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求死
顾家祠堂依然十分幽静,袅袅的青烟一刻都没有断过,悠长的幽香传的很远,萦绕在竹林之间飘荡徘徊。
顾子弋同卫国公父女二人沉默的注视着被放置在离门最近的一格木阶上,那上头又立了一块木牌,成色很新,一看就是不久前刚做好的,上头庄重有力的书着一行字——卫国将军顾氏子墨之位。
“阿弋,将你哥哥放过去。”
卫国公的声线没有起伏,却透着几分掩不住的疲惫的涩意。
顾子弋怎么会不懂父亲的意思,他不过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罢了。就算只是逃避一瞬也是好的。
她低低应了一声,上前极其缓慢小心的将怀里抱着的瓷罐放到那块木牌后头,待再三确认放平稳了,才轻轻的松开手。
“哥哥,你到家了。”顾子弋的指尖有些不舍在罐身摩挲着,“可不要给祖宗们添麻烦啊。”
看到这一幕的卫国公忽的有些受不住的扭过头去,一双虎目蓦地就红了。
顾子弋没有再说其他,退回卫国公身后,父女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待了片刻,卫国公率先抬步往外走去,“走吧,改日再来同你母亲和你哥哥说话。”
顾子弋安静的跟在父亲身后,待走出了竹林,卫国公才开口问道:“暮景是没有醒么?”
“我点了她的昏睡穴。”顾子弋摇头解释道,“她现在的情绪,实是不能,况且她若是来祠堂,终究是会有人说闲话。”她略停顿了一下,“我......还是希望她将来能许个好人家。”
卫国公点头,“暮景是个好孩子,是我们顾家耽误她了。”他抬头叹息着,先是让她等了这许多年,好不容易就要完婚了却又......
“是我们对不住她。”他又重复了一遍。
“那些聘礼就收着吧,等她哪一日要嫁人了,便并入她的嫁妆一道。”
顾子弋点头,正还想补充些什么的时候,大管家领着一个镇西军装束的小兵小跑了过来。
“公子!公子!出事儿了!”
那小兵一看见她便急不可耐的叫唤出声,“两位侍卫长让小的赶快来让公子过去呢!”
顾子弋秀眉拧紧,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兵满脸通红,一头一脸满是汗珠,“是,是张姑娘,张姑娘她自尽了!”
“什么!?”顾子弋先是一惊,而后抓起那小兵就往外冲去。
卫国公立在原地,蹙眉仔细想着,“张姑娘......”
忽然间他身子一怔,“莫不是那个户部侍郎家的大小姐?!”
......
......
张晓梦在黑暗中坐了许久,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外面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自从她“病了”之后,她就一直在暗无天日昏黑的地方呆着。
她不能见人,她也不想见人。
喉咙里火辣辣的痛早已经褪去,但她却总能感到那撕裂般的痛楚还在喉咙里燃烧,然后顺着喉咙,穿过肺腑,游走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她挣扎着想起身给自己倒一杯水,努力了好久之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个动不了也说不了话的废物了。
张晓梦的泪水稀稀落落的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下来,而后滑进她身下的被褥中去消失不见。
顾子弋派来照顾她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大娘,大娘脾气和耐心都极好,总是陪在她边上同她温温柔柔的讲话,大娘说来照顾她是想多赚一份工钱,她们家大部分的收入其实是来自她给人缝补衣裳的钱。
张晓梦安静的听着,偶尔也会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来。
大娘被营中的伙头兵唤出去询问着什么,大概也就是菜里放多少盐抖多少糖的问题吧。
她的眼神静静的看着大娘出去时,被不小心带到地上的针线娄子,针线布料散了一地。但真正吸引她的,是不偏不倚正好卡在地上一处裂缝间,那把尖锐的剪刀。
张晓梦想了很多,想到自己这短短十几年,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有家人疼宠,也有几个还算交心的好友,甚至,还遇到了让自己心动不已的男子。
她恨,恨自己不能出声,无法提笔写字,不能将那些恶人的暴行公之于众,空留这一副什么都做不了的残破身子在世间做什么。
倒不如死掉,好过屈辱怨恨的似一具尸体般度过未来的几十年。
曾经有多渴望能够活着,现在就有多渴望能够死去。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背部用力挪动着,一个翻身直挺挺的从榻上翻落,那柄剪刀从她的胸口当胸而过。
“还好吗?已经没事了。”一个身披银铠的少年将军骑在马上看着自己,张晓梦释然的笑着闭上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顾子弋垂眸看着已经被放在床上的张晓梦,胸口的那柄剪刀也已经被人取了出去,她看上去只是安睡了而已,甚至还似做着一个美丽的梦,眼角眉梢都带着盈盈的笑意。
顾淼轻声说道:“看顾张小姐的大娘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工夫,回来就已经......”
顾子弋嗯了一声,“不怪她。谁能拦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唉,多好的一个姑娘。”顾淼也是忍不住摇头叹惜,“我已经知会了户部侍郎府,侍郎夫妇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顾子弋点头,转身往外走去,“让人来给张小姐梳洗下吧,她也一定不想父母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顾淼应下,嘱咐了身边的侍卫,而后跟上顾子弋低声道:“公子打算怎么办?这张小姐一死,控告敖烈就更加没有可能了。”
“就算张小姐还在,也是没什么可能的。”
顾淼颇有些惊讶的看向顾子弋,她一张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上还带着些稚嫩的婴儿肥,眼眸里却沉淀着幽深的看不透的光。
“敖烈他就是要反的,根本不在意是否会被人知道,晚知道只不过是比早知道多给了他些准备的时间罢了。”
顾淼赞同道:“其实我同顾鑫早前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敖烈他定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只是,”他剑眉紧蹙,“不知道北境王在这整件事中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是幕后主使,还是别的什么,这实在是令人看不透。”
“我们才知道这个消息没多久,看不透是自然的。”顾子弋望着远处的生机勃勃,人头攒动的虎都城平静道,“无论背后到底是什么样,谁是主使,总之这天下已经是不太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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