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今日本是个晴好的天,最适合搬个躺椅出来,到榕树下美滋滋地睡觉。
但常安没有这么做。
窗外的阳光窗里亮堂,均匀撒在房间里。常安就躺在床上,一脸郁卒地捂着肚子,两颗眼珠苦成皮蛋,隔三差五翻个身子,嘴里还有些意义不明的嘟囔。
不得了,出事了。自从进了练气期,常安那是牙好胃好,饭菜越吃越香,根本不在意修士的辟谷设定。照理来说,修了仙的人,自然觉得天地灵气更加好吃,于是随着修为增长,俗世的饭菜就越少入口,当然如厕的频率也越来越少(但由于修仙使身体功能更强悍,就算好几个月方便一次,修士也不会便秘)。不过,常安可是活了两辈子的资深大俗人,吸了罱皑山一茬又一茬的灵气,反倒滋养了他的胃口,现在他的饭量比少爷还多出一半,结果少爷老说他好吃懒做笨过猪。但少爷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因为他见着常安脸蛋圆了,身子高了,活泼好动,不再是以前风吹就倒的弱鸡样,心里也是高兴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仆人威武,主子也风光嘛。
可是今天,常安遭遇了突发事故。
他居然吃坏肚子了。现在他的肠胃叽哩咕噜地叫,他毫不怀疑身体里的大肠和小肠正在上演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走天涯。那种痛又不是真痛,说不痛又憋得难受,想拉又拉不出,想呕也呕不了的感觉,真的既凄惨又迷幻,他都说不出到底是身体上的难受还是精神上的难受,反正身心都夹在一个电饼铛里,翻来覆去地煎着。
穿越过来两个月,一直倍儿棒的身体,居然生病了。老实说他是不信的,因为全罱皑山的同胞,只要进了练气,就没生过病,而且连没进练气的少爷都活蹦乱跳的,怎么他就中招了呢?
“一定是少爷的那盅汤药……”常安有气无力地磨蹭,以肚皮为中心,顺时针旋转,将头挪到床尾,两腿夹着枕头,然后又旋转回来。
早上他起床,一开门就踢到什么,哐当地响了一下。他低头,门口放着一个长方木托盘,上头摆着一个白底蓝纹陶瓷炖盅。“这是少爷炖的汤药?”常安好奇地捧起炖盅,打开来闻了一下,汤已凉透,但是里面的味道实在好得夸张,完胜百珍柜的流水线出品,堪比巴黎米其林三星饭店的大厨出品(尽管常安只见过地上滚的米其林,没吃过餐厅里的米其林)。他想到昨晚不知怎的就在温泉里睡着了,应该是少爷将他抬了回来,还顺便……换了一身衣服……
常安有点脸红,抱着炖盅自语:“大概是少爷觉得我昨晚没吃饭,特意炖了些汤药给我吧,嗯,少爷真是个好少爷,这辈子穿越到他身边真的超值啊~”
常安回房喝光了炖盅里的汤药,他看到了异彩纷呈的幻觉,铁达尼在名贵药材浸泡的药之海里踏浪空翻,然后一头栽倒,深深地沉浸在幸福之乡。这时常安也倒在床上,双腿乱踢。因为这汤药的味道实在太好喝了。
但是,高峰过后总有低谷。不知怎的,常安的肚子就搅了起来,肠胃发出不可名状的粘腻的气响,接着一波又一波,徐徐不急又慢条斯理的闷痛让他难受地呜咽,但又呜不出什么声音,他的气儿全散了,只能一翻,又一翻,生疏地重复着咸鱼翻滚,滚在一个长方形的逼仄的白沙滩上,可怜地散发着霉味。
正当常安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从肚脐眼里泄出去时,常守烽推门而入:“懒鬼常安,起床了!”
他看到常安横在床上,头颅倒挂床边,脸色堪比过期白菜干,大惊之下一步跨了过去抱住常安:“常安你怎么了!?”
“少爷,我……我……”常安话没说完,常守烽就放下常安,箭冲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二指宽的木盒。他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颗常家秘传的八宝续命丹,那是整个常家唯一一颗几乎能使人起死回生的珍贵丹药,常夫人爱子心切,特意让他带来罱皑山以防不测。
常守烽取出药丸,另一手捏开常安的嘴。当药丸离常安的嘴唇还有0.01公分,常安终于激发出顽强的求生意志,叫道:“少爷,其实……我肚子疼!”
“……你早说嘛。”常守烽将药丸放回木盒,“待会我熬点药给你就是了。”
“是少爷行动太快了……咦,少爷呢?”
常安说话的茬口,少爷又一个箭步出去,把药塞回他的秘密小箱子里头。
常安:“……”
常守烽在厅里摆了个小型药炉,丢了几块红色晶石下去,再把火折子伸入,晶石便开始发红发热。他往黑砂锅里放了药材,搁在火炉上。他回到常安房里,问常安:“你怎么好端端的就肚子疼了呢?”
“少爷,这就得问你了。”常安委屈地指着桌上的炖盅,“我喝了里面的汤药之后就开始疼了,少爷你往里头丢了什么东西进去啊……”
“不可能,我的气血双和养命汤绝对不会喝到胃痛。”
“可是早上我喝的时候它都凉了……”
“本来就是要放凉喝的,冰镇的话效果会更好。”常守烽为自家的秘传汤药辩护。他想着想着,忽然说,“莫非昨晚……”
“昨晚?对哦,少爷,昨晚我在温泉里睡着了,是你把我背回来的吗?”
“嗯,昨晚你……”
少爷忽然脸红了起来。他没往下说,倒是后退关门,留下常安在房里一脸问号,一肚辛酸。
“可能是我昨晚疏忽,让他肚子受凉了吧……”常守烽一想到昨晚的事,浑身鸡皮疙瘩一呼百应,全体起立。昨晚天色很黑,月色很美,烛光很朦胧,一看就是要发生点什么的样子,而那点什么也的确发生了。常守烽将常安抱回房间,解开胡乱捆在一块的衣服,拿一条干净的手帕,颤抖着去擦常安身上的水珠。这差事老不轻松了,少爷只觉满手臂都是浆糊,动也难动,尤其擦到常安的肚脐,他就想起不久前常安的双手带着纯粹的灵力,深深浅浅地按过他的……哎!少爷退了两步,转身,深呼吸三次,才又踅回来。他想加大力气,报复之前那恶劣的搓背酷刑,但是现在就用掉了力气,呆会怎么办,呆会还要一路往下,擦常安的小常安呐!
少爷往下瞥了一眼,——噫吁嚱!少爷无声破门,冲到门口的矮榕树下,深呼吸三十次,折返。
等他终于换好常安的衣服,门前这棵矮榕树掉了二十片叶子,因为缺氧。
现在,常守烽又感到缺氧了,一定是火炉使内室闷热。他打开门窗通风,迎面却走来两个外门弟子。他认得,是负责管理山脚鱼塘的师兄。“常师弟,今天有空吗,我们想请教一下——”
“对不起!晚辈今日有紧要的事,两位师兄请回吧,我一定改日拜访!”常守烽急匆匆说完,嘭的又关上门,跑回房间挥笔写了一张纸条,贴到门上——今日有事,恕不接待。
开玩笑呢,他的仆人都病倒了,还想他操心山脚下的鱼?
常守烽才把门闩上,常安就扶着门走出来了。
“常安你出来干嘛!快躺回去!”常守烽又推又拉,总算把常安劫回床上,盖好被子。
“少爷,我想去泡温泉……”常安抓着少爷的衣袖,楚楚可怜地说,“还有四天温泉就消失了,呜呜呜……”
“现在消失了,两个月后不是又会冒出来么。”常守烽拧头,不看常安那双特意用晶莹泪花修饰过的眼睛,“你就是在温泉里睡着了,肚子受凉才得病的,现在不能去泡。”
“可那个是灵泉,说不定有治病的效果呢。”
“要是能治病你现在就不会一副死猪样儿啦。”
“哼,其实少爷不想承认我生病的罪魁祸首是你亲手炖的隔夜汤,才把它赖到灵泉上吧!”
“我才没有!”少爷暴跳,要捏常安的脸。双手到位,都快使劲儿捏了,少爷一个念头闪过,唉,跟病人计较什么呢,常家对待病人可不会这么没风度的,要是爹妈见着,一定要教训他了。
少爷叹气,垂手坐在床边。常安见少爷反常,拿手指戳戳他背脊。“少爷……怎么了?”大概,是质疑了常家的药方,让他不高兴了吧。也许少爷熬那盅汤,实在花了不少心血,他见这两天少爷把自己关到房里跟药材通宵较劲,为的……是这盅叫什么来着……听着就感觉能治疗更年期症状的汤。常安缩了缩头,心虚得很,本想跟少爷道歉,不料肚子里又搞行为艺术,他弓成一粒,咿哟喂地吟唱起奇怪的部落旋律。
“常安!?”少爷转身过来,“肚子又痛了?哎,你的手这样捂着会更难受,放开,好好地摆在两边——别又缩回去啊!……真是的,睡也没个睡样……”
常安瘪着脸说:“少爷,我肚子疼,两个手不抱个东西支撑一下,就会感觉浑身不聚财啊。”
少爷用一种同情低能小孩的目光安抚着他。
“少爷,我知道你的眼睛很漂亮,不用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会害羞的。”
“唉。”少爷起身,“服了你了。”他从自己房间里拿了一个草药包,丢到常安怀里。“抱这个吧,好歹有些静心安神的药材,闻着也有香味。”
常安抱着草药包,又顺手将它捂到肚子上。
常守烽伸手,将药包提到他胸膛。
常安用下巴顶着药包,可怜兮兮地望天,肚子一搅就闷哼一声,搅的时间长,就哼出了rap。
药包有香味,但是很小,一个巴掌张开就到头了,原是给人放行囊里避虫用的,常安闻着闻着,又觉得药味太冲,想咳嗽。
常守烽坐在床边看书,等外头的药煎好。忽然一个东西从腰后伸了出来,他放下书看,原来常安把药包搁到他腿上。
“怎么了?”常守烽回头闻他,“不喜欢这个草药包?”
“味太大,有点难受。”
“真是娇贵。”常守烽说着,把草药包丢到书桌上。
他想到把自己的被子卷一下给常安抱,可是他站不起来,因为常安抓着他的腰带,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将他的腰圈住。
“常安!?”少爷有些无措地吊起两手。
常安蠕了过来,把脸贴着少爷的背。
“不如少爷给我抱一下吧。”常安半个身子蹭上少爷的背,然后往枕头一歪,少爷就顺势倒了下来。“昨晚我发现,抱着少爷,真的好舒服啊,一抱就想睡觉,所以昨晚就睡着了。”常安吸了一鼻子气息,满足地说,“而且少爷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跟那个草药包不一样,好好闻……”
“唔……!!”少爷僵住了,全身关节一下子变的*,幸好常安贴着他的后衣领,没发现少爷脸红的出汁,不然他准以为少爷得了比他还严重的病。
少爷的脑海里有个洞窟,洞窟很深,很暗,这时它怒吼着,从最深处爆发一声长啸——
啊啊啊太密了太密了常安整个身体贴在他后面!就连腿也……腿才是大问题!他从小到大几乎一个人睡,家教甚严自律甚笃,从来没试过如此猖狂放肆不知羞耻的四腿交缠——常安右腿弯曲,从他两腿间钻了进来,另一条腿跨在他的左腿上,现在他感觉自己两腿都要废了,右腿承受着三条腿的重量,左腿又夹在常安的双腿间,一边难受一边羞耻,偏偏常安还在他后边不断动作,调整最舒服的姿势……
这是地狱!用羞耻活埋世人的地狱!
“少爷,你干嘛发抖?”常安天真地抬头,下巴搁在少爷的耳际。“哇,少爷,你的脸好红!”常安惊呼。
“我没事……你快躺下!”常守烽心里不断爆炸,还要顾忌病患的心理承受能力,语气不能太重,动作不能太大,什么都要掂量着力度。他马力全开又空耗能量,很快就累得够呛。等他缓过劲来,终于能脸朝上翻个身子,他发现常安终于睡了。常安皱着眉头,表情,有时动两下嘴唇,发出一点不太舒服的声音。常安的鼻子靠着少爷的肩,呼吸来回,让他肩膀那一小块地方热热的。
常守烽静静地看了常安一阵子,挺起背脊,将他压在身下的常安的手拖出来,轻轻地握着。这时他听到一阵风,从半开的窗里钻了进来,枕边的医书随风翻了几页。墨字黑而不拘,是常守烽的太爷写就的,医治腹痛的一些方子和经验。他感到世界安静了下来,夏竹院里的鸟雀不叫唤了,山林树木寂然摇曳,每摇一下,太阳就往西移动很小很小的一点距离。
不多时,常守烽闻到了药味。他起床到客厅,提走药锅,舀了一碗水倒进炉里,滋的一下,那几块红色晶石就黯淡下去,不发热了。
常守烽把药倒在碗里,凑近闻了一下,点头,是碗好药。
然而这碗药一来到常安房间,常安就醒了。
“什么怪味……”常安闭着眼,捏住鼻子说,“好苦,少爷你的气味怎么比大猩猩还浓郁啊……”
“难道你闻过大猩猩的气味?”
“唔,在动物园……嗯!?”
常安睁开眼睛,眨巴眨巴,就看到少爷端着一个碗站在床前。碗里冒着热气。
常安确定屋里的苦味就源于那碗东西。
“来,常安,趁热喝下。”常守烽把碗递到常安面前。常安支起身子,看见碗里装着一种浓稠的棕黑色液体。
“呜——!”常安捂着鼻子,双腿一蹬,整个人缩到墙角。
比起诡异的黏糊状,那药,真正要命的是味道啊!那碗里是一百头出生到成年都没洗过澡的非洲大猩猩在一次暴雨狂欢中把身体的污泥都搓洗下来放到一个罐子里进行了半年腌制之后所得的精华吗!为什么少爷的表情还如此淡定!常安毫不怀疑,他喝了这碗药,肯定会高呼“surprise!!!”然后身体发光,背景变成鲜艳的色彩,再响起一曲激动人心的音乐,接着光芒“逼拎逼拎”地绽开,露出华丽变身之后的他——一头高贵的纯种非洲野生黑猩猩!也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洗过澡的!
“少爷……我不想喝那个……”常安将自己缩成最不显眼的型号,用我见犹怜的表情微微仰头看向少爷。但是逆光之中,少爷的五官是超然物外的。他平静,手中的碗也稳稳当当地,逐渐向常安移动。
“常安,这剂药是我太爷流传下来的,治疗腹痛最有效的方子。”常守烽温柔地说,“小时候,常家有小一阵子的四世同堂。那时我还小,有天我贪玩,吞了池塘里的蝌蚪,腹痛发烧,三天也好不了。后来爸爸请出了太爷,他老人家亲自熬了这味药,让我服了七天。从那以后,我就没再腹痛了。”
“少爷……你这么清楚小时候的记忆,那你记得喝药时,年少的你心情是怎样的……?”
常守烽微微一笑,将药端到自己嘴边,啜了一口,表情令人骇然地毫无变化,甚至嘴角那一丝微笑还加深了三分。“我的功力自然不比太爷,味道大概只有七成,但我觉得对付你的病,这碗药已经足够了。”
少爷爬上了床。
常安开启了最高程度的震动模式:“呜呜呜,少爷不要啊!!!”
但是肠胃不适的常安根本没力气反抗健康精神的少爷。
于是,东三房里发出了无比凄惨的嘤咛——
“少爷不要……呜呜……放过我把……求你了……我什么都愿意做,除了这个……啊……咳咳……少爷轻点……慢点好吗……我们一点点来……呜呜呜……还是不要……太多了……够了……我好难受……哇啊啊啊……少爷……你变了……变得这么禽兽……呜呜不要绑我的手……嗯……啊……还没好吗……我不行了……少爷……”
他们不知道,这时候,又有另外一拨无知的、纯洁的、身心健康的外门弟子过来向常守烽咨询农业问题。但是他们看到东三房门口贴着一尺方正的纸,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今日有事,恕不接待”。
然后他们听到了常安这一系列的哭闹、求饶、委屈的叫喊。
他们久久地驻足在东三房门前,表情充满哲学的沉思。
“年轻真好啊。”
这是他们离开前留下的结论。
后来夏竹院东三房的逸事成为了罱皑弟子之间好一段时间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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