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罱皑宗与其他宗派想比,有一处很特别的地方。
它的修炼秘笈特别少,少到只有一本。
这本秘笈只记载心法。
它也很薄,薄到只有九页。
这九页里,记载了春生道人所有的智慧。
但它的最后一页,也就是罱皑心法第九重,是空白的。
莫方大师兄曾讲解过这一页空白。他说,心法第九重,忘言忘意,最是难懂,就连他也难以参破。
对此,史家则另有一说,他们认为,第九重心法之所以空白,是因为《罱皑心法》是春生道人飞仙前那刻写下的,当他写到第九重,肉身已然飞仙,来不及写下最后一句,故留下一页空白,成为心法里最美中不足但又最为玄妙的一片苍茫之地。
而常安觉得,第九重之所以空白,是因为春生道人懒得写了。
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罱皑宗的秘笈如此精简。
但反观其他宗派,就决然不同了。
别的宗派藏着大量的修仙秘笈,用巨大的藏经阁关着,一些重要的珍稀的甚至有法阵封禁,非亲传弟子不得习用。一个普通的弟子除了修习宗派的独门心法,还要在众多的秘笈里挑选出适合自己的外功和法术。修习心法的作用在于将天地灵气吸纳至体内,凝炼成自己的灵力;外功则将武器的使用套路传授给弟子;法术则是直接发动体内的灵力以作攻击,通常按照法术秘笈记载的咒语施放,有的会使用法器作为辅助。通常来说,普通弟子要学习一种心法(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独特的心法,一般来说一个人只修习一种,多了会走火入魔)、一种外功、一种法术。因此他们的修炼要比罱皑宗的忙至少三倍。
而罱皑宗则秉持开放型管理,粗放式教学,散养式畜牧,除了修习罱皑心法,外功和法术都不作教学,甚至在罱皑山里找不到一本外功秘笈或法术秘笈。这是整个长泽大陆唯一个不修外功和法术的宗派。
为什么呢?
莫方大师兄说过,飞仙只看心法修为,境界越高越容易飞仙,而外功和法术只是为了争斗残杀才发明出来的,对飞仙毫无益处,不学也罢。罱皑宗是上百个求仙之门里最纯净的宗派,所以在这里只学心法,不学其他。
若是这样,罱皑宗人岂不一群弱鸡,任人宰割?
莫方大师兄又摇摇头,说,心法是根是干,外功术法是枝是叶。心法修好了,根扎得深,干长得直,枝叶就可以随心生长,自由舒张,无需法古效前人,自有心中一本通。
也就是说,罱皑宗不包教外功法术,这些得由自己摸索。
罱皑宗弟子由于甄选严格,天赋禀性皆与罱皑心法相适应,也得益于修炼时的博大自由,他们的内功修得扎实,而外功和法术,则根据各自的爱好和关注,形成了每人一套、人人相异的境况。
就比如罱仁殿屋顶的宫羽徵师兄。他已入金丹期,内功修为在第六重,素来寡言少语,也不与他人往来。平日喜爱弹琴,一张古琴在手,无论风雨,都不离主殿屋顶那床瓦片。他的法术以琴为依托,在弹奏中施放。一曲过后,再强的人,也得跪在他身前,抱着他的脚,痛哭流涕的说:
“太好听了,能不能多弹一曲啊!”
而现在,宫羽徵一动不动。
就算常安抱着常守烽,跳上了屋顶,来到宫羽徵身后,他也一动不动。
从这里看去,罱皑宗的一殿四院尽在眼底,风景相当漂亮。
但显然,宫羽徵呆在这里不是为了看风景。
“少爷坐好。”常安放下少爷,两人并排坐在屋檐上。
常守烽全身捆着,只能勉强调整姿势。他的脚在半空中晃荡,手也借不到力,心中一点都不踏实,只能紧紧靠着常安,生怕滚下去。
常安对宫羽徵说:“师兄你好,我们是新入门的弟子,莫师兄叫我们来向你学习平常的修炼,如果打扰到您,我们会离得远一些。”
宫羽徵缓慢地转头,一共用了八秒才成功地让正脸对着常安。接着他缓慢地点头,又用了八秒。最后他说:“行。”就转回去了。
“谢谢师兄。”
他们就开始观察宫羽徵是怎么修炼的。
现在是早上,高山上气温不热,但晴天里的阳光依旧让少年的额头布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们感到小小的地震,但不是宫羽徵做的,只是菜园浇水施肥罢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
宫羽徵一动不动。
常守烽本就和常安并肩而坐,他一低头就凑到常安耳旁,小声地说:“为啥宫师兄许久也没有动作?”
“快了快了。”常安望望天色,给少爷擦了擦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打开来,捏起一块绿豆糕送到少爷嘴里,“刚好我带了些零嘴,少爷我们边吃边等吧。”
常守烽看了看嘴边的绿豆糕,偏过了头,说:“我不要下人喂食,多没面子啊,你解了我身上的绳子,我自个儿吃。”
“少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绑住你吗?”
常守烽摇头。
“因为,如果不绑着你的话,你就会跑去外门弟子那里,将他们的工作都做完,搞得外门弟子没事可干,无聊至极。”
“那是他们的种植饲养技术不到家,我忍不住去提点一下而已。”
“少爷,修仙最忌忍不住啊。”常安一副老油条的嘴脸说,“少爷生于医药世家,自小就乐于助人——说不好听就是老妈子性格。”
“有这么说主子的吗!”常守烽不满地说。
“我这是夸主子人品好嘛,要不是常家,我早就死了。”
“要不是我,你也修不了仙。”
“对对对,少爷待我最好了。”常安拍完马屁,话锋一转,说,“可是少爷,你这不做事就不舒服的性格,不适合修炼这门闲静的心法,所以现在得强硬地让你静下来,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周,借此感受悠闲慵懒的美妙。”
“什么!”常守烽大惊,“还得绑一周!这怎么成!我还有很多事要干呢——”
“少爷安静!”常安伸出两指,按住少爷的嘴唇,“师兄有动作了!”
常守烽虽是愤怒,也强压下来看向宫羽徵。
只见宫羽徵的手缓慢地搭在古琴上,摩挲摩挲,然后勾了一下。
“得愣儿~”
他们就听到这么一个音。
然后,宫羽徵又不动了。
“就这样!?”常守烽张大了嘴。常安趁机塞了一块绿豆糕进去。
在少爷忙着咀嚼的时候,常安解释说:“宫师兄的修炼方法是‘慢琴’,每刻钟只弹一个音,于是每个时辰弹八个音,一天弹九十六个音。”
“那他一天都弹不了一首曲子。”常守烽对这样的修炼方法感到明显不适,整个脸都是苦的,“我们要呆在这儿看他到什么时候啊?”
“呃……”常安想了下,说,“先呆一天吧。”
“啊——不要!!!”常守烽剧烈地挣扎起来,“这样太无聊了不得闷死我!”
“少爷请冷静!”常安扑了上去,将堪堪掉下的少爷拽了回来,“说好的努力修炼呢!说好的要超过我一大截的呢!少爷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吃苦耐劳的少爷了!呜呜呜呜!”
“你哪来的资格教训我啊!最最好逸恶劳的不就是你吗!”常守烽气得大叫。
“得愣儿~”
在两人争吵之间,宫羽徵又拨了一下琴弦。
罱皑山上,风景正是独好之时。
及至日落,又别有一番独特滋味。
对于常安来说,时间过得很快。
而欢乐的时间,就过得更加的快。
当他小小地打了个盹,面前就迎来了徐徐下降的夕阳。
宫羽徵还在抱琴独坐。
蓝袍风扬猎猎。
琴弦微微颤动。
显然,他刚弹了一个音。
也就是这个音,使常安醒来。
不远处有些弟子,三三两两,聚点成流,都向着知味堂走去。
常安知觉,现在是晚饭的时候了。
“少爷,是时候吃饭了……少爷?”
常安回头。
他看到常守烽在瓦片上打滚。
他从屋檐边上滚来。
紧扎的绳子使他滚得很顺利。
然后他碰到常安。
他又开始往那边滚去。
“少爷!!!”常安把少爷抓回来,只见他眼神恍惚,嘴里念念有词,身体在常安的怀里不安地弹动着。
“好无聊……好无聊啊好无聊……”常守烽不断重复。
不好!
常安一不小心睡了过去,把少爷晾在一旁,将人家活活闷疯了!
“少爷你振作一点啊少爷!”常安赶紧解开绳子,抓着常守烽的双肩,用力地前后摇晃,“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可以吃饭啦!我们去吃好多好吃的吧!有清蒸鲈鱼番茄炒蛋凉瓜牛肉三色蛋羹还有吃不完的白米饭!”
“好无聊啊好无聊……”常守烽呆滞地说。
“居然连吃饭都唤不回少爷的神志……”常安皱眉思考良久,一咬牙,狠心的从怀里拿出一物,“少爷你看,这是什么!”
少爷的双眼缓慢地聚焦在常安的手,他拿着的是一本书。
一本医书。
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常家医典之一,《小孩痴愚诊疗口诀》。
“啊……是医书……”常守烽逐渐回魂,眼里放出的光芒,“我的医书!”
“是的少爷,是你的医书!”常安用鼓励的口吻说。
“医书!!!”常守烽眼含泪光,扑进常安怀里,抓着医书高举头顶,“今晚我要看医书!”
“好的少爷,今晚就让你看个通宵吧!”常安抱着少爷,笑着,眼里却滑落了一滴流星的眼泪。
“得愣儿~”
宫羽徵又拨了一个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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