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结庐守孝
施千山应了。
十一月三十这天,施家大门前一早就停了好几辆车,准备做灵车用。也有不少施家族中亲友打算跟着一起回村里去。上午淑娘正在自己房间忙着收拾两口儿的行李,忽然春花进来说高粧来了。淑娘赶忙迎出来,只见高粧仍是一身寡妇装扮,头上是厚重的面幕,身后紧跟着的正是春梅。
高粧先去灵前拜过,才跟着淑娘进了房间坐定,取下面幕交给春梅收着,对淑娘说道:“原本家里不让我出门的。前些时候釉釉她去我家中寻我,好一通致歉,直说自己年幼不懂事才跟我置气,到底也是亲骨肉,我难道还能打她出去?只得跟她来往。慈姑庵里有个赵师太供着白衣菩萨,求子最灵,她常去那里,就约我一起去慈姑庵上香,说是我家中看我看得紧,去庵里散散心也好,我不好推辞就去了两次。今日去烧了香,想着早早家去也没甚意思,不若来祭拜姑姑姑父一场。”
淑娘掩口笑道:“原来是那里。不瞒大姐,我原先也跟婆婆一起去过的。后来见了罗家大娘子——现在已经是我舅舅家表弟妇了——她说与我听的,赵尼姑那白衣菩萨对求子心切的人就是求子最灵验,对求姻缘的人就是保佑能得个如意郎君……”
高粧也露出一点笑来:“随她怎么说,横竖我不过是个借口出门散散心罢了。再者,这赵尼姑与我也有些缘份的。”她面上又显出一派枯井无波的神色:“赵师太原是邻县祥慈庵来的,弟妹你知道的吧?”淑娘点头表示知道。高粧又接着道:“赵师太不是自小出家的,原来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订了亲,没过门儿就死了未婚夫了……”淑娘心里一惊赶忙看看高粧的脸色,生怕她再联想到自身。
“赵师太原想着守几年再嫁,谁知男家怎么也不肯,定要她守节一辈子。赵家没甚法子,又怕她在男家白白送了性命,就把她送在庵里剃度了,虽说也是一辈子,到底得些尊重。赵师太剃度之后,男家还偶尔到庵里闹腾,庵主无奈,幸好跟咱们县里慈姑庵有些联系,就叫她来这里奔个活路了。”
淑娘肃穆道:“也是可怜人。我若早知道这样,万不敢笑她的。”
高粧又微微笑道:“我原来活得糊里糊涂,总有些怨天尤人的感觉。倒是如今跟这赵师太念念经心里平顺多了。赵师太还是一片菩萨心肠,庵外每逢冬季常有人躲雪,师太总派人隔三差五送点儿汤水给人果腹呢。便是多想些法子收些香火钱,也是做善事使了。”
淑娘摇头道:“是我的不是,没打听就以为这赵师太是个贪钱的。”暗自决定以后再不小看人了。
两人坐着说了一阵话,春梅便不安地站在高粧身后轻咳一声。高粧一惊,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道:“弟妹,我家去了。”淑娘见着主仆眉眼官司,就知道这春梅是高粧夫家特意指派盯着高粧的,不敢挽留,送她回去了。
快到午时,三具棺椁都抬在太平车上捆好了,施禹水作为孝子贤孙当先扶柩上路,身旁时王大王二,后面跟着施茂芒领着施家族中后辈人。三辆灵车之后又是几辆厢车,女眷都在车里,哭声震天,又有两辆车盛着几人的铺盖行李,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往东边高桥镇上河村行驶。
一直走了大半天,天色全暗下来了,车辆来到一处村落停下。
淑娘坐在车里颠得浑身不舒服,又怕吐了失礼,一路忍着,见终于到了地方,才松了一口气。她一下了车立刻深吸一口气,将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劲儿压下去,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
停车的地方是一处大宅院,大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一人多高的围墙圈着黑沉沉的院子,从灯火上看约莫是三进,正有几个婆子媳妇迎出门来。当先的婆子一身素服半新不旧,一看便知长年用这身素服应付丧事惯了的,见了棺椁便放声大哭,身后跟着的几个媳妇也都嚎哭起来。淑娘不得不佩服这些人说哭就哭的本事,她这一个多月全凭洋葱撑着,早就觉得自己把眼泪流干了。
施茂芒黑暗中皱皱眉,对施禹水道:“禹儿,今日停灵何处?”
施禹水恭恭敬敬地道:“曾叔祖,我家自有房舍,不敢劳烦别家了。”施茂芒自然也不想自家停别人的灵哪怕是亲眷也忌讳,便不阻拦道:“我叫人帮你收拾下吧。”
施禹水一边回头叫王大王二到自己跟前,一边对施茂芒道:“多谢曾叔祖。我家这两个仆从常来村里看管田地,便是住在家中的,只要略打扫打扫,能将就住得人,明日安葬了阿翁跟爹娘再收拾不迟。”
施茂芒也素知此事的,便不再多话,只喝令几个婆子媳妇都去施禹水家帮着打扫一番。淑娘听见他吩咐才知道这几个人都是雇来做活的,并不是施家族里的人。
后面车上女眷都下了车,各自寻了自家男人站在一处,灵车倒是又往前走了一段来到另一所宅院前。这座院子比之前那座就小多了,除了大门口挂了两盏灯笼,院里一片漆黑。婆子手里提着灯笼来到门前,王大忙上前开了锁,打开门,领着婆子进院子各处点灯,很快前院点起十来个灯笼来,将院子照的明亮许多。便有一个人问道:“这棺椁还要抬下来安置吗?”
施禹水道:“明日下葬,有时辰的,今晚还是先抬下来,就院中停放吧。”那厢施茂芒道:“莫担心,明日我与你唤村里青壮抬棺就是。”施禹水道了谢,请几个青壮后生跟王大王二一起将三具棺椁一一抬下来一字摆在院中。施禹水又对淑娘道:“娘子且先把后院东次间跟二楼收拾出来,今晚暂住吧。”淑娘应了一声,便要带着春花进后院,那婆子忙提着灯笼过来照路,嘴里道:“举人娘子小心脚下。”淑娘便回头看看她,对她身后几个媳妇说道:“劳烦几位到后面最后一辆车把行李取来。”
来到后院开了屋门进去,屋里有一股长久不住人的灰尘气息,淑娘问那婆子道:“不知如何称呼?”婆子笑得满脸开花:“俺当家的姓王,举人娘子喊我王婆子吧。”淑娘便请王婆子将蜡烛点起来,先拿着烛台进了东次间,床板上落了一层灰,只得教春花拿高粱扫帚来扫去浮灰。
王婆子将手中灯笼强塞给春花,又抢过扫帚便大力扫起来,屋里刷的一下荡起满屋子灰尘,淑娘怕吸进肺里不好,忙捂着口鼻退到正堂,正好几个媳妇抱着铺盖进来,便叫她们先放在桌子上,去打一盆水来在屋里撒撒水。最年轻的媳妇将手中被褥堆在另一个媳妇手中,自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端了盆水进来,笑道:“娘子家里就有一口井,像俺们这些打不起井的,都得去村东头那口井打水吃,谁舍得没事搁地上洒水?”
淑娘尴尬地笑了笑不说话,指挥她撒了水,灰尘气便消了很多。看过几个铺盖,将特意准备给施禹水的挑出来铺在床板上,二楼也依样办了,只把春花的铺盖也摆在二楼。原来施禹水早已吩咐过淑娘,既然说要到乡下结庐守孝,就要按照最严格的守孝规矩来,两口子便需分房睡了。至于王大王二,今年秋收时节刚回来过,住的是前院西厢南次间,便照旧住着了。
虽然只是大略收拾一下,也有人帮忙,到底连日劳累,淑娘还是觉得累得懒得动弹,见整理得能睡人了便道:“明日再忙活吧,今夜凑活一晚。”王婆子便领着几个媳妇告辞出去了。淑娘又到前院看施禹水指挥人摆好了棺椁关上院门,才道:“郎君,今日天晚了,先这样吧。”于是熄了各处灯火,都歇下了。
淑娘从来择席,换了地方就睡不好,又加上婚后多半跟施禹水同住,换成春花陪着总觉得不自在,一夜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到公鸡打鸣后再也睡不着了,只得拥被高卧,春花也醒过来,见淑娘不睡了,吓了一跳便要起身穿衣。淑娘止住她道:“天色还早,先醒醒神吧。”又皱着眉想丈夫说在坟前搭草棚守孝读书的事。
春花问道:“小娘子,想什么呢?”
淑娘摇头道:“郎君说要住草棚子,大冬天的怎么行?”
春花又问:“这房子我看也是砖的瓦的,怎么官人会住草棚?”
淑娘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说法,只是既有这个说法,只怕真有古人作践自己身体才显得是孝心可嘉。”
窗外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两人起了床。春花问了王大才寻到灶房、水井、茅厕的位置,先去烧热水。淑娘来到东次间,施禹水也已经起身,见娘子进来便请她坐下。淑娘问道:“郎君,前儿你说要搭个草棚子住,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禹水道:“你还记得爹娘的梦吗?”
淑娘点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的。”
施禹水叹口气:“身为人子,要父母以命换命,无以为报,只能多尽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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