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收一小弟周德兴

钟离距离宿县不远，一天的脚程就能赶到，路上遇到不少流离失所的百姓，朱重八不仅不同情这些面黄肌瘦的难民，反而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瘟疫。爹娘和兄长去世的惨样早就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凤阳山彻底成了一个黄土丘，白骨遍布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远远望见宿县城墙上站了许多手持弓箭的士兵，只要有流民试图靠近就无情地射击，还好朱重八有僧人的度牒得以进城。

        运气真好，朱重八一眼就认出还在老城根下算命的周鼻子。这老头依然贼眉鼠眼、瘦骨嶙峋，衣服倒是没有以前邋遢。

        周鼻子却没认出已经长大的朱重八。得知面前这个光头和尚居然是当年那个放牛娃，倒把周鼻子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心中暗暗抱怨：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同行，抢生意啊？

        朱重八蹲在周鼻子旁边，问道：“周道长，你不是很久没出来算命了，如今怎么又重操旧业？”

        “一言难尽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周鼻子仿佛找到了组织，唉声叹气就欲把这些年的心酸倒出来。他当年忽悠了刘大善人原本打算拿着银子跑路，谁知没过几年竟然传来刘大善人犯事被杀的消息，他自然就不必跑路了，所以一直留在宿县没挪地方。

        朱重八哪有功夫听他倒酸水，直截了当地说道：“周道长，俺有一事相求，还请道长指点迷津，给俺卜上一卦。”

        周鼻子立刻把手一摊，非常敬业地说道：“好说好说，问事十文，卜卦二十文，两者一起的话算你二十五文。”

        朱重八白眼一翻，打落周鼻子的手，“你当年还欠俺二十五两银子呢！”

        周鼻子缩回手，顾左右而言他，“这个……过去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再提了，看在我们相识的份上，贫道就免费为你算一卦。”

        朱重八懒得跟他纠缠，把汤和的来信和自己的想法一一告知。他倒不怕周鼻子会出卖自己，毕竟两人当年一起干过骗人的勾当，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彼此心知肚明，要是其中一个人倒了霉，另一个人绝对会把对方拖下水。

        周鼻子听到一半面如土色，心惊肉跳地把朱重八拉到僻静的角落，颤声道：“我的爷，你这是不要命啦？”

        “你才不要命了，老子就是想活命才准备去……”

        周鼻子用堪比闪电的速度冲上前捂住朱重八的嘴，“别激动，别激动，小声点。”

        “把你的脏手拿开。”朱重八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压低声音说道：“俺家人死的死，逃的逃，连俺都不得已当了和尚，你看还有啥活路。俺想着与其这样等死，不如搏一搏，就算死也要吃上几块肉再说。”

        这番催人泪下的话丝毫没有感动周鼻子，反而勾起了他的馋虫，他咽着唾沫念叨，“唉，贫道也好久没有尝过肉味了……”

        “别啰嗦，快给俺算一算凶吉，俺还赶着去吃肉呢。”朱重八肚子咕咕叫，他其实已经打定主意去濠州，跑来问周鼻子无非是想讨个吉利话罢了。

        周鼻子掐指演算半晌，忽然正色，嘴里念念有词，“老道昨日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晦泽不明、摇摇欲坠，旁边又出现一颗耀星，周围还有群星相护。看来真是方今已临灭世劫，拯患救难当务急；神界尊位毅去之，与民同难挽乾坤；垢洗清明万象新，群生勃勃白虹现；乾坤和合同运转，圣贤共济启灵门……”

        朱重八听得头昏脑胀，急忙打断周鼻子的废话，“你就说俺去的还是去不的？”

        周鼻子连声说道：“去，去，一定要去！顺便把我儿子也带去。”

        “你还有儿子？”朱重八瞪大眼，细细打量周鼻子。虽说道士可以成家，但他认识周鼻子的时候，周鼻子已经快六十了，几年不见，竟然老蚌生珠，嗯，是老当益壮？

        周鼻子脸红得像火烧云，卸下仙风道骨的伪装，嗫嚅道：“是我媳妇原先带来的孩子。”

        原来当年周鼻子得了刘大善人的五十两银子后饱暖思****心思泛动托人说了一个寡妇。这寡妇带着一个独子艰难生活，看到周鼻子竟能拿出五十两银子做聘礼，怦然心动，两家人便成了一家人，寡妇儿子也改名周德兴。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周德兴见突然冒出个糟老头抢走自己老娘，很是不爽，隔三岔五就在家里发发脾气、闹点别扭，想尽一切办法阻碍两人的好事。把个周鼻子气得火冒三丈，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听，也不知祈求了多少遍三清天尊快把这逆子收走。如今听说朱重八打算去濠州投靠红巾军，他当即灵机一动，说出一番装神弄鬼的话，只求朱重八带了继子走得越远越好，管他以后当大将军还是被砍头，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和媳妇的性|福生活。

        朱重八对周鼻子的人性又多了一层认识，吧吧嘴，“先说好，要是你那便宜儿子是个弱鸡俺可不带他。”

        “放心，我那儿子力大无比，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人也老实，你让他东他绝不会西。”周鼻子把周德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这还是他第一次夸奖自己的继子呢。

        于是朱重八就跟着周鼻子回家，刚进门一根柴火飞过来，一个五尺大汉冲出来，吼道：“老东西，家里没粮了，你快去买些回来。”

        周鼻子十分娴熟地避开柴火，同样吼回去，“你这个砍脑壳的又把粮吃光了？老子上辈子欠了你的，让你来讨债嗦？”

        眼看吵架就要升级成全武行，朱重八连忙拦住两人，“周道长，先说正事。”

        周鼻子悻悻地捋下袖子，问道：“你娘呢？”

        周德兴瞅了朱重八一眼，放下拳头，哼道：“俺娘借粮去了。”又对朱重八说道：“和尚，你莫来俺家化缘，俺家没吃的。”

        周鼻子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升上来，暴跳如雷地吼道：“你这个死娃子说啥子，人家是来带你升官发财的。”

        周德兴听到“升官发财”四个字难得没有和周鼻子争吵，望着朱重八等他解释。

        朱重八像看牲口一样打量周德兴，见其体格健壮，拳脚有力，非常满意，这正是自己需要的小弟啊。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忽悠周德兴，“你爹说的没错，俺就是带你去升官发财的……只要你跟俺去了濠州，别说烤红薯，烤鸡都有，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甚至可以吃一只扔一只……”

        “要得，要得，俺跟你走。”烤鸡的魅力无穷，朱重八当年没有抵挡住诱|惑，如今周德兴同样抵挡不住，投军打仗什么的一概没听清楚，脑海里全是烤鸡飞来飞去。

        捋断一根胡须的周鼻子猛然痛醒，刚才他也沉溺在朱重八的描绘里，差点脱口而出要去投军。这会清醒了暗暗心惊，就凭这小子的忽悠本领估计到哪儿都吃不了亏，周德兴跟他走说不定真能混出一番造化。

        趁着媳妇没有在家，周鼻子赶紧把周德兴的行礼打包，轻松愉快地送出门。哈哈，从此再也不用养头猪，也没人打搅他和媳妇的生活了，自己要是再努力一把，或许还有机会当爹呢。

        于是周德兴稀里糊涂地跟着朱重八投奔濠州郭子兴去也！

        马秀英不知朱元璋已在来的路途上，她继续进行渗透郭子兴军政的计划。当郭家姐妹四处炫耀，相互攀比的时候她在屋里静静看书；当郭天叙逢人就吹嘘自己精通兵法谋略的时候她已经写了许多实用的建议。

        其中一条如何把农民军培养成正规军的建议就让郭子兴很是兴奋，他连晚饭都没吃就把马秀英叫进书房问话，“这真是你自己想出的建议？你是如何想到的？”

        马秀英恭恭敬敬地答道：“女儿从陈胜、吴广领导的大泽乡起义一直研究到现在，发现这些起义军失败的原因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在举事之初，往往没有明确的奋斗目标，只着眼于当前的利益，只停留在报复仇杀和掠夺财富等低层次的斗争水准上，而没有长远的打算。他们没有意识到既然起义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且只有取而代之才算是成功，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原本对自己占领濠州沾沾自喜的郭子兴顿时黯然，他何尝不知道马秀英的话有道理，可是他很清楚手下这支军队只是由农民组成的乌合之众，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想要取而代之简直是在做梦。他曾经幻想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做个土皇帝偏居一隅，但是听马秀英说完才知起义造反这条路必须走到黑，否则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义父切勿担心，虽然现在军队的军事能力不高，但是在元廷兵临城下的时候还能坚守就说明军队已经有了基本的组织能力。假以时日，通过战事的淬炼，我军定能成为一支合格的队伍。”

        “唉，你不用安慰俺，那彻里不花是个无能之辈，所以俺军尚能抵抗，要是元廷悍将脱脱率军来攻，这些龟孙子还能保持阵线不会被吓得临阵脱逃俺就谢天谢地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趁脱脱攻来之前把军队培养起来。且按你说的在先在军中推行令行禁止的作风……希望老天多给俺点时间吧……”

        马秀英当即对郭子兴刮目相看，许多农民领袖都缺乏政治头脑，不注重政权建立，郭子兴能意识到自己军队的不足确实不同凡响，难怪朱元璋会出自他的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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