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要让人轻贱去

马秀英只觉得马车前进速度比往日快了数倍，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任何阻敌，听见一道道捷报传来，她不由问朱元璋，“这几日的行程怎么这样快？想不到花将军竟然如此勇猛无敌。”

        “这个，这个……”朱元璋汗流浃背，想着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结结巴巴把自己对花云的许诺说了出来。

        “好哇，八哥，你真是做得出来，用我的丫头讨好你的部下。”马秀英冷冷一笑，看了一眼跟在身边垂眸不语的逊影，真的有点生气。

        朱元璋、花云他们或许认为逊影只是一个仆人而已，主人怎么安排就得怎么服从。马秀英却一直认为人人生而平等，虽然仆人比主人的身份低，但是他们的尊严一样不能任人践踏。况且逊影是她从小收在身边的得力心腹，岂可随便送与外人？

        朱元璋没有想到马秀英会为此生气，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夫人何必为了一个丫鬟置气？如果你舍不得那丫鬟，俺重新给花云许配一个就是了。”

        “若是逊影自己看上了谁，我会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若是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她！八哥以后少拿我身边的人做赏头！即使是粉荷她们也不行！”马秀英第一次对朱元璋说出如此重话，她目光落到远方，心中有点悲哀。女人不是物品，不是附属，不该想送就送，想留就留。为何这世间的男人总是轻贱女人，只把女人当玩物，甚至将王朝衰亡这样的大事都强加给妲己、杨玉环一类的“红颜祸水”头上。她暗暗握紧拳头，别人她管不到，但她身边的人一定不能让人随意轻贱！

        朱元璋被马秀英斥责得恼羞成怒，脸色阴沉如水，他心里十分不快，自己已经是统领几万人的大将，怎能还像以前被一妇人随意呵斥，即使这个人是马秀英也不该。他猛的抽鞭，策马先行。

        马秀英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闷闷不乐地跌坐在车厢里。她生气不仅仅是因为朱元璋轻贱逊影，更气朱元璋理所当然的态度。把奴仆当成类似于牛马一样可以交易的工具，是统治者最正常不过的想法，但对前世一直追求“合理合法、自由平等、公平公正”的马秀英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冲击。她亲眼看到朱元璋从低贱者转变成统治者，开始使用权利进行以前让他深恶痛绝的一切行为……她不习惯这样的朱元璋，她更害怕会变成第二个这样的人……

        逊影掀开帘子，进来跪在她面前，劝道：“主子莫为了奴婢和老爷怄气，奴婢不值……”

        “瞎说什么？”马秀英眉毛一挑，打断逊影的话，“别人可以轻视你，但你自己不能轻视自己。”

        “可奴婢天生贱命……”车厢里的光线十分暗淡，逊影的声音听起来绝望又无奈。若能做主，她当然也不愿意被朱元璋随便赠人，然而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做主的资格，即使朱元璋现在让她去死，她都不能反抗，何况只是送人。

        马秀英怒其不争地看着逊影，忍了忍终究没把前世提倡的人人平等的理论讲出来，这个时代的人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封建遗毒，自己就把自己划成了三六|九等的人，跟他们讲大道理根本行不通。她换了一番说辞，“你放心，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动你。你可是我影卫集团的女组长，许多事情都离不开你，我能把你拱手送人吗？”

        这话确实比什么大道理或承诺都有效，逊影顿时安下心来，一扫先前的沮丧，“是，奴婢还要为主子做事，不能离开主子。”

        马秀英心里愈发添堵，靠在窗框上说道：“你去看看嫂嫂他们，告诉她们马上就要进入滁州，让她们准备一下。”

        正在这时，杨云花寻了来，嚷着进滁州后马秀英必须给她一支娘子军统领。她这些时日无所事事，闲得都快发霉，梦里都在希望早建军功重扬杨家威名。

        逊影刚才王氏那边转回来，急忙奔到车前拦住，“杨姐姐，你也瞅见这支队伍里清一色的汉子，你让夫人上哪给你找一队娘子军，你别为难夫人了。”

        “夫人当初答应过我的。”杨云花提高声音，“滁州是个大县城，难道还凑不齐一支娘子军？”

        “让她进来。”马秀英吁了口气，虽然杨云花来的不是时候，但她的心情却莫名开朗了一些。女人就该去追求自己渴望的东西，不应墨守成规压抑自己的天性。她看看大大咧咧的杨云花，又看看谨慎小心的逊影，故意说道：“老爷想把你许配给费聚，你有什么想法？”

        杨云花立刻忘记娘子军的事，叫嚷起来，“凭什么！我姑姑都不能逼我嫁人，朱元……朱镇抚凭什么做主我的婚事，你们若再提此事，我马上就离开！”

        “跟你开个玩笑。”马秀英急忙拉住暴走的杨云花，安抚道：“谁也不能做主你的婚事，除非你自己答应。”

        杨云花渐渐平息怒火，不满地抱怨道：“夫人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会吓死人的，我当初就是为了逃婚才跑出来。”

        马秀英一阵心虚，她不止一次设想过把杨云花嫁给费聚，这样就能彻底将杨云花留在军中。此时见杨云花几乎炸毛，连忙转移话题，“你这丫头，说起婚事一点都不害臊，哪像名门世家出来的小姐。”

        “我们杨家儿女成亲从来都不受礼制条款约束，只重人品。”杨云花硬着头皮支吾，她其实更心虚，前段时间还差点绑个和尚成亲呢，也不知道那道衍和尚口中的马秀英是不是就是眼前人，她是不敢贸贸然向马秀英求证，心想有机会一定要找逊影问清楚。

        马秀英笑道：“军中这么多好儿郎，难道就没你瞧得上的？”

        杨云花正在回忆往事，一听马秀英还想在军中给她找夫婿，不禁皱眉道：“夫人，好端端的开这玩笑作甚？我是不会接受镇抚和你的安排。”

        “难道是我误会了，前阵子听费聚瞎嚷嚷，还以为他已得你青睐呢。”马秀英佯怒道：“这小子嘴上就没个门把，我得好好教训他，不能坏了你的名声。”

        “费聚？”杨云花脑海里搜索一阵，突然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当初在山寨跟我吹嘘你们有大军尾随在后的那个臭流氓？哼，这臭流氓骗得我好惨，害我竟然相信了你们的鬼话，白白把驴牌寨拱手相让！”

        “嘻嘻”逊影忍不住笑出声。说实话，她当时都没想到杨云花这么好骗。

        马秀英瞪了逊影一眼，干笑道：“呵呵，落草为寇终究不是办法，还是随军建功才是正道。你说做个女山贼有意思还是做个女将军风光？”

        “建功也得有人手啊，夫人你到底何时才让我统领娘子军。”歪了半天楼的杨云花终于想起此次求见马秀英的目的。

        “好好，等进了滁州就马上招募一些女士兵。”马秀英不死心地问道：“你真对费聚一点好感都无？”

        “那个臭流氓，最好别让我碰到，否则我见他一次揍他一次！”杨云花嘴上说着狠话，脸色却微不可查地红了红。烈女怕缠郎，涉世未深的杨云花何曾被人锲而不舍的追逐和示爱，要说对费聚全无印象那是不可能的。

        有戏，马秀英偷偷一笑，不动声色地说道：“那我现在就叫他过来，让你揍一次出出气。”

        “算了，我现在有事，以后再说。夫人你记得进滁州后就给我招募人手啊。”杨云花悻悻地拉长脸，几乎落荒而逃。

        “没准杨姐姐和费聚还真能成事。”逊影笑眯眯地说道，她瞧得出来马秀英很喜欢杨云花，这样一个爽朗单纯的女孩又有谁不喜欢。

        马秀英看着蹦蹦跳跳远去的杨云花，对逊影叹道：“影儿，其实你也可以像杨云花一样，不用卑微地看人脸色生活。你知道，我从来没把你当下人，在我心中，你是我的朋友甚至是我的小姐妹。”

        马秀英并不是为了拉拢逊影才这样说，她对逊影的包容让其他的丫鬟无不羡慕，许多次逊影说话做事逾越了丫鬟的本分，她都不以为杵，因为她是真正把逊影当成一个平等的朋友交流。这点相信逊影也深有体会，只看逊影不像白菱那些丫鬟做事战战兢兢、胆小入微就知道逊影其实也很喜欢这种似仆非仆，似友非友的相处关系。

        然而此时逊影的笑容慢慢敛去，低下头没有答话，她明白马秀英的好意，可是她和杨云花哪有相提并论的资格。杨云花的底气来自于她的出身，她是赫赫有名的杨家后人，她从小备受亲人宠爱关怀；而自己只是一个爹娘都不知的孤儿，除了马秀英照拂她，谁会把她一个奴婢真正当回事。

        帘子在经过激烈的晃动后渐渐归于平静，也彻底把阳光隔绝在外，马秀英和逊影缩在昏暗的车厢里都失去说话的兴趣，只有马车轱辘偶尔发出单调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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