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明月半缺，皎皎高悬。
沈聪小心隐藏在路边的树影里，远远追踪李萼兄妹的行迹。
野林变作农田，待收的农田又渐渐变成旷野，翻过山道，又走过一座简陋木桥，慢慢再次出现有人聚居的田园景色。
一路平静无恙。
这时，视线尽头出现一座小小村庄。
疾行的李萼兄妹放缓脚步，停了一会儿，然后朝左边的桑林走去。
快进入其中的时候哥哥李萼停了下来，妹妹李蕊先仗着身体瘦小从树篱缝隙钻了进去。沈聪没有靠近，远远听着不久后李蕊也停了下来，然后——那边响起一声短促吠叫。
原来是狗。
看守林地的恶犬还没有暴起就被李蕊安抚了下去。沈聪没有闻到可以引诱看林犬的食物的味道。如果不是李蕊用了游戏里什么沈聪无法辨别的手段，那就说明这是认识的狗……嗯，熟人家的狗。
果然，不一会儿李蕊打开栅栏上的一扇小门出来迎接李萼，看门狗也摇着尾巴吐着舌头高兴地跟了出来。
似乎闻到了什么，狗朝沈聪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低低地呜了一声。
李蕊蹲下身：“嘘……”
狗就乖乖跟她一起蹲在打开的小门这里看守，然后让李萼独自进了桑林。
因为有狗在，沈聪不敢冒险绕进桑林里去。她换了个下风向的藏身地方。虽然视野被挡住，不过李蕊那边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
她听见李蕊小声对狗说：“你这样是不行呀，有人过来了都不知道，才来得及叫一声，这样怎么保护林阿姐呢？”
“呼……”大概在被挠着耳朵的狗发出舒服的呼呼声。
“下个月抱只小狗来陪你。两个人的话一个被制住另外一个还能叫呢。你也会打猎啦。上次遇见林阿姐，林阿姐说你捉了一只山鸡呢，真了不起。下个月开始，要好好养着伙伴。不然就给你……找个小媳妇吧？”
“唔……呼呼……”
“小媳妇小兄弟都好，你们就能一起玩啦。我有个新朋友了呢，不行，不能告诉你名字。他可好可好了，看见他就很喜欢。可是他过段日子就要离开去找人了。也不知道找谁呢……”
“呼……”
“他还那么小，路上多辛苦呀。不过他是天人。天人要比我们厉害得多呢。力气又大……他把哥哥都举起来了呢。这么厉害，一定能平安的。哎，他走了以后会回来吗？要是我想他了要去哪里找他呢？那就跟永远不在了一样了啊……要是走的不是他是别的天人就好了。”
李蕊抱着狗蹭了蹭。
“阿蕊。”李萼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又要哭了。”
“哥你好啦？我才没有哭呢。”
“不喜欢那些天人？”
“他们要打龙王爷爷。”
李萼沉声说：“那半龙毕竟造了杀孽。
“可是……”
李萼安抚妹妹：“不过只凭那几个天人，做不到的。把虎头送回去，修了树篱我们就走吧。”
“嗯。”
沈聪藏在山道拐弯的地方，李萼兄妹离开时会经过。她忙又趁兄妹修树篱的时候换了藏身地方。
李萼身上背负的东西大部分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偷送给了住在林中的人。
负担自己生活的同时还接济他人，原来兄妹两个是因此拮据的。
李萼刚才还说了半龙。
先前他提起的时候只说龙王、妖龙。
她在这些方面想象力非常匮乏，直到兄妹两人离开，她也没有在“林阿姐”或者“半龙”和李萼李蕊之间的关系上有什么更近一步的猜测。
离开的李萼兄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这次没有再接近村庄农舍，他们顺水向下，之后钻入一片芦苇沼中。这片苇沼并不像之前与沈聪相遇的那片那么大，也没有那么泥泞危险。大约盏茶的功夫，兄妹从苇沼另外一边钻出，来到了一片向湖伸出的浅滩。
明月已经西斜了。
在朦胧月光下，眼前的大湖仍旧漆黑可怕。
兄妹两个整理出一小块空地，接着解开身上携带的包裹。
包裹里的不再是粮食，而是黄纸、冥钱、檀香……还有些沈聪不太认识的东西。
李萼伸手对着月光摆弄了一会儿，选定一个位置，在地面楔入木钉缠上红线，他随手折了一根芦苇，用小刀子休整几下做出一支苇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苇笛音色单调的缘故，他吹出来的曲子十分怪异。
李蕊在一旁把檀香点燃在水边插好，又把黄纸点燃撒了冥钱，随后自己进了红线缠绕的圈子。
她迎合李萼诡异的笛声跳起舞来。
像是狂风中疾摆的柳枝，又像是偃师手里牵线的偶人。
幽夜的湖边传来苇笛吹奏的怪诞乐声，夜风里是香纸燃烧的气味，还有麻衣少女狂乱的舞蹈，十分诡秘可怖。
这感觉不太舒服，沈聪明白过来，这恐怕才是兄妹两人真正的秘密。
她不想继续窥探别人*，于是准备离开，谁知竟然发现自己没法移开视线。
此时此刻，传入她耳中的声音，递进她鼻端的香气还有看进她眼里的舞姿都有一种怪异的魔力。
这是在祭奠亡者，还是在进行某种祭祀？
与其担忧这对兄妹，好像她更应该担心自己。
终于，仪式结束了。
兄妹将空地上的痕迹清理一番，站在湖边远眺。
不知他们在黢黑的夜色中看见什么。
李蕊拉着哥哥的袖子：“那些天人要是惹怒了龙王爷爷……这里又要遭殃了。三年前的亡魂还没有安息，这一次……”
李萼打断妹妹的话：“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阿蕊，走吧。”
“嗯。”
“累吗？哥哥背你。”
这次李蕊没有拒绝：“哥哥背我。”
李萼朝妹妹李蕊蹲下身。
沈聪也刚刚才从那迷惑人心的舞乐中恢复过来。
沙沙沙沙。
她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
隐没在风摇动芦苇的声音里，但绝不是风在摇动芦苇。
她凝神戒备。
那声音越来越靠近她……一条蛇！
黑底红环。
这条蛇擦着她的脚踝过去，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往李萼李蕊的方向游去。
李蕊正站在躬身的李萼身上，准备跳上哥哥宽厚的背脊。
蛇则半身直立，三角头颅微微摆动，要朝一无所知的李蕊发动攻击。
李蕊真的一无所知吗？
这对奇怪的兄妹，夜半钻进苇沼，看起来毫无防备地进行祭祀……真的对苇沼里的危险毫无准备吗？
经历这一夜，亲眼目睹他们所拥有的那种奇怪的力量，沈聪对李萼兄妹心存疑虑。
然而……
“躲开！”
她最终还是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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