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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起风


好好的气氛却被千寻的一句话给毁了,李随豫面色不虞地任她攥着他的袖子。马车依旧走在原先的路上。

        “随豫?你怎么不说话?”千寻问道。

        怎么不说话?这时候难道该说话么?李随豫眸色渐渐变深,他凝视着千寻开合的唇,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小巧整齐的银牙,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烧开了一片。他伸手一捞,将她扯回怀中,低头盖住了那双唇。

        那双唇软得像云,却带着淡淡的凉意。她似乎全没想到李随豫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进攻,全身被他包裹在了他的斗篷和他的身躯里,开始有些僵硬,接着慢慢放松下来,却在微微发抖。李随豫将她搂的很紧,他不知道千寻在想什么,即使是察觉到她身上的颤抖有些不寻常,可就是不愿松开。

        那双唇渐渐变得滚烫,千寻缓缓合上了眼,眉间微微拧起,面色苍白带着病态的红晕。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伸手环上了他的背脊,手指攥了他的衣服,力气大得骨节发白。李随豫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心脏越跳越快,一声一声的,天地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一个模糊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黑色的劲装,细长的银剑,垂下的红色发带,还有半张似笑非笑的脸。那人弯下腰,将剑放到了她的手中,手把手地带着她提剑挽了个剑花。

        那时候,身上也是这样暖烘烘的,心脏也像这样跳得厉害。

        良久,李随豫轻轻松开了她的唇。千寻的双臂依旧环着他,却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神色变得异乎寻常的肃穆,全全没了方才满口胡言时的神采。他明明听到了那擂鼓般的心跳和错乱的气息,可浓浓的缱绻转瞬即逝,也不知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她就好像掉进了自己的漩涡里,即使身在此处,神思却早已陷入了一个李随豫全然不知的世界。

        李随豫心里起了些不安,他伸手抚上她的脸,□□虽已逼真得如同真皮,触手细腻,像是上好的羊脂,他却觉得有些硌手。隔着薄如蝉翼的一张皮,他好像不曾真的了解过她的过往,即便她的性情已十分敞亮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阿寻,找阿凌的事交给我去办如何?”李随豫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千寻却像是没听到一般。

        “阿寻!”李随豫手上微微加了些力道。

        “嗯?”千寻茫然地抬头,“看”向他,黯淡的眼中竟还带着浓浓的郁色。仅仅是一瞬,她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一张脸立即涨起了血色,唇上的细腻触感仿佛还在,和上次的积怒之下的啃咬不同,这次多了许多缠绵的意思。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本想从李随豫的腿上下来,可才挪开些,那温暖的体温立刻被寒凉的空气填入。

        实在贪恋那暖意,她只犹豫了片刻,还是靠回了他身上,将脸埋进他胸前的衣襟里,深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闷闷唤道:“随豫。”

        “嗯。”李随豫垂目看着她。

        千寻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忽然觉得十分安心。她拿脸蹭着他的衣服,轻笑一声,道:“阿凌的事有你帮忙,自然再好不过了,我还怕到时候去抢了人,韩大公子会提了十八般武器一路追杀到涵渊谷去,到时候我怕就真的是含冤莫白了。”

        “涵渊谷,含冤莫白?你自己的师门,你也拿来埋汰。”李随豫见她答应,也觉得多少安心了一些,随即笑道,“涵渊谷哪是寻常人能找到的,若非天地鬼斧神工,加之前人巧思,寻常人即使见到了,恐怕也只会当做没瞧见。当真是个缘来则聚,无缘却对面不相识的地方。”

        “你去过涵渊谷?”千寻歪头奇道。

        李随豫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沉默了片刻,却只是答道:“江湖传闻的事,我听过不少罢了。”

        “嗯?是这样吗?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做侯爷的都这般神通广大的么?”千寻听李随豫这么说,反倒对他的经历起了兴致。

        “怎么,终于想起问问我的事了?”李随豫笑道。

        “可不是,最先以为你就是个卖药的,家大业大的好不威风。后来发现你还藏着武功,若不是我在雪山遇险,恐怕你至今都还瞒着。直到来了梁州,才真是出乎意料。”千寻说到此处,忽然伸手一拽李随豫的领口,问道:“对了,说起这个,我还不曾问你。李希夷又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人人都说,这个叫做李希夷的小梁侯整日醉心风月,纨绔成性,不仅喜欢金屋藏娇,还搜罗了一众环肥燕瘦?”

        说着说着,她突然板了脸凑到他面前,道:“你瞧着我是那个瘦的,还是肥的?”

        李随豫这下是哭笑不得了,他摇了摇头,叹道:“初次见你时,你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

        千寻想了想道:“在下姓李,字随豫。”

        “不错,在下姓李,字随豫,名希夷。李希夷的名号虽说不是人尽皆知,却也是不便拿来行走江湖的。”他看着千寻,微微一顿,道:“但我希望你能叫我随豫。说起来,这个表字还是我爹起的。”

        “你爹,那便是老梁侯吧?”

        “嗯,梁州是封地,他得了封号高裕,后来便称高裕侯了。”他转头看着千寻,有些出神地说道:“只可惜他走得太早,没能看到你,也没能看到今日的我。”

        ……

        马车驶回高裕侯府,李随豫牵着千寻一路回到了扫雪庐,却没有再离开的意思。

        他吩咐仆从送了些精细的燕窝粥来,并着碗苦药一同送到了千寻的房中。

        千寻苦着脸喝了药,抹了抹嘴问道:“那还有金屋藏娇的事呢?”

        “你怎么还记得这事。”李随豫往她嘴里塞了块蜜饯,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胖的瘦的都是你,现在你便是瘦的,将来兴许还能养胖些。这事你心里其实明白,却还来问我,真是不知羞。回头带你去见见裴东临那小子,你便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纨绔。不过,论起拈花惹草的功夫,我却是不及你的十之一二。若今后再有什么人跑我后院来,便是你招回来的。”

        千寻愣道:“拈花惹草的功夫?”

        李随豫本想说松阳居里的那位便是千寻招惹回来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莺莺燕燕环绕四周,苏先生身边何时缺过美人。”

        “啊,你说盈袖呢,嗯,现在还多了个邈邈。”千寻哪里知道他话里有话,还道真是在说莺莺燕燕,在□□上她确实想得简单,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活络的心思全不在那人拈酸的功夫上。果然,她这才提起邈邈,心绪便立刻跑去邈邈那里。

        “对了,说起邈邈,随豫你替我再查查,她现在去了哪里?那天从庐杨城里出来,只让她回客栈去找沈伯朗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跟着沈大公子往荆州去了。抑或是沈大公子知道了我走丢的事,便耽搁在了庐杨城四处找我。总之也得知会他一声,别让这两人平白替我操心。”可不是么,带着赵清商一路兵荒马乱地来了梁州,不仅耽搁了找阿凌的事,连邈邈也弄丢了。谁能想得到,她和邈邈在庐杨城的大街上买胡苏饼吃,也不过是四五天前的事罢了。

        李随豫见她如此,便顺着她的话问道:“阿寻,你打算一直留着邈邈么?”

        “留着她做什么呀?我又不缺婢女,有盈袖就够了。只是我将她带出燕子坞,便不能随意给些银两就打发了,总要寻个妥善的安置之处。”说着,千寻沉思起来,脑中闪过邈邈低眉顺目的脸来,勾起了她的怜惜,她喃喃道:“兴许是她做伶人的时候,遇着过不少事,我瞧她不太同人亲近,也不信人,性子看着像是水一般地柔,实则倔着呢。”

        这话说得让李随豫起了一阵恍惚,仿佛十多年前场景又回到了眼前,那个簪着赤金冠的男人蹲在他的面前,同他说:“你母亲做伶人的时候,遇着过不少事,不喜欢同人亲近也不信人,性子倔的厉害。你是我的儿子,我却不能带你回去,这辈子恐怕注定是要亏欠你们的了。”

        千寻眼睛看不见,不曾看到李随豫失神的脸,因方才想起邈邈的时候,提到了庐杨城,她那跳脱的心思又跑去了庐杨城上,再一想脑海中便闪过了萧宁渊贴着刀疤的脸。因着说话的对象是李随豫,她也不管他是不是听着腻烦,接着就说道:“说起庐杨城,我几日前在那里还遇着萧宁渊了。”

        李随豫听到萧宁渊的名字,回过神来。只听千寻继续说道:“宋南陵真是有意思,居然说是替了天门派来找萧宁渊,还生生扯出了个神仙居来教你难堪,他……”

        “阿寻,邈邈是燕子坞出来的,宋南陵便是燕子坞背后的主人。”李随豫却没让千寻说完,他拉过千寻的手捏在掌中,道:“你可知,燕子坞上从来没有背主的伶人能逃过他们私设的刑罚。为什么宋南陵唯独放走了邈邈?”

        千寻本打算将萧宁渊的消息告诉李随豫,没想到他却将话头转回了邈邈身上,她沉默片刻,道:“邈邈受了那样的伤,还不够换她出来的么?我每次见到宋南陵便觉得后脊生凉,恩威并重的手段他用得很好。我以为邈邈不过是他拿来警告我的棒子,他允诺让我带走邈邈,便是棒子后面的糖枣。”

        她随即想起了宋南陵练过的诡道功法,和那日在沉香榭密室里见到过的摄心术。宋南陵从一开始就想过要留下她,可他失败了一次便没有再出手,而是换成了观望的姿态。在天门山上如此,今日在花间晚照亦是如此。可他到底想做什么?她对他到底有何用处?

        李随豫见千寻心中有谱,点了点头,道:“邈邈的去向我可以替你找来,只是若你同意,我便给她安排个去处,也不叫她受了委屈。明日府里寿宴,你若不喜欢热闹,便留在扫雪庐里歇着吧,不会有人来打搅你。”

        千寻听李随豫交代明天的事,便问道:“你要走了?”

        李随豫见她不舍,无声一笑,道:“那我等你歇下了再走。”

        ……

        李随豫从千寻房中出来,里面已吹了蜡烛。

        雪越下越大,已在屋瓦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他将手拢在袖中,踱步到了院中,又回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卧室。良久,他才转身向着院外走去。

        一个人影轻轻一闪,落地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李随豫说道:“阿爻,让人去查查萧宁渊的事,阿寻应该是在庐杨城里见过他,只怕就是在燃犀阁里。”

        阿爻抱剑跟在他身后,身形很是散漫,任谁见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个训练有素的暗卫,可他的脚却偏偏落地无声。他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跟着李随豫,就像是个真真切切的影子。

        李随豫继续说道:“宋南陵生性多疑,短短几月间功力骤涨,这次来我梁州城恐怕还有别的目的。盯梢的事便莫让暗卫去了,到阁里去找找罗网的人,交代他们去办。”

        阿爻依旧不吱声,随即暗影一闪,李随豫身后的影子便消失了。

        夜风吹得雪片四散,李随豫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眼角是泰和堂里的灯火和家仆进进出出的身影。他轻轻呵出一口热气,目中一派清明,转眼看向了不远处松阳居,那是赵清商住着的院子,冷冷清清的并无什么灯火。

        李随豫看了片刻,轻声叹道:“十六年了,梁州也该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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