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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蒙尘


千寻一听李随豫到了,心头一抖,身子一扭一扭的就要缩回毡子里。

        她这才动,立刻就被一人自地上扶了起来。那人一边替她解着毡子,一边说道:“苏先生,别来无恙。”

        这一下是真的将千寻惊得忘了动作,她突然转头向着身后托着她的那人呼道:“宋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宋南陵手上微微一顿,淡笑道:“我在梁州城里有些事要办,方才就在对面的花间晚照里用饭,恰巧见到你从马车上下来,便过来看看。”

        千寻眨了眨眼尚未答话,却听又有一人自她身旁挪了挪脚跟,接着“咚”的一声将那沉重的红木书架推了回去。那人随即蹲下身来,道:“还是让周彬代劳吧。”说着,他便抽出剑来,要去割那羊毛毡子。

        李随豫走进堂中,一眼扫过了破开的窗户和窗户下凑做一堆的三人。即使是看到了宋南陵,他的眼睛也未作停留。他抖了抖身上的披风,上面还沾着些细碎的雪沫子,原来屋外竟又下起了雪来。

        “去将辛彦叫来。”李随豫懒散地说道。

        掌柜的此时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衣服上还滴着墨汁,脚边翻着盏砚台。他小跑着过来向李随豫行礼,道:“小人见过侯爷。少东家方才还在店里,哪晓得孙二爷突然带了人来闹场,将小人店里砸成了现在的模样。这才眨眼的功夫,少东家就不见了,怕是被孙二爷抓走了!还请侯爷做主,将少东家救回来,不然真不知他还要遭什么罪。”掌柜的边说边开始抹眼泪,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什么脸面,若辛彦真在他店里出事,恐怕他也讨不到好。

        李随豫听了,转眼看着堂上那几个壮实的汉子。这些人因听了他高裕侯府的名堂,又没了孙二爷发号施令,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李随豫。此时李随豫看向他们,他们也就装傻充愣地别看眼,相互推搡着使眼色,打算找了机会早早脱身。

        “哦,那孙二爷人又在哪儿?”李随豫问道。

        掌柜一愣,向着店里四处一张望,指着那扇破窗户道:“回侯爷,孙二爷跳窗跑了!”

        李随豫听了,却是突然一笑,斜眼瞧着掌柜,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来找辛彦,你说他不在,是被孙二爷抓走了。我问你孙二爷在哪儿,你说孙二爷跳窗跑了。有这功夫在我面前告状,怎么就不知派伙计去跟着孙二爷?”

        “这……”掌柜听着李随豫同儿戏般地玩味着他的话,竟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

        “瞧着我做什么?你的伙计都被孙二爷的人打死了?”李随豫将手拢在了袖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不是……小人这就让人去找。”掌柜连忙弯腰一礼,回头向着几个伙计挥了挥手,立刻便有几人跑了出去。

        孙二爷带来的那几个汉子想要去拦,可李随豫一个眼神扫来,他们便将腿缩了回去。其中一个年级稍长一些的,伸手摸了摸头发,向着李随豫一抱拳,道:“小侯爷,哥几个就先告退了。”说罢,他也是一挥手,几个汉子便跟着他向外走去。

        才到门口,就听李随豫一声令下,几个官差从外面围了上来,抽了佩刀架在打头那人的脖子上。此时,街上传来了一声哭嚎,方才跑出去的几个伙计在街角围着个倒在地上的人高声叫喊,还有个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店铺门口,向着里面喊道:“掌柜的,不好了,少……少东家出事了!”

        掌柜急忙走了过去,向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没规矩,侯爷在呢,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快说,少东家在哪儿?”

        “就在那儿呢!少东家被姓孙的打死了!”那伙计吓得满脸惨白,一手指着街角的地方。

        掌柜的跟着看了过去,果然见那边地上躺了个人,正是辛彦,他身下已漫开了猩红的血,老大的一滩,看着触目惊心。几个伙计围在旁边,却无人敢上前查看。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啊!”掌柜的一把推开了那个伙计,匆匆忙忙地跑到街上。那伙计像是才想起似的,嘴里念叨着“大夫”,也跟着跌跌撞撞地跑了开去。

        李随豫踱步到了门口,懒散地看了看街角的情形,向着打头的官差说道:“既然闹出人命了,这几个人你们便看着处置吧。”

        那官差恭敬地向他抱了抱拳,挥手让人将那几个汉子都押走了。另有几个官差也跑去了街角那边查看。

        等人都走了,李随豫这才转过身来,慢慢踱到了破窗前。此时宋南陵已扶了千寻起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狐裘拍了拍,重新搭到了她的肩上,还伸了手要去替她整理头发。千寻尴尬地向他致谢,侧身避开了他伸来的手,自己胡乱在脑袋上抓了两下。

        李随豫向着宋南陵道:“没想到宋兄也来了我梁州城,随豫未尽地主之谊,倒是失职了。”

        宋南陵向他一礼,道:“没想到李兄竟是梁侯殿下,之前是宋某失敬了。”

        “不必拘礼,却不知宋兄来此所为何事?可有我李某能效劳的地方?”

        宋南陵淡淡一笑,道:“李兄客气,宋某是见到了苏先生才跟来看看,倒不是真的要来当铺办事。这可真是缘分了,不仅来此见到了苏先生,还能有幸遇到李兄。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宋某在对面的花间晚照还留着雅间,不知李兄和苏先生能否赏光一叙?”

        李随豫看着宋南陵含笑相邀,也是淡淡一笑,道:“原该是我这个地主做东,反倒让宋兄抢了先机。如此看来,李某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他便闭了口,等着宋南陵带路。

        宋南陵回头看了看千寻,问道:“苏先生呢?”

        千寻心里正盘算着李随豫的事,按说他应该在天下粮仓听会,周枫周彬也不该告密,怎么选了这么好的时机来了辛通当铺?她的那张当票才交到了辛彦的手上,辛彦就出了事,也不知是死是活。那掌柜嚷嚷着要找大夫,自己不就是么,可现在李随豫同宋南陵都杵在这儿,她稍有动作,李随豫恐怕就会起了疑心。可辛彦要是真被孙二爷打死了,玉佩的事情可怎么办呢?

        她现在是一脑门子官司,愁的要死,哪里有空去理会什么宋南陵。

        “苏先生,你怎么了,可是方才伤到了哪里?”宋南陵伸手扶上千寻的肩,关切问道。

        “啊?你说什么?哦,一叙。嗐,你们俩去吧,我就不去了。对,刚才我被那个孙二爷踩了一脚,现在全身都疼,得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你们就别管我了,去吧去吧。”千寻尴尬地说道,还伸手揉了揉胳膊,示意自己真的很疼。

        李随豫看着千寻装腔作势地摆弄,也不说话。

        宋南陵心里也在寻思,早在燕子坞的密室里,他便知道了千寻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只是千寻不说,他不曾说破;而在天门山上,眼前的这两人走得很近,但相处时落落大方,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此刻千寻想方设法地推脱邀约,李随豫自进来后对她一句问候也无,反倒让他觉得不寻常。

        宋南陵又道:“苏先生身体不适,倒不如来我雅间歇歇,用些点心。刚才出来前,还点了五色千层饼和其他的茶点,想必苏先生会喜欢的。要是身上还疼,我打发仆从去请位医女过来给苏先生瞧瞧,如何?”

        千寻心里也纳闷,怎么李随豫就不替她说话呢?她摆明了不想同这位宋公子叙旧,每次见着他都觉得心里不舒服,说起话来也总是话里有话的费脑筋。

        却听李随豫忽然说道:“宋兄,我先出去看看辛彦的情形。”说罢,他便真的走了出去。

        千寻心中哀叹,李随豫去看了辛彦,她哪里还敢再去。既然辛彦不能看了,至少也得吃些五色千层饼来压压惊吧。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从外面跑了进来,边跑边喊:“苏姑娘,你的银丝牡丹粥来了,排了老长的队才买到的,还热着呢!唉?怎么辛通当铺被人拆了?”

        周枫探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堂,随即便见到了从里面出来的李随豫,不等他开口,李随豫已经说道:“去买银丝牡丹粥了?”

        周枫急忙缩回脖子小声答道:“是。”

        李随豫也不看他,径直向着街角走去,边走边道:“我回来前,你最好自己把它喝了。”

        ……

        花间晚照的雅间里,桌上搁着用小炉烘着的千层饼和叉烧酥,旁边还摆了两盏泸西普洱和一盏红枣桂圆茶。

        千寻嗅着房中四溢的牛油气味,饿得吞了口唾沫,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宋南陵笑着夹了块千层饼到她面前的小碟中,问道:“苏先生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千寻伸手就去拈那块饼,却被旁边一人用筷子敲了手腕,不轻不重地恰好敲在了穴位上,叫她又酸又麻。千寻悻悻地收回了手,答道:“没瞎没瞎,回头等我将经脉疏通了,也就没事了。”说着,她伸手捂着肚子,一脸有苦难言的样子。

        宋南陵又夹了块叉烧酥给她,道:“苏先生饿了便吃吧,眼睛不方便,用手抓也行。”

        “她前几日和人动武,伤得厉害,吃不得这些油腻的东西。”李随豫端了那杯红枣桂圆茶到她面前,又从她盘中夹走了千层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叹道,“松软清甜,当真美味,宋兄也尝尝吧。”

        “这……竟有人伤了苏先生?”宋南陵奇道。

        “她就好管闲事,一见疑难杂症便起了兴致,也不管伤患是不是结了仇家。”李随豫一边说道,一边又抬箸夹走了那碟中的叉烧酥。

        “原来如此,苏先生医者仁心,宋某佩服。”

        “还不知宋兄要在梁州停留多久?总要让在下做一回东,也不算辜负了梁侯之名。”

        宋南陵拱了拱手,道:“李兄不必客气,总有机会的。倒是李兄你,真叫我诧异。”他微微一顿,随即又道,“早些年听闻梁州城里的小梁侯是个不学无术之辈,如今才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时在天门山上,若不是承蒙李兄仗义出手,让回春堂配制解药,宋某恐怕也无福在此消受这等美食。听我舅父说,啊,就是孟庭鹤孟长老,那时往众人水里下蛊的,正是极乐宫的鸩羽公子。传闻说他睚眦必报,且练就了一身歹毒功夫,李兄却甘愿冒着被他寻仇的风险,救众人于水火,当真让宋某佩服。依宋某所见,以李兄胸襟和胆识,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成就绝不在令尊高裕侯之下。”

        李随豫听了,只淡淡一笑,道:“不敢当,先父确实天纵奇才,我却是不能比的。”

        宋南陵却郑重道:“非也。李兄切莫妄自菲薄,高裕侯府的境况,我也是有所耳闻。因着一些内宅争斗,使得明珠蒙尘,实在太过可惜了。”

        李随豫接着他的话,道:“哦?不知宋兄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大丈夫立于世间,总要做出一番成就,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宋南陵说着,两眼瞧着李随豫面上的变化。

        李随豫听罢,轻笑一声,却不再接话。

        一室静默,只剩下了千寻仰脖子憋干了整杯红枣茶的声响。她将杯子扣回桌上,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打起了瞌睡。

        却听李随豫道:“宋兄,上次分别时你还在天门山,这次来梁州是要找什么人么?”

        宋南陵端着杯普洱浅啜片刻,才笑道:“不瞒李兄说,宋某确实来梁州找人的。”他将茶杯捏在手上,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说起来,那位李兄也是认得的。”

        “哦?”

        宋南陵看着李随豫,眼中全无波澜。“宋某这次来梁州,也是受了舅父的嘱托,前来寻找天门派的大弟子萧宁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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