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髑髅宗的大本营是一栋九层高楼,以红黑色的巨木筑成，矗立在血樵平原的一座岩山之上，但有结界遮掩，几乎没人找得到它的方位。十年前有一回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叫金星道人的小孙子闯了进来大闹一番,弄的里里外外都混乱无比，真是三十头大象一起跳桑巴舞都没他那么激烈。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打了一场混战,谁也没占着便宜，倒是髑髅宗的结界一再加强，现在还有一个专门的小队来维护结界。因此,长泽的修士再也找不到髑髅宗在哪儿了，他们说魔修窝囊又鸡贼,不肯光明正大的互干。

        然而,任他怎么个骂法，独楼反正是骂不动的。

        独楼的外形细高方正，可内里却有法术加持，倍增了空间,因而极其宽阔,每一层都能容纳成千上万的人。宗门里的人管这栋楼叫独楼，传说是开宗祖师制造的法器，历任宗主掌管着移动它的法术口诀，当年宗门被迫迁居，也是由宗主施法把独楼缩成一臂之长，再带着逃跑。

        独楼一共九层。第九层是宗主一个人的，他的食宿修炼基本都在那里，如有要事则叫十大护法上去受命，因此护法们全都住在第八层。

        现在常守烽来了，百炼把自己的房间划了一半出来给常守烽住。百炼说这里的人都十分勤快，常守烽算是头一次见识了一番。大清早的，一队外门弟子就吭哧吭哧地来了，是百炼叫来改建一下房子的。常守烽心事重重，一宿没睡，这下又给人赶了出来，房子里立马就开始动工，轰隆轰隆的，烟尘滚滚。于是百炼借此机会，拖着常守烽往下逐层逐层地逛了一遍。等晚上他们回来时，百炼的房间就变成两个独立的房间了，给常守烽住的那间搞的光鲜靓丽，比罱皑宗的东三房大了好几圈。百炼笑说他贵为少主，当然要住好穿好吃好。常守烽看着门前的屏风，心念却飘在了外头。

        还是从第七层说起吧。

        第七层是监控房，全天配备人手，不仅监视独楼里的情况，还负责控管各地分舵与髑髅宗控制的小秘境。哪里发生斗殴，哪里遭仙盟欺压，哪个小秘境开了，这里都是第一时间知道，再上报给护法和宗主。不过除了安全，这里还负责别的，比如播放音乐。常守烽一下楼就听到了奇怪的音乐，大概是一个奇怪的人用一件奇怪的乐器弹一首奇怪的曲子，听的常守烽满脑子奇怪的问号。他问百炼这是啥音乐，听着有点晕乎乎的。百炼说，这是髑髅宗的传统，每日清晨起床的时候就播放音乐，直到就寝时才停止。它播的是根据古老的宗门乐曲典籍重新谱写的曲子，在弹奏的时候加入了灵力，能使听到的人增加修行速度，还能保持心境的平和。百炼打开了一间房门，里面有个铁盆子法器，铁盆内壁刻了满满的咒文，几条铁链捆着它，将它吊在半空中。一颗晶石在铁盆上浮空，发着光，光芒是液状的，流到铁盆里，满溢了就经由铁链输送到独楼的墙壁，于是奇怪的音乐就响起来了，一到七层的人无论身处何方都会受到它的浸染。

        常守烽听了一会儿，点评道：“大概跟宫师兄弹的棉花差不多吧。”

        于是他们到第六层。

        第六层是藏经阁与兵器库，常守烽凭着宗主给他的玉佩，可以无条件调用这里最高级的秘籍与武器。百炼不无骄傲地夸奖他们的藏经阁，几乎囊括了长泽大陆最优秀的功法，也夸奖他们的兵器库，有着几乎全天下最优秀的兵器和法器。

        “既然有这么好的资源，为啥当初会给人赶到这儿来呢。”常守烽翻着心法秘籍，随口问了一句。然后他发现百炼不见了。他走出去一看，百炼又在门口上吊了，一边窒息一边流泪。

        常守烽越过他，径自下了第五层。

        第五层是食堂。由于今天的早餐是百炼拿给他的，常守烽到现在才领略到质朴热情的髑髅宗的食堂文化。食堂的事务由外门弟子负责，但厨师却是内门弟子，少数甚至达到了金丹期。血樵平原并非不毛之地，但是正因为勃发其中的生命太丰富、太彪悍，太凶狠，人类一直不敢聚居于此，甚至连修士也不愿意在这里生活。栖息在血樵平原的巨兽个个强悍无比，每次猎杀都要派出一支经验丰富的队伍，其中必须要有金丹修士才能确保人们安全返回。这里生长的植物也形态各异，有些味道难吃但有益于修炼，有些甘美无比但吃了会暴毙，有些甚至会散发致幻毒气，引诱生物到它的怀里，再慢慢包裹着消化。总之，要甄别能吃的植物，需要丰富的植物知识，至于用正确的方法料理它们，则更需要高超的技巧。因此髑髅宗的食堂是集修炼、学识、实践于一体的综合性锻炼设施。厨师们各施各法，用他们的灵力炮制出一道道髑髅特色风味菜肴。常守烽在百炼的怂恿下要了一碟小吃，看材料是油炸巨兽眼球，但吃起来有一股烤鸭味。百炼在旁边孜孜不倦地为他讲解这道菜的原材料，那头巨兽，全身一共有三百多只眼睛，每只眼睛都可以喷射毒液，要杀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常守烽听罢，回头看了一眼食堂，莘莘学子汹涌而至，人叠人，肩并肩，大声叫喊着点菜，然后大口大口地吃着五颜六色的东西，随后热火朝天地奔出去继续修炼。

        他默默地放下只吃了一口的油炸巨兽眼球。并且随着脸上的动容，心中有了一丝怜悯。

        接下来两层是弟子居住的地方。第四层是金丹弟子的宿舍。第三层是普通弟子住的，外门内门都住这里。第二层是个宽阔的大厅，名叫髑髅厅，当年那个发飙的宗主写的匾额就晾在上头，从此该宗就坐实了这么一个彪悍的名号。这里是宗门集会的地方，本来就能容纳很多人，如果满了还能启动机关，扩展空间面积，理论上能把所有髑髅宗的弟子都容纳进来——百炼这么讲的时候，常守烽问他髑髅宗一共有多少人，可百炼也算不清，因为总是有结丹之后就离开宗门不捎一点信息回来的，也有修到半途阳寿已尽的，还有很多弟子在仙盟势力范围建立了隐秘的分部，雇了一些俗世凡人为其工作，这些林林总总的算不出一笔精确的帐。不过，“只算住在独楼里的，三千人还是有的吧。”百炼如此说道。

        常守烽推算了一下，比不上仙盟的三大宗门，但规模也不算小，罱皑宗跟它一比，就更可怜地突显出其不成气候了。

        他们来到第一层，温度忽然高了许多，因为这里是弟子们的修炼场所，涌动着强大而庞杂的灵力。第一层的面积是最广的，分为好些区域，有独自修炼的，有相互切磋的，有研究法阵的，有开发法器锻造武器的。不时能看到一队队的弟子嘿嗬嘿嗬地跑过去，满头大汗，满面赤红。常守烽觉得奇怪，问百炼他们在干啥。百炼解释说他们在锻炼精神。“凡是怠慢、松懈、偷懒、消极的人，都要经受这样一种不能使用灵力，仅仅是磨练*与意志的考验，才能继续他们的修炼。”简单来说，就是绕着跑圈，可第一层这么宽广，一圈下来得两个时辰，更何况他们一次就得跑十圈。常守烽想想，觉得够呛。

        但是更呛的还在后头。

        百炼说，这栋楼，还有地下一层。

        常守烽惊奇地说：“地下一层？！这个楼的一部分？”

        百炼点头：“传说是第五到第十代宗主之间的某一位宗主，改进了独楼的空间法术，使它增加了一层。”

        “……好吧。”常守烽想着想着，就接受了这个设定。本来这座独楼，从外面看占地最多不过一间茶楼食肆，谁能想到里面阔得能容纳一座宫殿呢。人家的占地面积本来就不科学了，多一个地下室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但是，这个地下一层，似乎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尤其是常守烽身边的弟子听百炼提起它，一张张脸都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就连他们的灵力波动也霎时间变得乱糟糟的。

        “那里是干嘛的？”

        “是惩罚不听话的弟子的地方。”百炼随意地说，“少主想看吗，带你去看看吧。”

        “诶，哦……”常守烽向两旁望去，只见众弟子诚惶诚恐地给他们让路，已经让出了一条直达门口的路。

        百炼推开通往地下一层的门，露出了一道螺旋向下的石阶。逼仄的楼梯两面都是石头，建造风格明显异于上面的九层。常守烽一踏进去就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的额角很快就流下一滴汗。

        现在是秋天了，照理说不应该有这么热的地方，可是常守烽越往下走就越热，甚至有一种蒸熬的难受感。

        等他转过最后一道弯儿，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些热气都源自哪里。

        他眼前是一个洞窟，有很高的岩顶和很低的谷，他就站在谷的边缘，看着下面噗噜噗噜地冒着泡泡的岩浆。他的脸映得很红，也热得很红。

        地下一层，居然是一个有岩浆的洞窟。

        而且这里不仅有热气，还有一种神秘的声音，徘徊在常守烽四周。这种声音亦近亦远，粘腻难忍，使人心烦气躁，总想摔坏些什么东西。

        百炼在他身旁，适时地抬手指着空中，为他点明声音的来源：“少主你看那儿。”

        常守烽抬头看去，只见十来根铁链从洞顶垂落，吊在半空之中，每根铁链上绑着一个倒挂的人。那些人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分秒不断。他们也在不断流汗，汗水倒着流淌，最后沿着发梢滴入滚烫的岩浆里。那些铁链是施加了术法的，有时会伸长，使人离岩浆更近，有时又会缩短，为人带来一个喘息的时机。

        “他们在干什么？”常守烽看着那些痛苦的人，问百炼。

        “他们是一些特别顽劣的弟子，不肯好好钻研心法，于是就来这里受罚了。他们要倒挂在岩浆上头背诵各自修炼的心法。捆着他们的铁索是法器，如果他们偷懒不背又或者背错了，铁索就会往下伸长一些。等他们背得完全正确，铁索就会往上缩短。直到他们完成了背诵五百遍的任务，铁索才会升到最顶端，那些人才能释放。”

        “哇……真是残忍……”常守烽皱眉，不太忍心看这幅残酷的景象。

        “这只是对一小撮特别不听话的弟子所采用的教育方法而已。”百炼说，“这种把人高高地挂在岩浆上头，一边以岩浆炙烤一边背诵的惩罚方法——”

        “就叫做高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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