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谈判
打过那个电话之后，林颜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虽然不小心被陆广润听到了对话的内容，但是他那天真诚的态度和认真的发誓，倒是让林颜相信这个小孩真的会说到做到。
就这样，他每天照常上学放学，认真听课，按时做作业，回到家之后也势必要跑到林茂书房里看看书，画副画，大大减少了方悦母子跟林茂的相处时间，倒是让林茂对这个小儿子又多了些许亲切。
林颜有时候想，林茂曾经是爱过他这个儿子的，就像他也曾经深切地爱过他的发妻，但是归根结底，在他眼里，还是他自己最重要。
就这样，一个星期之后的某一天下午，林颜走出校门，就看见了一辆陌生的私家车，打开的车门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精致考究，看见林颜走出来就摆了摆手，林颜不容觉察地勾了勾唇，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钱桓蹲下来，跟林颜对视：“颜颜，快让舅舅好好看看你，看看你这眉眼，跟你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哎，是舅舅不好，应该早点来接你。”
林颜微微红了眼圈，垂下头，小声说道：“你就是舅舅吗？”
“当然是，好孩子，快别哭了，有舅舅在，以后就都好了。”钱桓一脸心疼，捏了捏林颜的小脸蛋，“走吧，上车，舅舅带你回家。”
“你要带我弟弟去哪儿？”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颜回过头，就看见了背着小书包，一脸戒备地盯着钱桓的林明。
钱桓转过身，看了林明一眼，挑眉：“你是谁？”
林明伸手将林颜拉了过来，“我是林颜的哥哥，我们家的司机跟保镖都在，你不可能把我弟弟带走。”
钱桓忍不住笑了起来：“弟弟？你算是哪儿冒出来的哥哥，我怎么不记得颜颜他妈妈还生了个儿子？林家不是有家谱吗，上面有你吗？”
林明自幼就听方悦在自己耳边念叨着家谱，因此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却没想到钱桓居然如此直接地就提到了这件事。
林明咬紧了嘴唇，半天才说道：“那是我们家的事儿，不用你管。走，颜颜，快跟我回家，不要被这个坏人骗走。”
林颜小心地扯了扯林明的衣袖，小声道：“哥哥，他是我舅舅。”
“舅舅？”林明脑子转了半圈，才想起林颜的这个舅舅按理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他想了想说道：“你以前见过他吗？他说他是你舅舅你就信，万一你再被拐走怎么办？”
林颜垂下头，不说话。
钱桓将这兄弟二人的状态都看在眼里，更是相信了林颜现在在林家的处境格外的艰难，所以他才需要有一个靠山出现。
钱桓摸了摸林颜的头发，开口道：“那你先跟你哥哥回家，我正好有些事情，需要跟你爸爸谈一谈，我的车就跟在你们后面，你放心吧。”
林颜点了点头，在林明的拉扯下，上了自家等在那里半天的车子，还忍不住扭头从后玻璃去看钱桓的车子。
林明看了林颜几次，终于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开口道：“不要再看了，你怎么能在校门口随随便便就认舅舅，那个人一看就是坏人，你也不怕被骗走。”
林颜垂着头不说话，林明瞪着他看了一会，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满地说道：“算了，你不听我话早晚会后悔的！”
车子一路行驶到了林家，林颜下车之后，站在车门口停留了一下，就看到钱桓的车子也跟着停了下来，钱桓下车走过来，伸手把林颜抱在怀里，瞥了一眼一旁的林明，“走吧，进去看看你那个爸爸。”
林茂今天公司刚好不算太忙，早早地就回了家，钱桓抱着林颜进门的时候，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扭头跟一旁的方悦说着什么。
方悦最先察觉到进入家门的这个陌生男人，不由挑起眉头：“你是谁？门外的人都在干吗，怎么不通传就放人进来了？还有你为什么抱着颜颜！”
钱桓轻轻笑了笑，将林颜放在地上，揉了揉他的头发，抬头看向方悦，“你就是那个，给人家当了快十年的小三，最后气死原配上位的方悦？”
方悦的脸色一滞，自打她正式进入林家，成了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不管是家里还是家外，那些过往的事儿都再也没人提及了，可是现在竟然有人堂而皇之地跑过来，指着她的鼻子来说这些。
林茂听见钱桓说话的声音，也转过头来，盯着钱桓看了两秒，有些惊讶地开口：“钱桓？你怎么在这儿？”
“妹夫，别来无恙啊？”钱桓笑吟吟地开口，屋内的那两个成年人却因为妹夫这两个字，都变了脸色。
方悦一眼瞥见了站在门口的自己的儿子，摆了摆手，“明明，快带你弟弟回房间写作业去。”
林明走上前，想要去拉林颜的手，却被钱桓打断：“你的儿子想去哪里我管不着，但是今天我是为了颜颜的事儿来的，他必须在这里。”
方悦忍不住跟林茂对视，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能让自己心安的东西，却没想到这个男人也是一脸茫然，只好开了口：“明明，你先回房间。”
林明看了林颜一眼，又抬眼看了看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最终还是听话的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时间客厅内只剩下三个大人和一个外表看起来是孩子的林颜。
林茂伸手指了指一边的单人沙发，“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吧。”
钱桓自是没有跟他客气，还伸手将林颜拉了过来，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腿上，才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这对所谓的夫妻。
方悦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这样的眼神，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茶，放在钱桓的面前，然后重新坐回沙发上，有些警惕地打量着钱桓。
林颜坐在钱桓的腿上，把方悦的神情尽悉收入眼底，忍不住想感慨，她跟林明真是亲生的母子，他们看向钱桓的眼神都是一个样子的。
林茂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开口：“这茶是我一位老友送的当年的新茶，尝尝看吧。”
钱桓端起茶杯，轻轻地吹拂上面的热气，然后尝了一口，意味深长地说道：“果然，新茶自是比老茶要香的很。”
林茂变了变脸色，说道：“说吧，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钱桓翘起一边的唇角，脸上仍旧带着笑意，里面却多了一丝的讽刺，“林茂，我不得不佩服你，你跟这个女人害死我妹妹的事儿人尽皆知，现在看到我坐在这里，竟然没有一丁点的惊慌，你明知道，我今天过来，是要为了我妹妹，我外甥，讨一个说法的。我叔叔虽然去世的早，但是我钱桓毕竟还活着，你是不是以为，我们钱家，都死绝了？”
林茂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茶杯，面上还是一片平静：“钱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娜去世是因为生病，方悦也是在小娜去世半年之后才进的林家门，什么叫我们害死的你妹妹？”
“是吗？”钱桓抬眼跟林茂对视，“那我问问你，刚刚那个看起来比颜颜还大上几岁，口口声声跟你叫爸爸的小孩，是你的新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吗？林茂，我可真是小看了你啊，这十年，你可瞒的真够好的，把我们钱家的人骗的团团转。”
林茂张了张嘴，半天才说道：“这件事，就算是我对不起小娜，但是在她临终前，也选择了原谅我，所以这件事，跟你们钱家没有关系，只是我们夫妻的事儿。”
钱桓忍不住要大笑了：“林茂啊林茂，时隔这么多年未见，你依旧没有什么长进。小娜去世了，你的这些烂事儿我也懒得提，但是，颜颜毕竟还小，他是我妹妹唯一的骨血，我当人舅舅一天，自然应当照顾他一天，所以，今天我来的目的是，我要把颜颜带走。”
“林颜是我林茂的儿子，身上流着我林家的骨血，他老子我还活得好好的，哪里轮得到你要把我儿子带走？”林茂终于压抑不住，把手里的杯子咣的扔到了茶几上，伸手指了指钱桓，“你占了本来应该属于小娜的公司，多年以来对她不闻不问，现在认都没了，你跑我这里演什么兄妹情深，你也不看看我林茂是什么人，吃不吃你这一套！”
钱桓的手指在林颜脸上摸了摸，然后他抬头看向林茂，笑容里带着一点取笑，“关于公司，我跟小娜之间存在误会，用你的话说，那是我们兄妹的事儿，跟你林家半分关系都没有。当年我们两个都年轻气盛，疏远了关系，但是，现在，我妹妹没了，死者为大，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自然飘散，我为人兄长，自然应该呵护她的儿子。”
“林颜在我们林家好的很，自然轮不到你来多事。”林茂转过脸，“没有什么事儿，你走吧。”
“好的很？”钱桓将视线转向方悦，“前几天林家小公子走掉的事儿，这城中无人不知吧，就连我们大厦外面的显示屏也在滚动播放着你们林家的寻人启事，这就是你所谓的好的很吗？”
对于林颜遗矢的事情，林茂还是觉得理亏的，他皱了皱眉，之后才说道：“我工作太忙，方悦又要照看这么大一个家，难免有疏忽，但是幸运的是孩子已经找回来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了。”
“不，我不信。”钱桓将视线牢牢地锁在方悦身上，微微笑了笑，“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儿是不是有些人有意为之？方悦明明有亲生的儿子，为什么那天就带了颜颜自己出去，又为什么偏偏在那天颜颜丢失？林茂，你有没有想过，林颜不仅仅是你的儿子，他还是上了你们林家家谱的未来继承人。对你来说哪个儿子都是儿子，但是你觉得，你这位看起来貌美贤惠的新婚妻子，又是否能够接受她自己的儿子跟林家偌大的家业擦肩而过？”
林茂下意识地就将视线转向了方悦，方悦只觉得内心一紧，急忙开口道：“不，阿茂你要相信我，我不到二十岁就跟在你身边，你最是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对于我跟明明来说，现在能够跟在你身边，跟你朝夕相处我们就已经足够满足了，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也从来不会去抢的。”
林茂转回头，看着钱桓，“你听到了她做了保证，不会抢的。更何况，我还活着呢，我们林家的家谱世代相传，只有家谱承认的人才有机会继承林家，这种事儿，是不可能变的。”
“你当年娶小娜的时候也保证过此生不会负她。”钱桓淡淡地说道，“林茂，你的信用在我这里已经破产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把颜颜带走，我会亲自把他抚养长大，总比他落到这个女人手里，连性命都不敢保证。”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林茂的儿子怎么可能交由别人来养，钱桓，你别欺人太甚了！”林茂突然起身，伸手将林颜从钱桓的腿上扯了下来，然后拉到了自己怀里，伸手在林颜额上点了点，“颜颜，你要记住了，你是我林茂的儿子，不管别人跟你说些什么，你都只要记得，只要你爸爸才是你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听见这几个字，林颜觉得有些可笑，难道前一世，他就不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吗？他不还是照旧忽视他，仿佛没有这么一个儿子存在，看着他的人生一点点堕入深渊，依旧无动于衷。
钱桓看着林茂，又看了看方悦，“如果你不想我为了这件事儿跟你闹的鱼死网破，其实我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你我各退一步，达成个协议怎么样？”
现在的信诚，早已不是当时那个需要依附林家的小公司了，钱桓说的鱼死网破，对于林茂来说，的确颇有威力，他清了清喉咙，道：“你先说来听听。”
钱桓不屑地批了方悦一眼，说道：“我所担心的无非是这个女人会处心积虑的害颜颜，哪怕不害他性命，他毕竟还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她能影响他毁掉他人生的方法太多了。我在b市有一个朋友，是一所国际学校的校董，不如干脆将颜颜转到那所学校去，由我，安排可靠的人选负责他的饮食起居衣食住行，只要能保证他的正常生活，让他健康的长大，其他的方面，我也不在乎。每年寒暑假的时候，颜颜可以回到林家来，但是，我希望那时候这位女主人可以带着他的儿子去探探亲，旅旅游，就算留在家里，也不要有太多的时间跟颜颜单独相处，我这个建议，林董你觉得怎么样？”
平心而论，林茂觉得钱桓的这个意见还算不错，但是他不太相信，钱桓这个时候冒出来，真的只是为了照看一个多年不联系的堂妹的儿子，如果不仅仅是为了这样的话，那他的目的是什么？林茂思考着，视线转到了身边的方悦身上，刚刚钱桓的话在他的心底留下了怀疑的种子，他也开始考虑，这个女人，真的如她所说，对于林家的家业没有一丁点的垂涎吗？
林颜归根到底是他的儿子，如果方悦真的有什么异心，他大概也真的来不及防备。送到b市去读国际学校的话，林颜大多的时间都在学校上课，放寒暑假回到自己的眼前，钱桓可以派人去照看林颜防备方悦，他也可以再派一部分人去防备钱桓。
这么想着，林茂便开了口，“转去b市的事情可以考虑，b市毕竟是首都，教学资源优越，而且，国际学校里面都是各种家庭优越的小孩儿，颜颜去那里多结交一下b市的资源，对于以后到是方便。不过，颜颜身边照看的人，一半由你们钱家出，另一半自然要由我林家出，这样，公平的很吧？”
钱桓的目的只是想将林颜从林茂身边带开，一是为了防备方悦，更是为了借这个机会，一点点渗透在林颜的生活里，让他从此愈发地疏远林家，只亲近自己的舅舅，那么等成功帮助林颜继承家业的时候，一切就事半功倍了。
林颜靠在林茂的腿上，将在座的三个大人的表情全部收入眼底，他能看得出他们每一个人的打算，让他开心的是，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钱桓跟林茂达成了共识，自然是满意而归，开始着手联系b市的学校去了，方悦收了自己内心的剧烈挣扎，一副若无其事的状态，去照看在写作业的林明了。
林颜坐在林茂身边的沙发上，抬起头看了看他的侧脸，半天突然小声地哭了起来，林茂兀自沉浸在思考之中，突然听见身边传来哭声，不由地愣了愣，伸手抬起林颜的下巴，抹了抹满脸的泪水，问道：“怎么了，突然哭什么？”
林颜抽抽噎噎地回道：“爸爸，您跟刚才那个叔叔，还是舅舅，是要商量把我送走吗？您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您也不喜欢我了，我可怎么办啊？”
林茂觉得自己的内心也被这小孩哭的难受，只能放缓了声音，耐心地哄道：“爸爸不是不要你了，颜颜，你听爸爸说，刚才那个人呢，是你的堂舅，我跟他商量要把你送到b市去，你知道b市吧？那里有更大的学校更好的资源更多的同学。爸爸有时间的时候就会去看你，寒暑假的时候你也可以回家，这样好不好？”
林颜抽了抽鼻子，点头：“那好，我会听爸爸的话，爸爸说是为了我好，那我就听。到了新学校我也会好好学习的，那您寒暑假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接我回家好不好？”
“好，爸爸答应你。”看着林颜哭湿的脸，林茂在心中忍不住想，林颜小小年纪就对自己如此依恋，只要他日后稍加注意，怎么可能给钱桓趁虚而入？他果然还是担心的太多了。
林颜在林茂面前演完，才捡起了刚才丢到一边的小书包，乖巧道：“那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林茂自然是高兴地点了点头，“儿子真乖，快去吧。”
回到房间，将书包放下，关好房门，林颜才松了口气。他当初联系钱桓的时候，也没料到他居然会打算了这样一个主意，不管怎么说，能一边享受着林家跟钱家的庇护，一边脱离方悦母子，避免处处提防，也是一件格外值得庆幸的事情。
林颜起身，从地上的书包里翻出来那个功能不能再简单的手机，随意的翻了翻，最终还是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和那串毫不陌生的数字，那天之后，他本来想删掉这个号码，最终却迟迟未下得去手。
他要把这个名字和这个号码牢牢地记在心底，时刻提醒自己曾经有个人出现，带给他了希望，然后又悄然走开，夺走了他所有的希望，让他彻底清醒起来，不再白日做梦，不再天真地还想试图依靠什么人。
林颜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闭了闭眼。再见了那个年轻男人，他们之间，从此怕是再也没有什么机会再遇见了。
再见了慕航。林颜慢慢地合上手机，也合上了自己最后的幻想，在这之后，他的生活，就要彻底跟前世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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