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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章 情思何迟


送走了陈宫,孟小满这才展开陈宫塞给自己的纸团。只见纸上小字写得密密麻麻,显然陈宫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孟小满把纸上内容反复读了几遍,坐在帐内兀自出神。典韦拿下了高顺,又打发走了陈宫等人,兴冲冲回来复命,见此情景,也不敢打扰,又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反倒是孟小满先醒过神来,忙把典韦又叫了回来。“响昭,那高顺现在何在?”

        “这吕布也忒无情无义,那高顺,竟还不知吕布已拿他换了家小!我把他同张辽暂且绑在后账之中,拨了几个可靠的亲卫看守。”典韦顿了一顿,又问道:“不知主公打算如何发落他二人?”

        交手数次,典韦对这二人本有几分欣赏,尤其见到高顺被吕布出卖,张辽的死活吕布更是问也没问,典韦一时间倒有些同情他们,把之前武水畔被害的过节忘了七七八八,转倒生出几分要为他二人求情的心思来。

        “主公费尽心思,以吕布家小交换,自然是爱惜这二人的本事。如此勇将,没的在吕布手中白白埋没了。”孟小满还未及答话,郭嘉先从中军帐外接口,边说边走进帐来,才故意一本正经似的行了一礼。“嘉见过主公,方才接到消息,子龙同仲德先生、子廉将军已攻破雍丘城。”

        孟小满不意突然被郭嘉抢先说出心里的打算,正想反唇相讥还击几句,却听到了他后面这句话,不禁露出惊喜之色:“此话当真?”

        “如此大事,不敢同主公玩笑。”郭嘉笑着呈上程立书信,“恭喜主公,陈留一靖,兖州再无后顾之忧了。”

        得了这个好消息,孟小满也顾不得为刚才的事发作郭嘉了:“此番取胜,多亏奉孝妙计。”

        郭嘉并不自得,谦道:“此计行险,嘉不敢居功。”

        原来那日,为了不让吕布逃往雍丘同张邈会合,郭嘉出了一个主意,叫孟小满一边将计就计与那田家往来书信商议献城之事,一边暗地里分出大半兵力,袭取雍丘。

        程立与曹洪、赵云率兵马趁夜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的离开营寨,直奔雍丘而去。而孟小满和郭嘉则命留守兵卒每日饭时多燃炊烟,假装大军仍在,竟连陈宫也骗了过去。

        结果,吕布到底没发现曹军大半早都杀到了雍丘,还以为是因为陈宫计策生效,孟小满是等着田氏献城,才装模作样佯攻定陶。孟小满则是有意拖延,争取时间。双方本该你死我活,可这次却在某种默契下合演了一场好戏。

        这边曹洪等人匆匆到了雍丘城外,程立设下一计,派东郡兵丁,假扮东武阳臧洪使者,诈开了城门。张超一心认定臧洪必来相助,又听斥候探得曹兵大军攻打定陶,全没想到其中有诈,喜出望外之际上了当,最后被曹军斩杀在城楼之上。张邈一听说城门失守,惶惶带着家小逃跑,打算南下去投袁术,不想路上被部下所杀,此是后话不提。

        也是该着吕布倒霉,雍丘生变他尚且不知,又有定陶城中田氏眼见势头不妙,恐怕日后吕布兵败自家遭殃,趁乱索性也来了个弄假成真,竟是真的暗中送信投靠了曹军。

        正是田氏族人将吕布送走家小之事告知曹军,也是他们依约打开北门,将曹军放进城去,打了吕布一个措手不及。

        其时城门着火,算计又已落空,吕布军中众人早慌了手脚,却不知虽然定陶城看似被围得铁桶一般,举目望去旌旗处处,可那旗帜背后哪有恁多敌兵?若是吕布当时冷静下来,率众奋力一战,胜负尚未可知。

        郭嘉此计,实在是兵行险着。幸好如今大局已定,再提起吕布,孟小满已显得游刃有余,不复前几日的紧绷,语气中不免有几分讽刺之意。“吕布行事素来凉薄,想不到竟还是个儿女情长之人。”

        “行事如此不义,岂是大丈夫所为!”典韦不屑的撇撇嘴。若论交起手来,他再不服气,也要自认稍逊吕布一筹,可说起吕布的为人,实在叫他不齿。

        “吕布性好渔色,当初他反董便是为了美色。如今为了妻小,拿一个手下去换又算的了什么。”郭嘉语带鄙夷,但随即话锋一转,朝孟小满笑道:“不过也多亏如此,主公才能得偿所愿,收得两员勇将。”

        孟小满在信里说要吕布交出高顺给自己出气自然是在扯谎。高顺指挥陷阵营让孟小满和曹军前前后后吃了好几次亏不假,可孟小满反倒对陷阵营那曾经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古怪阵法眼馋起来。

        曹军之前拿住了张辽、魏续并吕布妻小。张辽硬气,可那魏续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孟小满才问两句,便竹筒倒豆一般,把吕布如何爱惜妻小,如何看重自己说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魏续与吕布沾亲,最得信任。而高顺在吕布军中却不甚得意,虽然临阵带兵指挥有方,可平日若无战事时,其部下全归魏续统领,只不过是个空头将军。孟小满闻听此言,心中一动,这才想到在那信中添上一笔,要吕布拿高顺来换他的妻小,吕布果然同意了。

        “可是,主公为得高顺放走吕布妻小,莫不是真要把吕布放走不成?”典韦听说孟小满看重高顺二人,才放下心,又不禁摸着脑袋糊涂起来。“难得打到这般地步,不将吕布这厮拿下,岂非放虎归山?”

        孟小满一怔,敛去笑意,蹙起眉来。

        郭嘉看看孟小满,又看看摸不着头脑的典韦,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因为主公此刻杀不得吕布。”

        “可是放了吕布……”典韦犹有疑惑。

        “吕布自西而来,逃出长安以后,先交恶了袁术、袁绍,如今吃了这样的一场败仗,已只剩徐州可去。所以吕布必往徐州。听闻最近陶谦病重,刘备又近在小沛,若是吕布此时去了……”郭嘉一言及此,看了一眼孟小满,便不再说下去了。

        孟小满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心中再不情愿也无法嘴硬下去了,郭嘉这回,又猜中了她的心思。吕布闹了这一场,她心里早已恨极,偏偏却不能伤了他的性命。

        且不说吕布顶着诛杀董卓的名声,身负温侯的爵位,地位还在自己之上,就是为着最近陶谦病重一事,她也不能在此时杀死吕布——相反,她眼下还得盼着吕布能在徐州站稳脚跟。

        用曹洪的话说,这次攻打定陶、雍丘可是赔得惨了。折腾了这么久,曹军大军开拔,耗费不小。而定陶和雍丘的存粮又早都已经被吕布、张邈耗得一干二净,城中百姓们奄奄一息,还得孟小满拨钱粮赈灾。

        而对孟小满来说,除此之外,能杀吕布却又不得不放虎归山,还要眼看着吕布逃往徐州,更是让她平白的添了许多气闷。幸好因吕布无情无义之举,孟小满成功说降了张辽、高顺二将,这才叫她心里稍感安慰。

        何况新年将至,兖州又重新安定下来,孟小满竟似连气闷也没了道理,只好振奋精神,奖励众将,犒赏三军,同时更于元日在刺史府中设宴,宴请一众文武官员。

        这倒是孟小满同陶谦学来的应酬手段。经了这一场风波,孟小满也不是一无所获。如今兖州官员,无不对她忠心耿耿,她这兖州刺史之位坐得愈发稳当,一言一行也比过去益发的老练圆滑,做起主公有板有眼不说,心里也再不复从前那般青涩惶恐。

        因去年蝗灾严重,孟小满以身作则,推行简朴,这次的宴席也不比当初任峻婚事时来得盛大,更为着缺粮之故,官府早有命令严禁酿酒,以至于酒也成了稀罕物,这酒席上用的酒,还是掺了水的。

        若和徐州那些酒宴相比,这场宴席实在有些寒酸。但兖州如今境况不好,孟小满又说的义正词严,欲与百姓同甘共苦,以她如今的威信,又有谁还能说出别的话来。

        郭嘉更是还没找到机会开口就傻了眼:从人送上酒菜,别人席面前都摆了满满的一瓮酒,唯独郭嘉桌上,却只送上一个小酒壶。

        “主公,这……”郭嘉一见这小酒壶就垮下脸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在场众人无不知郭嘉素喜饮酒,纷纷忍俊不禁,就连一旁的荀彧也拈须笑了起来。

        孟小满难得见郭嘉这般神色,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早笑开了花。当初就是在徐州病重时,也没见郭嘉这幅模样儿。她清了清嗓子,故意一本正经道:“吾知奉孝体弱,不能饮酒,但今乃元日,又值兖州平定,百姓重得以安居,奉孝不妨勉强喝些。”

        孟小满如此说,文武官员之中就不免有人暗暗羡慕郭嘉。想为主公者,能为臣下安排得如此周到实在少有,郭嘉受宠的程度可见一斑,不愧是主公的心腹之臣。

        “既如此,嘉多谢主公了。”郭嘉知道孟小满这话是有意作弄,但其中也不乏关怀之意,只好勉强忍住肚子里的酒虫,老老实实起身还礼,这才入席。

        眼见酒宴开场,众人觥筹交错,互相敬酒,郭嘉却看着面前一小壶酒实在舍不得喝。

        看郭嘉这个模样,一旁的荀彧再忍不住,以袖遮面笑得脸都红了,才道:“还是主公有办法,否则你这浪子,今日又不知要喝多少。”

        郭嘉一抬头,就见孟小满正一脸促狭的看着自己,不禁尴尬的干笑了两声,拿起酒壶小心翼翼的倒出一点,假作无事的举杯朝身边荀彧祝道:“近来事务繁忙,还未及恭喜文若又得贵子。”

        “多谢奉孝。”荀彧自然也看到了孟小满的神色,他毕竟性情宽厚,也不再取笑郭嘉,依礼举起酒爵回敬。

        郭嘉松了口气,把酒爵送到唇边,才要抿上一口,就嗅到一股浓醇的酒香,伸舌尖轻轻一舐,不由一愣。原来这竟不是掺了水的淡酒,虽只有一小壶,却是真正的佳酿。

        ——难怪只有这么一小壶。

        郭嘉放下酒爵,抬头望向孟小满方向,却见她满面微笑,正与上前敬酒的夏侯兄弟相谈甚欢,像是真没把这点把戏放在心上。

        郭嘉自诩洞悉人心,从来也只有他戏弄别人,可这次为了一壶酒,却被孟小满耍了个团团转,偏偏这事又叫他生不起气来,一时间竟不知心里是股什么滋味。酒才喝了一口,唇齿之间却满是酒香,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就连荀彧同他说话也没听进去。

        “奉孝,我的话你可听见了?”

        “嗯……”郭嘉收回视线,神不守舍的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那兖州有许多人家,为你说媒都说到我荀府来了?”

        “说媒?”郭嘉一凛,这才回过神来,“这是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你我相交多年,彧痴长你几岁,已经儿女成群,你却孑然一人尚无家室。如今主公对你宠信有加,那些家有女儿的人家如何能不动心。偏偏你又父母双亡,要说媒也没个长辈。知道你我交好,自然托到我府上来了。我又总不能照着你的意思,回人家一句——‘寻常庸脂俗粉,哪里配得上我郭奉孝’?”

        “原来是这等小事。文若既知我心,就照此回绝便是。”郭嘉沉默片刻,突然大笑道:“方才嘉还以为那媒人想叫文若与我做个丈人呢!想来以文若之才,该能教出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来。”

        “你这酒鬼,竟打趣起我来!你就是真看中了我那丫头,我们夫妻也舍不得把她给你。也罢,我且先回绝了便是。”荀彧先是一惊,旋即醒悟过来这又是郭嘉的玩笑,笑骂道。

        荀彧起初连得数子,好容易有个女儿,自然看做掌上明珠。不过这女孩儿如今年方三岁,且不说一时间还看不出脾性,就是以郭嘉的年纪,也不可能打算等着个三岁的女娃娃长大再成家。

        “多谢,多谢,嘉亦知文若是一番好意,”郭嘉啜了一口酒,满足的眯了眯眼睛,忽而盯着酒爵笑了起来:“其实,文若也不必过于为我担忧,说不定这天地间,早就有那叫嘉整日牵肠挂肚的女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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