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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太元三年,五、六月间,南地连降数场大雨,江河水位暴-涨,三吴之地隐现水患;北地数月未曾降雨,农人担水灌田,仍有麦苗成片枯死。司农上禀,并、蓟、青三州皆有大旱蝗灾迹象。

        民为国基,粮为民本。

        情况刻不容缓,南、北两地都是绷紧了圣经,到后来,巫士都被召进宫,日夜占卜天相,南地询问水患,北地则是求雨。

        从都城派往各地的快马络绎不绝。

        无论建康还是长安,此刻都不敢有半点大意。

        咸安年间,三吴之地曾遇大灾,饿殍遍地。事后统计,竟有上千百姓逃离,村落成空,数年未曾恢复,对建康是不小的打击。

        对长安来说,旱灾和雪灾都是寻常,常年风调雨顺才是怪事。但今年的情况不同以往,据各州送回的消息,这场大旱非同寻常,必要时,需开各地府库赈济。

        南北两地都不太平,满朝上下都在心忧天灾。

        这个时候,无论建康还是长安,都无心去找对方的麻烦。反而很有默契,互相递送国书,措辞分外的客气,就为避免天灾同时发生,动摇王朝根基。

        整个太元三年,两国边州意外的太平。

        秦兵和汉兵巡逻相遇,偶尔还会颔首致意,少有发生-摩-擦。

        出现这个局面,实是天灾所迫。

        按照桓容的话来讲,老天的心思你别猜,想破头也未必能想出个五四三二一。

        封-建-迷-信?

        穿-越这种神奇的事都能发生,自己头上还顶着个复制开关,身边更有扈谦这样的神人,偶尔-迷-信一回又有何妨?

        目前两国相安无事,边界没有战事发生,不代表能一直和平下去。

        为保证不出状况,即使出状况也能迅速应对,桓容连下数道旨意,以无地青壮充边州,丁男丁女皆可。

        “凡移边州者,授田三十亩,免三年粮税。”

        三十亩的确不少,结合现下的亩产,又委实不多。这是在南方,如果换成北边靠近草原的州郡,七十亩都不嫌多。

        除此之外,朝廷发下官文,凡填边州之人,由当地治所提供农具耕牛,农具按户分授,百姓无需出一个铜板,耕牛可买可赁,买以市价七成,租赁仅需提供草料,保证不故意伤害牲畜。

        第三,朝廷免费发下粮种,连续三年不变。

        如遇天灾或是战事,田地歉收,每户都可到治所领取口粮。丁壮从军还有军饷,杀敌有奖,死伤有抚恤。

        这种做法,部分仿效曹魏屯田,战时为兵,闲时为民。确保边州兵力充足,遇敌来袭,人人皆兵。

        桓容也承认,此法并非十全十美,缺点同样不小。

        但是,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害相取其轻,以目前的情况,边界屯田吞兵实为必要。尤其是新取的秦州、河州两地,不比梁州、荆州,直接调兵会引起长安警觉,开垦荒田好歹是个借口。

        至于长安会怎么做,那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毕竟秦策还没糊涂到底,天灾频发,粮库都要见底的时候,发动战争太不明智。如果是对胡人政权,还算师出有名,大可以动手开抢。

        彼此都是汉家正确,打的都是恢复汉室的大旗,动手开抢?

        脸面还要不要?

        名声还要不要?

        退一步学建康屯兵屯田?

        桓容耸耸肩膀,表示没关系。

        事情重在先机。

        他的目的是扎根秦州等地,确保有充足的兵力威慑,让长安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主要目的达到,长安是不是仿效屯兵,对他关碍不大。

        如果秦策下令屯田,真能屯出结果,对北地的百姓也算是好事。

        想清楚其中关节,桓容力排众议,坚持下旨,从交、广等地征民充秦、河两州。

        交州和朱崖州刚刚经历战火,夷人未全部消灭,恐其贼心不死,实不好抽调太多丁口。故而,桓容又下旨,押送战俘和夷人北上,交由臣服的羌人和鲜卑人看守,在秦州和吐谷浑交界地垦荒开田。

        田地开出来,又将人要至边州修筑敌垒。

        这些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身体素质不错,适应性也是极强。只是天生懒惰,想让他们干活,全要靠羌人和鲜卑人的鞭子。

        从太元三年到太元六年,北迁的战俘的夷人不下五千,到太元七年,朝廷派人统计,剩下的不足一千。

        残酷吗?

        的确。

        但是,看看这些夷人在交州和朱崖州都做了些什么,数一数死在他们手里的汉家百姓,少许的不忍立即会烟消云散。

        在羌人和鲜卑人眼里,这些夷狄根本不能算作是人。

        语言不通,听不懂命令没关系,多抽几鞭子会立即明白。犯懒也没关系,继续抽,全身懒骨头都能变得勤快。

        事情传出,交州和宁州边界很是安宁了一段时日。

        见识过桓汉的手段,再是贼心不死,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往汉兵剿贼,要么杀死要么驱逐,如今却是连杀来抓,被抓比掉脑袋更加难受。

        南行的商队抓住机会,鼓动小部落酋首揭竿而起,反抗大部落,臣服桓汉。

        事情持续发酵,在短短两年时间内,靠近桓汉的番邦几乎是内乱不停,按照谢安的谋划,改朝换代不说,更是一年一换。

        频繁的内-乱,即使有夷人往边界骚扰,照样不成气候。将兵和边民合力抓捕,带头的当场杀死,余下的全部上报朝廷,是留在当地方劳动改造,还是迁往北地造城开荒,全看天子之意。

        太元三年,七月底

        建康迎来又一场大雨。

        闪电爬过云层,惊雷阵阵,天空像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雨水倾盆而下,连成一片灰白色的雨幕,犹如瀑布飞泻。

        池塘溪流暴涨,秦淮上不见一条商船。

        纵然是常在浪间行走的船工,此刻也收起船帆,不敢在这样的大雨中冒险。

        岸边码头上不见半个人影,光秃秃的竹竿左右摇摆,挂在竿上的旗帜早不见踪影。

        坊市中,人群挤在商铺和屋檐下避雨。

        杂货铺的生意尤其好,蓑衣雨伞早一扫而空,掌柜和伙计忙得满头大汗,现开库房取来存货,挤在店里的人群依旧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临街的一家茶铺中,袁峰临窗而坐,十二岁的少年,正处在抽条的时候,又是一身长袍,个头虽高,难免显得有些清瘦。

        俊秀的面孔脱去稚气,在一众士族子弟中,同样算得上佼佼者。

        按照谢安的话,袁峰的长相气质像足了袁真。见到他,就难免回忆起袁真少时。

        谢安、王羲之和袁真是挚交好友,上巳节曲水流觞,重阳日登高踏青,牛车未出城门,早被小娘子们团团围住,歌声清脆悦耳,抛来的鲜花绢帕挂满车栏。

        盛况空前,可与早年的卫叔宝潘岳比肩。

        某此,谢安难得说漏嘴,言及当年旧事,引得王彪之哈哈大笑。

        看着这两位帅大叔,桓容不免心生好奇,开口问了几句。

        谢安咳嗽两声,顾左右而言他,王彪之笑得更欢,兴致起来,抚须笑道:“官家想知安石旧事?无妨,仆闻宫内藏有美酒,两坛,如何?”

        桓容:“……”

        和皇帝讨价还价,除了魏晋之时,当真是难得一见了吧?

        最后,桓容用两坛美酒换来数个八卦,王彪之喝得高兴,直接买一松散,桓容听得张口结舌,复述给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两人都是晓得花枝乱颤、不能自己。

        袁峰和桓玄桓伟都听了一耳朵,后两者不觉如何,大概是年少还不晓事,前者则开始认真考虑,今后出门是否要乔装改扮,认真“防备”一下好友?

        八卦终归是八卦,谢安大度不以为意,桓容不能不放在心上,派人送去数坛美酒,权当是“赔罪”。

        谢安收到赔礼,邀王彪之过府共饮,并笑言;“官家慷慨,些许旧事能得如此美酒,是为畅慰!”

        背后之意,叔虎记性好,无妨多八卦机会,说不定陛下会多送几坛美酒,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他的旧事八卦万,还有王羲之等人,不愁没有谈资。

        堂堂书圣泉下有知,未知会作何感想。

        借此事,桓容彻底体会一把魏晋名士的潇洒不羁,惊讶之余又不免感慨,独特的时代背景,方能催生如此风流人物。

        再过百年,眼前种种都将化为云烟,便是自己,怕也会沉入历史长河。

        偶尔有船只经过,船桨挡开幽幽水波,模糊的歌声传来,未知是秦风还是魏风。亦或仅是清幽的调子,随着河水一荡漾开,伴着历史一同沉淀,融入寂静的长卷。

        大雨持续不停,袁峰伫立在栏杆便许久,终于转过身,看向乔装出宫的桓容,低声道:“阿兄,多场大雨,怕是会有水患。”

        桓容点点头,见桓玄和桓伟一人抓着一个胡饼,吃搭配热汤吃得正欢,不自觉放缓表情,伸手揩去桓玄嘴边的一点饼渣。

        “朝中已派遣官员,各州早接消息。府库多数充足并有赈济银,天灾将至,人力不能阻挡,只能尽力救助百姓,将损失减到最小。”

        即便是在后世,天灾也非人力能够阻挡。

        桓容能做的是,就是集合朝中和地方力量,尽全力做好安排。三吴之地最险,那里是吴姓的大-本-营,不用桓容多说,吴姓士族已慷慨解囊。

        今时不同往日,桓容的施政纲领同晋室截然不同。

        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能看清事实,旁人又何尝不能。

        对士族来说,拿出的金银粮谷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有其为标杆,朝廷政令自能顺利下达。在各地为官的郎君们不会扫自家面子,必定会全力而为。

        桓容登基来的第一场天灾,考验的不只是天子,更是辅佐国运的士族高门。

        “阿兄,下月书院放假,先生要带西院学子往扬州,我想随行。”袁峰开口道。

        “可。”桓容早料到袁峰会有此意,笑道,“多带些人,沿途听先生吩咐,莫要随意行动。记得,所见所闻俱要记录,有何想法亦可记下。”

        “诺!”

        桓容正要再说,突然感到衣袖被拉了拉。

        “阿兄,我也想去。”桓伟吃完胡饼,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桓容。

        桓玄思考略慢,桓伟出声许久,才接着道:“阿兄,我也想去。”

        桓容笑着摇头,道:“不可,阿峰是去学习,你们还小,等元服之后才可离京。”

        “诺。”

        桓伟和桓玄低下头,都有些失望。

        元服后才能离京,和四兄出海更没有指望。

        兄弟俩互看一眼,就此下定决心,等到元服之后,一定离开京城,走遍华夏山川,和兄长一样扬帆出海!

        两个小家伙意志坚定,也照着这个方向不断努力。

        等到桓容回过神来,想在兄弟和侄子终照出个继承人,猛然间发现,一个个都在往外跑,不是陆地就是海上,一年到头不着家。

        别说是他,王谢士族都遇上同样的问题。

        情况越演越烈,到最后,士族家主齐聚太极殿,静-坐以示-威,沉默以抗-议,目光利如寒霜,足可杀人。

        就差说一句:皇族子弟带头,引得各姓郎君不回家,竟然管都不管,原来你是这样的官家!

        桓容无语望天,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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