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如你所见,陈凡是一个间谍。一个髑髅宗的间谍。
但他不是一个成功的间谍。
而且,在他当间谍之前,也不是一个成功的髑髅宗弟子。
总的来说,他好吃懒做,与髑髅宗的理念格格不入,于是上头一道批文,将他派遣出去监视罱皑宗。
他长途跋涉来到罱皑山,本想着一如往常,消极应对,没想到一路顺遂,居然当了个外门弟子。
这里的外门弟子好啊,干活用法器,吃饭有百珍柜,根本不用劳作,还有一大帮志同道合的懒友,每天吹牛打牌,不亦乐乎,哪像髑髅宗,以磨练意志为由,给每个外门弟子摊一大堆无谓的杂务,做完是应分的,做不完则受罚,老不客气了,这么不人道,给那些正义的小伙伴打成魔修也是有道理的。
陈凡在罱皑宗生活的十分滋润,逐渐忘记了他的间谍身份。
但是,一个间谍,怎么可能没有任务在身呢。就算陈凡忘了他的任务,可任务的死线还是如期而至的。
所以,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的右手发出了耀眼的紫光,一段只有髑髅宗人看得懂的符号飞了出来。
其大意是:外门主管叫你定期报告罱皑宗的消息,怎么到现在还没上交,死哪儿去了。
这是来催稿的。
陈凡想了想,罱皑宗一派和平,也没别的东西好写,更不觉得它会威胁髑髅宗的发展,要写什么倒是个问题。
于是他写罱皑山的气候风光,地理环境,山林景致,风土人情,农业特产,还有师兄弟之间的日常交往,定期活动,生活娱乐,衣食住行等等等等。
于是陈凡又挨骂了,因为人家要的不是游记,更不是什么四a级旅游度假风景区的攻略指南。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据说他的工作得到了上级领导的重视,于是报告的内容也随之改变,要求陈凡汇报罱皑宗宗主的资料,越详细越好,越是有关宗主的个人*越好。
这可难倒陈凡了,他只是一个外门弟子,老在宗主身边打转难免会令人起疑,所以他选择了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以编纂神仙牌为借口向同期的亲传弟子常安打听宗主的事情。虽然常安贵为亲传弟子,但是他看上去又懒又蠢还很容易上当受骗,陈凡轻而易举就拿到了宝贵的宗主个人资料,这里掺点水分,那里加点胡诌,搞的像模像样,充足了字数,便乐呵呵地发送回髑髅宗。
本来他以为只要任务来了,随便拿点东西应付过去,就能继续自己和平安乐的日常,谁知道今夜的情况超出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情况。
每个髑髅宗弟子在入门时,右手手心都会烙上一个印记。平常是看不到它的,但当同宗之人相互确认身份、出入结界、上级向下级发布命令,又或者有大人物到场,要提醒诸弟子恭敬慎行之时,这个印记就会发光。在不同情况下,印记所发的光芒和花纹是不一样的。比如现在,陈凡的手心发出了菱形的紫色光芒,这表明在他附近有一位十分高级的大人物,随时要弟子过去服侍。
这是不得了的大事。能让菱形光纹出现的,只有髑髅宗的十大护法。但是每个护法各司其职,一般不会轻易飞来这么偏远的地方。
除非是出什么大事了。
陈凡那无辜的三白眼里闪过一幕幕遐想。他猜测着,可能是上头从自己的报告里看出什么不得了的情况,要亲自过来调查了——可是老天,那些报告里有一半是他随便乱写的啊!要是上头发现真实情况与报告的偏大甚大,他就不知道怎么个死法才能比较舒坦了。更可怕的是,假如这个事件引起两个宗派不必要的冲突,他这个做间谍的就没有地方可呆了。
这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
他可喜欢罱皑宗了!他要留在这里!他要守护这个梦想的天堂!
种种信念驱使他迈开双腿,跑出房间,下意识地往东三房跑去。那里有着整个罱皑宗最靠谱的人,也就是常家少爷——常守烽!
“……”
听完陈凡一番绘声绘色的坦白,常守烽以拳抵颌,好一阵子没说出话来。他的脸色是复杂的,比起思考今天要喂什么药给常安的神情,还要复杂的多。
陈凡跪在地上,右手心仍然发着光。
常安两腿交叠坐在床上,用死掉的眼神端详这个神秘的局势。
一个懒散成性的间谍为了躲避东家而向敌人求助……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为什么他的心中弥漫着一股爱莫能助的无力感呢。而且,在常安心里,还生长出了小小的、对陈凡的同情之心。毕竟有那么一句话,它说,每一个无可救药的懒蛋,都是好人。在这个温柔的光环里,常安找到了他和陈凡的共情之点。
“咳……陈凡啊……”常安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问他,“你之前说要做宗主的神仙牌,其实是为了找我套宗主的资料?”
陈凡点头。
“可是……我说的那些秘辛……”常安挠挠头,说,“都是胡扯的啊……”
“啊!?”陈凡吃惊地仰起头,面上失色,跟他的三白眼一样白。他知道自己的报告有一半是胡扯的,但他完全没想到,另一半从常安那里得来的消息,也是胡扯的。
“那怎么办!”陈凡痛苦地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叠神仙牌,“我都已经做好了宗主的神仙牌样板,就等着送审了,你现在才跟我说这些故事都是胡诌!?”
“哇,没想到你真的做出来了!”常安拿出一张,颠来倒去的看,啧啧称赞,“这做工真不错啊,还有上面的画也是你画的?好厉害啊,大触受我一拜——不对!!”常安扔掉神仙牌,说,“重点错了啊!你不应该想想现在的情况可能是髑髅宗根据你给出的错误消息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么!你应该去跟你那边的大佬讲清楚情况,让他们回去歇着啊!”
“那样不就全是我的错了么!”
“本来就是你的问题,你可是间谍啊!”
“间谍又怎么了,要不是你胡诌,我会发错误的消息回髑髅宗吗!”
“哎呀,好气啊!”常安跳起,“难道你的意思是现在这个情况是我搞出来的咯?”
“不是你还能是谁!”
“是你奶奶个熊!”常安大叫,“来人啊!有刺客啊!亵裤小偷出现了啊!”
陈凡绝望地喊:“我没偷亵裤啊!!!”
常安也绝望地喊:“那偷亵裤的到底是谁啦!!!”
就在两人绝望狂吼的时候,罱皑宗唯一靠谱的常少爷一人给他们的脑袋来了一拳。
“现在情况未明就在这里作无谓的猜测,根本没用!”少爷一手拉着常安,一手拖着陈凡,向门口走去,“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莫师兄,只有他才有能力应对这个状况。”
“不行!”陈凡赖着不动,“我怕莫师兄知道了会赶我出宗门!”
“不会的。”常守烽说,“就连我这样的都能留在罱皑宗,你就更加不可能有事了。”
“什么叫你这样的。”陈凡说,“你可是罱皑宗不可或缺的技术人员啊!”
常安听了,窘然道:“少爷的位置已经从内门弟子调迁到技术部门了……这能算人尽其才吗……”
三人你来我往拖拖拉拉地来到门口,这时常守烽想起常安有灵力,能用玉佩传信。“常安,你先用玉佩给莫师兄发一道灵信,告知他大体的状况,我们赶去罱仁殿还要一些时间。”莫方平常住在罱仁殿旁边的房间,不管是去大殿开讲习会还是去后方罱仁院料理宗主的杂务都很方便。
“哦对!我都把灵信给忘了。”常安拿出玉佩,就要输送灵力进去。
忽然,一阵奇异的风从门外吹进来。大门吱呀地开了一条缝。冷风吹过常安,使他的手抖了抖,玉佩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接着,他发现自己使不出灵力了。
“怎么回事?!”常安更加用力地拿食指戳玉佩,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怪了,灵力到指尖就没了踪影,是接触不良?”常安满头问号。
然而这时,常守烽抓着他和陈凡后退几步,撞上了客厅的桌子。
“少爷?”常安发现少爷的脸色十分异常,而他旁边的陈凡更加惊骇,五官几乎变形。
陈凡的右手掌心处,紫色的菱形印记深而发红,并且显露出一个更加繁复的红色缺月图案。他抖了起来,频率很高,他的衣服发出密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陈凡和少爷都看着门口。
常安也顺着他们俩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门口开了一臂之宽,外头是黑漆漆的天,但也能看见,门前站着一个黑漆漆的人。
黑漆漆的人有一双黑漆漆的眼,这双眼盯着屋内三人,让每个人都感到自己是黑衣人盯着的那个。
黑衣人其实并没有全身覆裹着黑衣。他的面罩在方才的战斗中撕碎了,身上也沾了不少泥土,借着昏暗的月色,呈现出略微狼狈的姿态。
但他仍然以绝对的气势占据着门口,占据着常安他们出去的道路。
过了好一会儿,常安才发现门口这张脸是熟悉的。若不是为那股陌生的、强大的、压抑的气势所阻,他能很轻易地叫出这人的名字。
但现在,他仅能半信半疑地唤道:“你是……杜小贤?”
若说他是,这张脸的确是杜小贤的脸。但是,这张脸与常安脑海里的印象又有很大差别。甚至那整一个的人,都与他数日之前所见的杜小贤有所不同。比如,据他目测,眼前的人要比杜小贤高一些,相貌也成熟一些,眉眼是以往的温柔形状,但神情狠绝,以至于令人觉得有一种艳色在他的眉心。
然而,察知这种艳色的人是很少的,因为很久以来就没有几个人够胆去直视他的双眼,再慢条斯理地评价这种刺骨的威胁里有没有一种独特的美学价值。
陈凡的胆量明显不属于能人之列。他颓跪在地,颤抖地低伏,也颤抖着说:
“小的罪该万死,不知道髑髅宗主一直身处此地……”
每当髑髅宗人的印记显现出血红色的缺月,便是他们在宗主面前下跪的时机。
“你们想去找莫方?”杜小贤开口,带着三分嗤笑,“他现在恐怕还顾不上你们。”
“莫师兄他……”常守烽催动着他的唇瓣,艰难地想把握哪怕一点儿的情况,“而你……你是杜小贤,也是……髑髅宗主?”
杜小贤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
常守烽有太多为什么要问。同门道友忽然变成了世人口中的恶鬼邪魔,他一时不知选哪边做为发问的起点。
但是,这个时刻并不是给常守烽发问的。它是给杜小贤准备的。
“常守烽,你跟我走。”杜小贤平静地说,“我带你去髑髅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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