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村虽然叫村，实际是z市下属的一个县城。程逸的父母都是县城里的公职人员，爷爷在老家务农，丧事也在老家办。

        程诺和程逸开车到了爷爷老家时，门口程逸的母亲李玫早就一脸担忧地在那里等着了。程诺和程逸下了车，程诺叫了一声“婶儿”，李玫呜咽一声，低头拍了拍程诺，说：“进去吧。”

        爷爷只有两个孩子，程逸的父亲程俞力是大儿子，而二儿子还没成家就车祸去世。

        低头走进绿色的铁门，越过院子里精心修理的花草，程诺走进堂屋。堂屋正中央放着一口暗红色的棺材，程俞力披麻戴孝的坐在那里，正神色压抑地和周围的几个男性亲戚商量着什么。当抬头看到程诺时，程俞力显然是一惊，周围几个亲戚见状，也住了嘴。

        “叔。”程诺嗓子酸的要命，一叫出来，眼泪就流了下来。抬手抹了两把，程俞力已经站起来，一把将程诺抱在了怀里。

        “你这个死小子！这么多年去哪儿了啊！”五十多岁的大男人，心疼地抱着瘦弱的程诺，嚎啕大哭起来。

        程诺任凭程俞力抱着，压抑和悲伤让他的眼泪一刻不停，他真的好久都没有那么难过了。喉咙酸涩得要命，程诺只是啜泣呜咽，却始终不能放肆哭出来。

        当晚，爷爷就下葬了，扶棺的是程诺和程俞力。

        下葬后，程诺帮助程俞力父子招呼亲戚和帮忙办丧事的人，收拾完时已经是深夜十点，家里的人都送干净，最后就只剩了程逸一家三口还有程诺。

        丧事处理完毕，一家人却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来。程俞力一天下来仿佛苍老了十岁，坐在马扎上安静地抽着烟，烟雾缭绕在他满是胡茬的脸上。

        “诺诺，你这么多年都在哪儿呢？怎么样？”

        程诺知道免不了被问，也没打算隐瞒，只是说：“一直在b市，做销售。挺好的，同事和朋友都不错。”

        听到程诺说不错，程俞力算是放心了些，叹声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闯荡，但当年说什么也不该一声不吭地就走，你学习那么好，高考都没参加……唉。”

        说到后面，程俞力越说越无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七年，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这次回来，以后要常和家里联系。”程俞力叮嘱一声，站起来后朝着床上走去。

        陪着爷爷在急救室待了一夜，又忙活了一天丧事，他的体力已经透支干净。程俞力一上床，李玫站起来，眼神在程诺和程逸两人身上定了一下，神色复杂地也上了床。

        程诺和程逸进了里屋，程逸开了电褥子，程诺拖鞋后和衣躺在了外面，程逸看了他一眼，拖鞋上床后，躺在了程诺的里面。

        “你什么时候回b市？”程诺侧躺，对着床边，程逸就侧躺在他的身后。两人小时候来爷爷家，也是住这张床上，也是这样睡在一起。

        “我没请假，明天回去，等头七的时候我再回来。”程诺疲惫地说。

        “你在b市哪里？”程逸问，“回去后，我能去找你吗？”

        黑暗中，程逸怕影响父母休息，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程诺睁开眼，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沉默半晌，说：“可以，和我合租的两口子人挺不错的。”

        说完之后，程诺久久没有回话，黑暗中，两人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最后，都沉睡在这夜色里。

        农村丧礼风俗讲究，第二天程诺帮忙忙活了一上午，可是准备走时，程俞力不乐意了，死活要让程诺在家待几天。程诺无法，只能退了票，这一待，就待到了头七结束。上完坟后，和程逸一起坐上了回b市的高铁。

        两人回到b市，程逸要了程诺的地址后，上出租车走了。今天是周末，程诺打车回了家。开门进去，严羽跑出来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老人去世七天了，悲伤也散晕开来，没一开始那么浓稠。程诺虽没那么难过，但心情还是有些低落。不想让严羽担心，他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问严羽：“今晚吃什么？”

        和程诺一起生活那么久，严羽多多少少知道他的性格，有什么都藏在肚子里，严羽没多问，说：“晚上咱们吃火锅呗！”

        “那能不能多买点肉？”程诺不满地说，“你减肥害得我和老林也减肥，只能涮菜。吃火锅的乐趣都大打折扣。”

        “行行行。”严羽瞟了个白眼，去卧室叫林风：“老林，陪我去超市买火锅材料！”

        “哎，你俩出去，顺便帮我把这个送干洗店里。”程诺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问道：“最近k大有订货吗？”

        “有，周一去送。”严羽作为内勤，负责出单子，这些事情她门清。

        接过程诺手里的围巾，严羽目瞪口呆，拽着程诺说：“卧槽！大诺诺，你什么时候买的burberry的围巾！正品七八千呢！你这仿得也不错，在哪儿买的，我也要给我家老林买一条！”

        “七八千？”程诺不可置信地拿过来后摸了一把，问道：“会不会干洗坏了啊？要不我手洗？”

        “你这么懒的人还要手洗围巾？”严羽古怪地说，“这到底谁的啊？”

        “上次k大耗材出错，打电话的那个宋教授的。我这次刚好跟他坐着挨着，他见我穿得少，就把围巾给我了。”程诺如实回答。说起来，那个宋教授的手表好像也很贵啊。

        “要不是那个教授是男的啊，我还以为他看上你了呢。”严羽说着找了个袋子将围巾装好说道。

        这句话说得程诺心里有些别扭。那个教授虽然是个男的，但也喜欢男的，不过绝对不会喜欢他这个男的。

        严羽和林风出门后，程诺换掉衣服放进脏衣服篓里，洗个了澡后躺在床上睡了过去。这七天虽然一直和程家生活在一起，可是长大了以后，再回到那个家里，远远不是以前的感觉了。

        程诺一觉睡到下午五点，门外有人敲门，他迷迷瞪瞪的从床上起来开门，门一打开，林风抱着一堆吃的喝的采购用品就扑了进来。

        一把接过林风，程诺哈哈笑起来，说：“严羽这是去抢超市了吗？”

        说话的功夫，程诺一抬头，瞥见了站在严羽身后的程逸。程诺笑容一顿，严羽已经招呼着程逸进来了，边进来边说：“大诺诺，你睡得太死了吧？人家敲门都没听到，一直坐在楼梯上等着，这么冷的天，你也太没良心了。”

        林风进门放下东西，就招呼程逸坐下，程逸笑着和严羽他们说：“不关他的事，他睡觉一直都睡得沉。”

        这么亲昵的一句话，让严羽和林风对视了一眼，看向程诺时，程诺介绍道：“这是我大侄子。”

        程逸：“……”

        程逸作为大侄子，被严羽热情地留下来吃了晚饭，饭桌上，几个人闲聊着，也捋清楚了程诺和程逸的关系。严羽知道程诺亲生父母的事情，养父母和他为什么从养父母家里跑来b市，他一直没有说过。

        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怕勾起程诺伤心，严羽也就没问。吃过饭后，程诺穿上羽绒服，说要送程逸走，然后两人就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你这羽绒服网上买的吗？号太大了。”程逸和程诺边闲聊着边走。

        甩开胳膊走了两下，程诺说：“本来买了给爷爷寄过去的，结果接到了你电话，扔了挺可惜，我就自己穿了。”

        提起爷爷，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压抑了下去。

        “我这次过来认认门，以后会常来。”程逸说。

        到了小区门口，两人停在那里等出租车，程诺拿了根烟点上，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在老家办丧事的时候，听几个亲戚聊过，程逸好像有女朋友了。

        看着程诺，程逸笑了笑说：“你不在，我怎么结婚？”

        程诺哼声一笑，似是觉得好笑，又似是觉得无奈。

        “你就差我这一份份子钱么？”

        出租车刚好过来，程逸打开车门，冲着程诺一笑，说：“不差。”

        程诺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他躺在床上，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心里越来越觉得别扭，别扭到怀疑人生的地步。整个周末都在这种别扭中度过，直到周一他随着仓库的车去了k大实验室，刚好碰到了实验课刚刚结束的宋城。

        宋城穿着白大褂，手上是白色的乳胶手套，正微低着身子，耐心听着身边的女生问着什么。他戴着金丝边眼镜，镜框将他深邃的眼睛圈起来，让人更加看不透他的神色。

        待女生说完后，他薄唇微微抿了一下，手指捏着乳胶手套，慢条斯理地脱了下来，露出一双骨节分明又修长的双手。

        沉声和女生们说了两句，几个女生连声点头，然后笑着跑开了。宋城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抬头望着实验室外，湿漉漉的手指捏着白大褂的扣子，冲着正看着他的程诺，一粒一粒地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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