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蕊将桂花豆腐买回来了。
对她来说即使几个铜板也是一笔不得了的开销，因此这碗豆腐被她一路小心翼翼珍惜万分地端回来。
沈聪见只有一碗，觉得吃独食实在尴尬，没有办法动口。
“一起吃。”
“我不饿的。”
沈聪的脑回路虽然有点直，但相处了几天，也明白李蕊是舍不得吃。
“我也不饿。”她没有试图说服李蕊，反而转向李萼：“李……萼哥饿吗？”
天人话语中那有趣的停顿让李萼眉眼含笑。
小家伙似乎羞于将“哥”这样的称谓说出口。
李萼正色说：“我也不饿。”她又问妹妹：“怎么办呢？要不然去街上问问，谁饿了就给谁吃吧。”
李蕊鼓起脸：“哥哥怎么也取笑我呢。”
李萼摸摸妹妹的头：“想吃就吃一点吧，就三口，不能多了。”又对天人道：“是我不让她吃甜，她小时候坏了牙，怕她吃甜牙疼。好了，今日你们也累了，就在这里歇着吃东西，下次再带你们逛。我去置办些东西回来咱们就回家。”
等李萼离开，李蕊在沈聪身边坐下：“长歌先吃。”
沈聪没再推让。
虽然不清楚李蕊的牙疼跟自己的“猪肉过敏”是不是一个情况，但客气来客气去的事情沈聪并不擅长。一回合说服不了对方就干脆认输，下次在别的地方补偿吧。
李蕊跟沈聪分吃了一碗豆腐，刚才的愁绪似乎都消散了。等李萼的时候快快乐乐叽叽喳喳地跟沈聪介绍起县城来。直到李萼回来她还意犹未尽。
李萼把把沈聪要求置换的铜钱取出来给她。
这一串铜钱沉甸甸的。
沈聪没有地方装，只好又拖李萼帮自己收着。
李蕊拉住沈聪的手。沈聪迟早要离开的事实带给她的阴霾似乎已经全部驱散，她甚至说：“等回去我绣只好钱袋给你。你一定要好好收着。”
“好。”
“长歌你喜欢什么花样的呀？”
“螃蟹？”
李蕊笑着张开手臂张牙舞爪地横着走了两步：“又笨又丑，为什么呀。”
“没有吃到。”
李蕊又扣住她手：“昨天下的笼子明天可以收啦，这次收的大肥蟹我们留下自己吃。”
“好。”
当晚还是沈聪睡在里间，外间床上是李蕊，地板上是李萼。
也许是新鲜感有点过去了，或者是这一天没有做道具消耗不大，沈聪睡得不是很熟。
朦胧间她听到外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几句低语。
“把长歌一个人留下好吗？”
“你想带他去？”
“我是怕他醒了不见人心里着急，要不然跟他说一声吧……”
“他睡熟了，吵起来做什么。我们早些回来就是。你啊……”
“哥……”
“他是迟早要走的，这些事不叫他知道好。”
“……嗯。我知道的。”
沈聪屏息静待。
李姓兄妹不知道要去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外面安静下来了。
沈聪下床走到外间，果然兄妹已经不在了。
她探头往窗边看了一眼，李萼李蕊的身影在朦胧月光下远去。
李萼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沈聪是个很奇怪的人。
她的头脑逻辑像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不懂得怎么拐弯。她总是弄不清楚别人行为与话语中的那些弯弯绕绕，不能阅读出他们隐藏在表象以下的东西。但她又对别人的情绪十分敏感。
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她很容易就能感受出来。
她听出李萼提起自己的时候的冷淡与戒备，听出李萼并不希望李蕊与自己接触。
可为什么呢。毫无征兆。
告诉李蕊自己会离开的时候，沈聪只感觉到李蕊在难过。
李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他早就知道沈聪会离开。他安抚沈聪的情绪，又帮沈聪安抚妹妹的情绪，还制造出两人单独相处的空间让两人和好。回家路上李蕊情绪恢复，拉着沈聪的手一路有说有笑，沈聪可以确定，李萼每次看来的目光都温和欣慰。
怎么突然又变了呢。
系统的好感度提示被她关掉了，因此李萼的变化不再有实时提醒。
沈聪打开记录。
李蕊的好感度稳定提升，而李萼的好感在刚刚落到谷底。
李萼的那些温和欣慰喜爱亲近就好像完全不曾存在。
可为什么呢。
刚刚发生了什么？
就为了李蕊想带自己去看他们兄妹隐藏的秘密吗？
沈聪毫无头绪。
她从窗口退开，查看了一番，发现白天买的东西还剩了一些在屋里，兄妹的生活用品也都好好放着没有动——沈聪猜测不出他们半夜带着米面粮油是去做什么。
他们要做的事情跟沈聪没有关系。
她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
即使李萼李蕊兄妹是一个游戏中的虚拟npc，沈聪也愿意尊重他们的想法和*。
她取消提示框，没有跟上去的打算。
白天的时候，她认为自己在游戏中一切发展顺利，看来太过自信。
李萼李蕊善良正直，如果跟这样的人都相处不好，那么跟其他人的相处能顺利吗。
游戏里有系统提示这样的作弊利器，现实并没有。
短短的游戏时间能够让她学会现实二十四年都没有学会的东西吗？
她安然长大，并不觉得自己非得跟别人交流感情。
但她也明白，自己一直身处简单的环境，就算不通人情，也不会碰撞得伤痕累累。
离开校园，外界的竞争环境要复杂激烈得多。
啊。母亲是因此才着急得给自己找来这么一个社交游戏。
沈聪原定的计划是先拿到一个身份，收集所处社会的信息，然后离开这里。龙王事件实在复杂，又有别的玩家借到本地势力，野心勃勃召唤伙伴。因此她远远观望，并不打算现在参与。
她的计划是先远离这堆烂摊子。
以游览模式进入游戏的时候，她被云道朱杀死。但她得到的不仅仅是死亡经验。云道朱所在一气宗里，少年男女队列整齐，跟随年长的学员练习法术与剑术。里面有些孩子年纪并不比沈聪游戏里的身体大。
理想状态是沈聪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一气宗或者相似的宗门。这些地方一定会招收弟子，她的目标就是进入其中学习技艺。宗门的环境就跟学校一样，比外界更单纯一些，更适合她发展。
沈聪决定不要节外生枝，在兄妹回来之前尽快入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几天收集信息，等拿到籍书路引就马上离开。
正要回屋里去，低头的时候却看见明显是李萼兄妹自己打的粗糙木桌上，放着一只打好轮廓绣到一半的荷包。
螃蟹图案。
沈聪把荷包拿起来，顺手使用了博物的技能。
【少女李蕊为天人沈长歌绣制的绣片。精心挑选的布料，珍藏积攒的绣线，精湛的绣工，希望这份友情可以天长地久，绣片上凝聚了少女满满的情谊。鱼肠公子（未完成）：佩戴可提高同类型npc对玩家初始好感度。？？？，？？？，？？？】
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比如鱼肠公子是什么意思，同类型npc又是什么。
但沈聪的头脑却并没有意图思考。
她想到李蕊早早把她推进里屋要她睡觉。因为兄妹生活拮据，晚上并没有照明的灯火，天黑下来之后李蕊就只能对着月光继续绣活。李蕊不想让她看到。
为什么这么着急呢？
因为她要离开。
李蕊害怕这件礼物赶不及。
在龙王事件发酵之前，应该趁早离开。
沈聪的心里却一瞬间产生了一些理智分析以外的念头：要不要稍微在李萼李蕊兄妹这里分配更多一点时间呢？
沈聪为自己的想法找到了理由。
至少要等李蕊完成这件绣品，上面附加的属性对她很有用处。
而且人与人是不同的，但人与人又有相似。研究遇见的每一个人，揣摩他们的思想状态，记录他们在不同情况下的反应，然后将他们当做基础模本，作为下一次遇见相似类型的范例。就像平常在实验室里依照试验计划进行的实验一样，只不过这一次的实验项目是“如何跟人交往”。
她已经有了跟李蕊相处的经验，但在跟李萼相处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
这个对象还没有揣摸清楚，动身离开太可惜。
那就多留一些日子吧。
沈聪向睡房走去。她仍旧不准备去打探兄妹的*，虽然从“研究”的角度来看，一直观察“研究对象”是一件必要的事情。
但沈聪决定换个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万一跟踪被对方发现，会失去研究对象的信任。
——她并没有想到：天人身体轻盈，行动敏捷，耳聪目明，在朦胧夜色中那对凡人兄妹根本不可能发现她的踪迹。
沈聪只是放下绣片，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等等，那是什么？
李萼李蕊兄妹的屋子在村子边缘，视野十分开阔。
在她目力的尽头，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在晃动。
这影子东躲西藏，诡秘猥琐，让沈聪没来由地觉得有点讨厌。
这么晚了，是什么人，在这附近做什么？
她心弦一动——那是刚才李萼李蕊离开的方向，是有人在跟踪那对兄妹！
不能正大光明地去做的事情都不会是好事。
沈聪打开门，朝兄妹离开的地方追去。
什么节外生枝、打草惊蛇、失去信任……沈聪把这些都扔到了脑后。
首先要保证研究对象的安全！
——她根本来不及分辨心里的焦躁来源。
那是她在忧心这对虚拟的、善良正直的、捉摸不透的、喜怒无常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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