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三案
施禹水叹了一口气说:“如今孙家父子去投奔他, 可以想见他以后的日子不好过,算是他的报应吧。”一个是自己的亲外甥,一个是从小跟自己一处长大的, 刘产婆的大哥肯定是避不开这两个人了,后半辈子都要处理这两个麻烦, 确实算是报应了。
淑娘不好意思说, 刘产婆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估计会觉得扬眉吐气吧。
夫妻两个洗漱了睡下。
第二天施禹水去衙门时碰到智苦专门在等他:“大人,昨天晚上又有一辆太平车往梅家送煤,小的虽然又没有检查出来什么东西,不过还是觉得不对劲。”
施禹水皱起眉头:“确实有点怪。这样,你再仔细看几天,如果天天都如此再来回我,我亲自查。”
智苦点点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昨天小的临出去前徐大人特意把小的叫去,说晚上巡逻的士兵们辛苦, 要小的给他们轮班, 巡逻一次就隔一天再巡逻。徐大人还说要跟小的白天晚上交换巡逻呢,小的看徐大人眼圈有点青,就叫他还是晚上休息,小的一个人应付的来。”
施禹水点点头:“徐大人也是心疼下属才想着轮班休息的。你手下的士兵分了几班?”心道要不是自己去提醒徐县尉安抚手下,哪里能这么巧。
智苦理所当然地说:“两班呀,昨天晚上一班人上半夜休息,另一班人巡逻;下半夜交换。”
施禹水苦笑着摇摇头:“我想徐大人的意思可能是叫你按着今天晚上巡逻、明天晚上休息这样来分班的。你这样分虽然也不错,却要在半夜里折腾。而且这些士兵们只歇半个晚上估计也不能睡安稳。”
智苦想了想:“怪道昨天晚上后半夜巡逻的时候士兵都哈欠连天的, 小的今天晚上就照大人说的办。”
施禹水笑着叫他快回去休息。
他来到县衙之后就叫来了熊金壮跟羊德贵:“你们俩说说,差班那边的衙役实际上有几个人?”
熊金壮立刻就口齿伶俐地回答了:“大人,咱们皂班的守着衙门呢,人齐全。快班、差班没事的时候都不怎么来。再加上有徐大人带着士兵巡逻,治安捕盗都给他揽了去,快班的人属下有整年没见过到衙门里来的。至于差班,至少收税的时候来的还挺齐的。”
羊德贵补充道:“皂班十二人,另外有一个班头;快班十八人,其中有一个班头。差班十六人,其中一个是班头。”
施禹水点点头问道:“皂班的班头是谁?本县怎么没有留意过?”
两个人趁机告了一状:“大人才来了一个月,没见过皂班的班头太正常了。班头是梅家的亲戚,前前任王县令在的时候召来的,一来就排了轮班开门、打扫、站班这些,然后就半年来一次看看就走了。”
施禹水惊讶道:“就算排过班次,这些衙役难道就没有不干的或者新来的?”
熊金壮笑了:“大人没去过皂班的房间,屋里整面墙贴着排班呢。要是有人是新来的,就把写了自己名字的纸贴在走了的那个衙役名字上,照旧轮班就完事了。”
施禹水听得也笑了:“这个甩手掌柜做的还挺放心。”他沉吟了一下:“你们两个,暂时不用管皂班不皂班了,去把差班的人都寻来,就说本县有事要分派他们下乡去。”顿了一下没等回答突然又问道:“你们觉得是在皂班好还是在快班、差班好?”
若是从前,自然是快班最好,差班次之,最差就是皂班了。不过现在嘛,当着县令的面两人当然不会说自己后台不够抢不到那两个班去:“自然是皂班最好了,天天都能见到大人。”
施禹水笑了:“你们这顶高帽子,本县就收下了。既然你们两个觉得皂班好,回头本县调整三班衙役时,你们俩就分别做皂班的正副班头吧。”
他已经想到要把快班的衙役打散分进皂班跟差班,然后追捕犯人的事就全盘交给徐县尉了。至于快班那个梅家的亲戚,既然自己到了这么久他都不来拜见,索性以后都不要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羊德贵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大熊好似更能在县令大人面前说得上话,既然有正副,恐怕自己就会是那个“副”了。很快他又高兴起来,就算只是副班头,也比现在一个小小的衙役强多了。
熊金壮则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不知道大人要给差班的人派什么差事?小的去通知他们的时候也可以顺便告诉他们。”
施禹水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前面公示牌贴的公文你们都见过了吧?”
两人点头,施禹水继续道:“昨天有几个百姓来问县学的事,本县才想到一般人不会没事就往县衙门前跑,所以这些公文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传遍全县,那就耽误了本县的一片心血。因此本县打算把差班的人都召来,当成一趟公差,派他们分别到各个村寨去宣传一下。若是有人想要读书,就带过来报名。若是有郎中或者接生婆,也带过来登记。”
熊金壮想了想:“大人,这是强制的吗?那些差班的大老爷们下乡多是催缴赋税,小的觉得他们都是收惯了油水的,会不会……”
施禹水果真皱起了眉头:“不管是郎中还是药铺或者是接生婆,都必须在县衙登记,这一点是强制的。但是本县也不是要强迫他们做什么,若差班的人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反而会坏事,本县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等本县盘算好了再叫你们来。”
等两人走后,施禹水才叹了口气,一帮子大爷!想办点事儿还真难。
智清带着张冲过来找他:“大人,张兄弟说大人的亲兵太少了,叫小的来问问要不要再招几个来?”
施禹水摆摆手:“暂时不必了。”现在召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又跟梅家沾亲带故?
智清正要告辞,张冲却说道:“小的见大人似乎有些事,是不是需要小的们来办?”
施禹水本想推辞的,话要出口却临时改了主意:“本县想要派人下乡宣传县学、医学、龙舟赛、花魁评选这些事,却担心差班的衙役不堪用。”
张冲就是本地人,如何不知道县令说的是衙役下乡催税时候要收油水的事情。他很快就献了一计:“大人既然只是想要宣传,何不寻街上的闲汉们去?这班人闲着无非是赌钱吃酒,倒要人看管。就算闲汉犯懒,叫那般乞讨的小子去做也可以啊,只要给吃几餐饱饭,包管他们跑得飞快。”
施禹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是闲汉就算了:“那好,你们两个现在就去街上把年轻利落些的乞丐都带到县衙来,告诉他们,办好了差事,本县给他们供应十天的饱饭。”
智清拦住了:“大人,不如叫年老无力的去办吧,年轻腿脚利索的便是帮工也能混口饭吃。”
施禹水看了一眼智清,智清出身寺庙,自然觉得应该怜老惜贫,自己不该责怪他这份善心。只是这件事确实需要年轻些的去做,毕竟是需要跑腿的差事。他想了想终于说道:“还是找那年轻利落的做这趟差吧。至于年老无力的乞丐们,智清你顺便记一下有多少个人。回头若是他们讨不到饭吃,本县叫食堂放几次粥。”
智清虽然不能完全满意,到底也没再说什么,跟张冲一起出去了。施禹水这才继续看起卷宗来。
没多会儿方老郎中来拜,先登记了方家医馆的方位,又记了方氏父子的名姓。随后方老郎中才问道:“大人,不知这医学堂开设在哪里?几日授课一次?”
施禹水想了想:“若说县衙里单独建造一处医学堂有点托大。不过县学里房屋有多,可以在那里划出来一所房舍专做医学堂来用。至于授课,没有定准的几日一次。毕竟乡下的郎中们可能要看顾十里八乡的病人,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隔几天跑来一次听课。本县的打算是分拨授课,半年一次,一次连续几天。”
方老郎中盘算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施禹水随即又对他说道:“本县不通医道,县里所有的郎中、药铺、接生婆以后还要方老丈来看管一下。估计不会有太多问题,主要就是接生婆这边的事。”
方老郎中不禁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施禹水笑着说:“方老丈有些年纪了,想必见过的也不少。见到生出的是女孩就直接溺死的人家恐怕不少吧?”
方老郎中顿时一边叹气一边点头:“可不是吗。老夫早些年还不怎么觉得如何,眼不见为净罢了。三年前儿媳难产,带着肚子里的孙儿一起去了,老夫就感叹,都怪自己早年没有救下那些婴儿的命,这才落到这把年纪没有孙儿承欢膝下的。那之后再遇到人家想要溺死女婴的,老夫都叫他们把婴儿送到育婴堂门口去了。算起来有三年了,也不过救下了三个。”
施禹水恍然大悟:“原来育婴堂这几年捡到的三个女婴就是方老丈出言才得保性命的?”他记得自己去见知州时说起过,捡到的三个女婴都交给本县的大户梅家收养了。不过,大户梅家?是梅家收养的?
那边方老爷子果然承认了:“有两个还是老夫亲自看着送过去的。老夫听说后来都被梅家收养起来了。要说梅家没少干不得人心的事,可这积阴德的事也没少做。”
施禹水点了点头:“人有善恶之心,况且梅家不缺吃穿,养几个女婴长大了,或是留在自家做下人,或是当作梅家女联姻,对这些女婴来说都算不错。”表面上积德行善,暗地里坑蒙拐骗,可惜没有把柄,短时间内收拾不了梅家。
智清在门口探头,施禹水望见了,就招手叫他进来:“方老丈你也见过几次,不算外人。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吧。”
智清顾不上跟方老爷子打招呼:“大人,小的带着张冲在街上找那些年轻的乞丐,后来到东北城墙那边见一个裹着破衣服蒙着头躺着的人。小的过去一看露出来的腿脚,觉得颜色不对,揭开蒙着脸的衣服一看,是个死了的。年纪不大,没有头发,头上没有戒疤。”
施禹水霍地起身:“方老丈自便吧,本县有事出门,来不及相送了。”一边出门一边吩咐门口的衙役:“去叫仵作来验尸。”
衙役为难地说道:“大人,仵作昨天来衙门跟小的说自家有事,要三天不能来县衙应差。若是衙门里没事大人不问,就不提他没来的事。若是大人问起,就替他告个假。”
施禹水真是要气死了:“你若是昨天就说一声多好。”身后方老爷子说道:“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老夫跟大人走一趟吧。不过老夫不擅长验尸,只能大概看看几时没的、是不是中毒而死这些,详细的还是要请仵作大人回来再验。”
施禹水忙回身拱手:“多谢方老丈了。”又对衙役说道:“快派人到仵作家里叫人,如今出了人命案,他家里有再大的事也得来上差了。要记得说请,本县不怪他不告而别的事。”衙役一边腹诽“大人都说仵作是不告而别了还能说没怪罪”一边答应了一声,飞快地去叫人了。
施禹水则又问智清:“张冲是不是在那里守着?”
智清点点头:“小的本来要自己守着叫他回来报信的,张冲说小的腿脚快,他在本地比小的人头熟,更容易驱散围观的人。”
施禹水便叫他去喊熊金壮跟羊德贵,另外再叫几名亲兵带上担架跟着即可。
智清去叫人了。施禹水便问起方老爷子来:“县城东北处不知住的是什么人?”
方老爷子叹息一声:“大人,东北角那边住的,差不多就是县里最穷的人了吧。”
贫民?那就比较鱼龙混杂了。
人很快就齐了,施禹水一声令下,众人一起出了衙门往东去。路过县学新开的大门时,正看见钱厨娘在打扫院子,施禹水忽然想起来,便住了脚唤过钱厨娘:“你看下本县身后跟的这些人,算一下大概要做多少饭菜够中午吃的,然后去找夫人支点钱买菜做饭。顺便叫女使告诉夫人一声,本县中午可能不能回去吃饭了。”
钱厨娘一脸笑地答应了一声,关上县学大门往县衙去了。
众人则一路来到东北角,有一圈人围着,分开人群进来,张冲正守着尸体不让人碰。施禹水便请方老爷子查看尸体。
方老郎中从怀里取出一副白布套戴在手上,掀开尸体脸上盖的衣服,一时翻开眼皮一时打开嘴巴的检查起来,一边看一边或是点头或是摇头。而后又解开手上、身上、腿上缠的衣物。双手布满老茧,胳膊上可以见到僵硬凸起的肌肉,身体瘦削,前胸有一片灰色,双腿青白细弱。另外双手和双腿上偶尔有几处小的灰斑。翻过来看,背上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灰色。
施禹水在一边跟着看时,却觉得这人的脸色虽然确实是死人的那种死灰,却有点发白,身上更是白得根本不像岭南人,要知道这边人常年日晒,多是那种黝黑之色。
方老爷子对施禹水点点头:“大人,看牙口这人年纪应该不到三十岁,不像是中毒身亡的。身上没有刀斧伤口,也没有棍棒伤。虽然看起来瘦弱了些,却也不像是饿死的。看他双手双臂有力,应该是个做力气活的。老夫不能确定死因,只能猜是劳累以致突发疾病而亡了。”
施禹水点点头,命将尸体抬回县衙。自己又询问围观的人:“众位乡亲有没有人认识这位死者?”
众人纷纷摇头,有一个大胆的出声道:“大人,草民就是在这附近住的,这一片草民很熟,这个人从来没见过。大人看他身上裹的那件衣服,料子都算很不错呢。草民敢说,这边就没有谁家能穿的上这么好的衣裳料子。”
施禹水抬头去看,周围的人果真都只是穿着灰扑扑的麻布衣服,质地偏硬,穿在身上会拉到肌肤。而尸体身上裹的却显而易见的是一种棉料,贴身穿很轻软不伤皮肤的。他再看看周围的环境,指着城墙外面问道:“那边似乎有座塔,是什么地方?”
那个大胆的继续说道:“回大人,那座塔叫蓬莱寺塔,旁边就是蓬莱寺。这人光着头,会不会是寺里的和尚啊?”
智清严肃地说道:“寺里的和尚头顶都有戒疤,这人脑袋上没有戒疤,肯定不是和尚。”
围观的人里又一个出声道:“哦,不是寺庙里的大师父,那就是野和尚了吧。”众人哄堂大笑,夹杂着“野和尚、野和尚”的大叫声。
施禹水轻咳一声:“死者为大,莫开玩笑亵渎了。”
那个声音便消失了。
施禹水又沉吟了一下,吩咐智清先到蓬莱寺询问,自己先随尸体回衙,然后再去蓬莱寺拜访。智清自然答应了,便出城往蓬莱寺去了。
众人带着尸体回到县衙,将尸体送到敛房用冰块保存。施禹水又跟方老爷子探讨了一阵,谢过他之后送他离开了。王二过来说道:“夫人吩咐小的去买菜蔬米粮送到食堂,又叫小的看看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施禹水想了想:“我要去城外蓬莱寺拜访,没有别的事了,你回去跟娘子说,叫她用完午饭记得歇晌。”
王二笑着走了。施禹水这才叫几个亲兵散了,叮嘱他们中午记得去县学那边用午饭。又唤过守在衙门的人转告仵作去敛房验尸。然后才吩咐熊、羊两人跟自己前往蓬莱寺。
寺庙不大,只有两进,前殿烧香,供的是一尊送子观音,后殿供奉着一尊黄铜铸造的如来佛像。旁边的塔乃是砖塔,塔高数丈,分五层,每层均为六角形,每一块砖上都刻有舍利文。
蓬莱寺的方丈前来迎接县令,见他正仰着头欣赏塔,便指着塔介绍道:“大人,这座塔原是大唐年间建造的,后来被战火损毁了。眼前这座塔是本朝开国后不知哪一任县令又下令重新修建的。”
施禹水点点头:“方丈大师已经知道本县来意了吧?”
方丈宣了一声佛号:“那位施主先前亦是佛门中人,已经告知了本寺事情原委。本寺得知之后,老僧已经将寺内所有僧侣全部集中,亦将僧侣名录取来,供大人核查。”
施禹水便道:“本县并非要破坏佛门清净,只是人命关天,不得不搅扰了。请方丈备一间净室,还要请方丈与本县同去,待本县按着名册唤人询问,方丈亦可分辨是否寺内僧人。”
方丈再宣一声佛号:“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寺自会与大人同往。”
施禹水便命熊、羊两人将僧人都在前殿里看住,自己叫到谁,就由智清带谁到净室相见。
如此这般安排之后,施禹水呼名,方丈对上人,然后再询问有没有见过如此如此的一个人,众僧都道没有见过。
直到最后两名僧人时,方丈又点头说:“这两名亦无错。”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虽然都是一条性命,然而与寺内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僧侣相比,还是不认识的更好些。罪过罪过。
施禹水问这两人有没有见过那名死尸时,左边的僧人迟疑了一下说道:“回大人,小僧,小僧……”他一咬牙说道:“是小僧跟师兄隔着城墙扔进去的!罪过!”右边的僧人闭上眼:“是,小僧有罪。”
方丈大吃一惊:“你二人心性纯善,如何会做出这等事情?那人与你们有何冤仇?”
左僧跪下叩首:“小僧不认得这人。今日轮到小僧与师兄担水,比往日起得早些。出了寺门就见两个施主抬着一个施主在寺门前方不远处。小僧不该一时动了贪念,出声吓唬那两位施主。那两位施主吃小僧一吓,将抬着的人扔下便跑了。小僧走到跟前看时,就见……”
右僧也跪了下来:“师弟问小僧如何是好,小僧怕这人连累到寺里。便与师弟商议,城里面住的多是至贫至苦之人,若是丢这人进去会被人当成是
作者有话要说: 冻饿而亡,不会跟寺里有一丝牵连。小僧跟师弟合力抬起这人——幸而他不重——便抛进城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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