着他坐下。她坐下后用木棍拨了拨火,全没看见李随豫眼中闪过笑意。

        “想说什么?”李随豫还是开口问道,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千寻回头看了看他温和下来的脸,说道:“昨天就想问你了,荀二到底怎么回事?”

        炉子里的火毕剥作响,李随豫从她手上拿过木棍,也拨了拨,说道:“什么怎么回事?”

        “荀二不是回春堂的掌事么?怎么又和四象门扯上关系了?”千寻问道。

        李随豫放下木棍,等了片刻,才说道:“你知道荀大是谁吗?”

        “荀大掌事不是荀二的大哥吗?他用药的手段可比你店里其他的大夫好多了。”

        李随豫微微一笑,说道:“荀大在做我回春堂掌事前,在江湖上有个名号,知道的人不少。”他看了看千寻,问道:“你师父没跟你提过八卦剑荀枢?”

        千寻摇了摇头,李随豫笑道:“看来鬼医前辈不怎么跟你讲江湖上的事。”他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你常常会知道些偏门的东西。无妨,那就先说说荀枢好了。他原本是江湖四大门之一四象门的左护法,地位仅在门主之下,成名技八卦剑在璇玑阁的江湖武道榜上排名第七。不过那是十年前的排位,现在他已经不在榜上了。”

        “七年前四象门出了事,门主曲有仪暴毙,荀枢受了重伤,带着荀枚逃出来,被回春堂收留。那时候四象门已经没了,他们就留在了回春堂。荀枢对药很是精通,荀枚善交际,两人自做了管事,在生意上帮衬不少。”

        千寻说道:“可我怎么听荀三七喊你小师叔?嗯,小师叔,你师父和荀大又有什么关联?”

        李随豫眼神微闪,继而笑道:“你还记得我说我幼时多病吗?那时候我想拜荀大为师,跟他学药,可他不肯,说是我回春堂有恩于他,最后勉勉强强地代他师父收了我这个师弟。三七跟着他学药,所以不得不喊我一声小师叔。”

        千寻点点头,揶揄道:“小师叔,那你们的荀二掌事怎么又跑来祭剑大会,自称四象门的人?萧宁渊前天晚上就要找他,昨天又让人把他叫走了,到现在我都没再见过这个大活人。到底怎么回事?”

        李随豫向着千寻看了会儿,确定她是真的不知,心道萧宁渊果然没有告诉她。他沉默了片刻,笑道:“萧宁渊只说要借走荀二几天,谈一谈四象门的旧事,此刻应该还忙着吧。”

        说曹操,曹操到。此时萧宁渊正踏入刑律堂,老远就见到千寻和李随豫坐在院中煎药。天色已经黑下,两人身旁点着灯,火光暖暖的,倒让少了人气的院子里多了些往日难见的烟火气。萧宁渊同守卫弟子低语几句,便走到院中向两人打了照面。

        不等千寻开口,萧宁渊已经说道:“师父说了,今天晚些时候,你就能过去。”

        李随豫知道千寻同他做了什么交易,并未出声,萧宁渊虽见了李随豫,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三人一时无话,都看着炉子上跳动的火苗。

        正在此时,寒鸦所在的小楼里出来了名弟子,一路小跑到了三人面前,向千寻拱了拱手,道:“师父请苏公子上楼一趟。”见千寻没动,他忙补充道:“便是俞秋山俞长老。”

        千寻抬头看了看隐于暗处的小楼,慢慢站起身,向李随豫道:“我上去一趟,你帮我看下炉子吧。”说完,他跟着那弟子进了楼里。

        萧宁渊同李随豫点了点头,立刻跟了上去,门口的几名弟子并未阻拦。

        房间里,寒鸦趴在地上,将脸埋在了干草堆中,手脚轻微地抽搐,呼吸急促而压抑,背脊随着气息快速起伏。千寻进了房中,寒鸦的耳廓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俞秋山站在寒鸦身前,背着双手,不知在想什么。见千寻进来,他缓缓转过身,眼睛红肿布满血丝,仔细地打量了千寻片刻,开口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你便是涵渊谷的苏大夫?”

        千寻早间已见过俞秋山,此刻再见,只觉他除了头发衣着整洁了一些,整个人依旧带着深深的憔悴和颓废感。他会在这里,显然是因为还没撬开寒鸦的嘴。她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寒鸦,说道:“正是。”

        千寻没有自称晚辈,不算有礼,俞秋山并未计较,反倒客客气气地向千寻一礼,道:“老夫唯一的爱女至今生死不明,还请苏大夫垂怜,祝我这老头一臂之力。”

        千寻没想到他会这么客气,只好侧身避开,说道:“俞长老不必多礼,有话不妨直说。”

        俞秋山正起身,转头看着寒鸦,道:“这贼人夜闯剑祠,杀我弟子,又绑走了小女。老夫今日已拷问过一番,无奈他总在紧要关头发病,什么都没说出来。老夫能等,可小女等不了,还请苏大夫帮忙,让他保持清醒,老夫定要向他问出小女的下落。”

        紧要关头发病?确实如此,千寻不是没试过,可寒鸦先后几次哮喘发作,强行催促,只会让他病情加剧,甚至在昏睡期间猝死。但若一味迁就病情,确实难办,毕竟叶笙歌只给了三天时间,何况现在情况有变,解药明天晚上就要运到山上,到时候如果还没找出关于风满楼的更多线索,只怕叶笙歌立刻会翻脸。

        千寻靠近寒鸦,俞秋山就站在原处看着,萧宁渊也走了进来,靠在门边看着。千寻俯下身,想要伸手去将寒鸦反过来,却听俞秋山说道:“苏大夫还是莫要动他的好,他虽神志不清,手脚却会抓人。”

        千寻抬头看了看俞秋山,忽笑道:“好,我不碰他。”她从腰间取出银针,分别扎入寒鸦头顶、脖颈、后背的几处穴位,取出一盒精油来,放在他面前。接着便收了手,远远退开。

        地上的寒鸦动了动,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埋在干草里的头一歪,露出了班长脸,上面全是干草压出来的红痕。俞秋山仍站在原处,看着寒鸦,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来动手。”

        俞秋山说的自然是萧宁渊,只不过这次连萧宁渊都有些诧异。天门山身为武林名门正派,却也不是没有刑讯拷问的规矩,尤其是在对付黑道妖人时,也会用些手段逼问消息。萧宁渊是跟着千寻进来的,没想到俞秋山却要让他动手拷问。

        他应了一声,上前在寒鸦身旁蹲下,指间运气,忽点上了寒鸦后颈的穴位,气息灌注,寒鸦立刻扭动了起来。他一动,萧宁渊立刻看了出来,他的四肢极不协调,几次想要挥动手肘后击,却每每抬到一半就落下。萧宁渊眼神微闪,却没去看俞秋山。

        只听俞秋山问道:“我的耐心有限,你将琳琅藏在哪里?是死是活?”

        寒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他却竭力要把头埋回干草中,视线无意间与站在墙角的千寻相接,他眼中一派漠然,即使身上的每一处骨骼和肌肉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神色间都没有露出一点点畏惧和痛苦。

        注入后颈的内力只能作用一段时间,寒鸦却始终没有开口。俞秋山冷冷道:“动手。”萧宁渊不得不再次出指,灌注内力。内力一入穴道,寒鸦身体立刻弓了起来。干草在他身下散开,随着他痉挛的动作发出揉搓般的沙沙声。俞秋山再次问道:“琳琅在哪里?”

        墙上的烛台缓缓滴下蜡油,火光轻轻摇曳。房中不断重复着干草的沙沙声和俞秋山的声音。

        “云梦崖的弟子是你杀的么?”

        “龙渊剑也是你偷走的?”

        “你的鬼蜮修罗掌是哪里血来的?”

        “是谁让你来偷龙渊剑的?”

        “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琳琅是不是在他们手上?”

        “霞光阁的人也是你杀的?”

        “天门山上,众人中的毒也是你下的?你下了什么毒?”

        ……

        因为千寻的银针,寒鸦始终没有在疼痛中晕厥过去,他的哮喘也没有再次发作。最后几次,萧宁渊将内力注入后,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了反应,似乎所有的疼痛都已经过了界限,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麻木。他从头到底没有开口,俞秋山几次要求萧宁渊加重手脚,却没有任何效果。俞秋山变得焦躁,在房中来回踱步,甚至开始怒骂寒鸦,却束手无策。最终,他摔了桌上的烛台,大步出了房间,留下萧宁渊与千寻面面相觑。

        萧宁渊额上全是汗,面色也不好看。他出指解开寒鸦身上的穴道,轻声说了句,“我出去会儿”,也走出了房间。

        千寻从刚才起就抱着双臂靠在墙角,等人都走了,才缓步到了寒鸦身旁,蹲下身,从他背后拔下银针,扶着他慢慢翻过身,这才发现他胸口渗出了大滩的血渍,淡漠的眼中失了焦距。那是他之前与萧宁渊交手时受的剑伤,因为刚才的那番动静,伤口开裂。

        千寻拉开他的前襟,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道:“你活该。我问了你两次随豫的事,你都没理我,有时候,连我也想对你用刑。”千寻想要给他包扎,无奈一只手作业毕竟不太方便,只能勉强将他扶起,靠在自己的腿上,将纱布一点一点绕在他胸口。她咬着纱布打结,口中含含糊糊道:“封穴减轻了五成的痛感,没想到还是让你痛得关节错了位。以后我可不敢得罪萧宁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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