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屋塌
“我告诉何伟, 他现在住着的这间屋子,实际上在梅家是用来关人的,我之前也被关在这里过。何伟很气愤。他说他这一世自出生以来一直被人抛弃,每次觉得可以重拾对人的信心时,便会再次被击碎。他说他信不过我,但是他跟我算半个老乡,他要逃出梅家的话,可以带上我。他叫我耐心忍着, 等我们逃出去之后再把梅家掀个天翻地覆来报仇。”
“我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多年。我的女使已经换到第三个了。冬雪是有点脑子不够使, 俗称的‘缺心眼儿’, 梅霆不怕她会帮我办事, 所以她才能长时间地跟我, 被我慢慢地教导得能够一心向着我。我更没想到的是,中秋的时候梅家不知道怎么回事,让一个被骗来炼银的人从家里跑了出去。幸好梅家预先就防着抓来的人逃走,一骗过来就先割掉舌头, 就算逃出去也不能开口说话,不会泄露银矿的消息。逃出去的人长得瘦小, 又很久没有梳洗过, 披头散发的分不出男女。县衙里的人上门询问的时候, 梅家用自家疯了的姑奶奶充数混过去了。”
“后来梅家又不知道遭了什么, 被人大晚上摸到家里打探。然后梅家就紧张了起来,开始派人守夜了。我本来跟何伟是晚上偷偷碰头的,这下没办法避开那些守夜的人了。何伟说, 这样下去他偷偷挖地道的工作就不能做了,只能把地道连上梅家原先的地道,祈祷逃走的时候不会遇到梅家人。”
“结果他继续挖地道的时候可能太累,死在那里了。梅家人把他的尸体抬出去说是仍在乱葬岗,又不小心碰到了蓬莱寺的和尚,就被县令发现了。梅家吓得赶紧把炼银的事暂停了,在城外文家别院炼成银块子之后就先放在那里了。我觉得何伟挖的地道迟早要被梅家堵上,就打算尽快逃走,不过临走前要让梅霆付出代价。”
听到这里,施禹水开口打断了她:“所以你才要杀死梅霆?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带着冬雪走?”
锦娘楞了一下:“我带冬雪走,多少也是因为有点感动了吧,她对我真的是百依百顺。虽然对冬雪,我最初存的也只是利用的心,但人心肉长。慢慢地我又觉得,我是被梅霆欺骗了感情,如果我也欺骗冬雪,那我跟梅霆那个渣男还有什么区别?她如果被我留在梅家,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施禹水听到“渣男”一词不由愣住了,自家娘子似乎也用这个词形容过净明师父?他试探地问道:“渣男何意?”
锦娘随口答道:“渣男啊,在这个时候人们应该是用‘负心汉’这个词来形容的吧,是一个意思。都是说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痴情,但是这个男子为了功名利禄之类的外物吧,对女子负心绝情了。”
施禹水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锦娘见对面的县令突然愣住了,就笑了起来:“县令,你是不是不大明白?我给你举个例子,就说你吧。你的夫人是个大美女,可惜家里比较穷。若是你在中进士之前跟你家夫人成了亲,中进士之后京里的官说自家有个女儿要嫁给你,你觉得对你的仕途有帮助,立刻就给家里寄了一封休书,然后娶了官员的女儿,再入洞房,那对于你夫人来说,你就是个渣男了。”
施禹水忽然清醒过来,看了锦娘一眼:“不必纠缠这些,梅霆是你杀的吗?你方才说了,不忍心留下冬雪在梅家送命,那么你现在怎么就能忍心把杀人的罪责推在她头上让她送命了?”
锦娘收起脸上的笑:“县令,冬雪脑子不大清楚,按律可以减罪的,她不会死。人若是我杀的,我可能就活不下来了。”
施禹水奇怪地问道:“你是听谁说,冬雪可以减罪的?”
锦娘愣住了:“精神病人杀人不会判死刑,没有这条法律吗?”
施禹水继续追问:“精神病人是什么人?为什么杀人可以不判死刑?”
锦娘这才着急起来:“县令,你跟我说,如果人确实是冬雪杀的,她会被判处死刑吗?”
施禹水点点头:“杀人者死,按律当斩。”
“县令,你让我好好想想吧。”锦娘说完就沉默了起来。
施禹水点点头:“本县先走了。”他出了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娘子,春花呢?刚才我把夏桑支开了才去问的锦娘,如今先教春花去守着吧。”
淑娘忙朝床上努努嘴:“诺,在那儿睡觉呢。要不,我还是去叫夏桑来看着锦娘吧?”
施禹水想了想同意了,看着出门的淑娘的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淑娘回来:“我叫夏桑去守着了。郎君,锦娘交代了吗?”
施禹水点点头:“说了不少,首先是证实了梅家银矿的消息,但不知道具体位置;然后确认了梅家地道出入口的位置;另外也知道了何伟的死因。不过锦娘不肯承认梅霆是她杀的。”
淑娘想了想问道:“郎君,王二跟智清回来,如果查到了银矿的位置要怎么做?如果没找到银矿的位置又要怎么做?”
施禹水在梳妆台前坐下:“如果查到了,我亲自到知州那里分说,请州衙派兵包围梅家的矿山、梅家、城外文家,力争把梅家上下一网打尽。如果查不到……那只好推迟一阵再说了。”
淑娘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春花,压低了声音说:“郎君,不如跟锦娘透个话,梅家倒了的话她跟冬雪有可能活命,要是梅家一直屹立不倒,梅家人肯定会一直追究锦娘杀人的事,她肯定性命不保。看看这样的话锦娘会不会说出来银矿的位置?”
施禹水点点头:“我已经跟她露了一点口风,不然她也不可能交代这么多事情。不过,她跟冬雪杀人是实肯定要偿命,跟梅家倒不倒都没关系。”
淑娘叹了一口气:“那只好盼着王二跟智清找到地方了。”
施禹水忽然站起身来:“时间差不多了,我到前面衙门去了。”
淑娘把丈夫送出门回来坐下,开始思考起来。刚才丈夫从锦娘那里听到“渣男”这个词以后问的话,分明是怀疑自己了,为何没有当面质问自己?如果他一直不问,是打算揣明白装糊涂,还是打算秋后算账?现在自己也知道丈夫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了,那自己要不要主动交代?还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得混下去?
花园里,施禹水跟几位属官商定粉头们的名次:“曼娘倒是三项全能,无怪乎之前就被推为魁首。云卿的乐器与曲子都不错,可惜舞差了些,只能居次了。至于其他人,依本县看来,就不必议定名次了。”
徐县尉笑道:“不议就不议吧,其他人着实没什么看头。”
其余几人也随声附和。
施禹水又单独提出意姐儿来:“这名叫意姐儿的粉头编排的水中舞独出心裁,本县打算在全县召集人手共同习练,以为知州明岁生辰贺寿之礼。袁县丞、庞主簿,这件事就交给你二人督办。识得水性的男子好找,能够体态轻盈到在荷叶上起舞的女子却不多,你们要用心一些。还有,注意安全,本县可不想一支舞却要用人命堆出来。”
袁县丞跟庞主簿齐齐答应下来。庞主簿提议道:“大人,若论浛洸县里,只有梅家最大,家中女使众多,不如先向梅家询问一声,若能出几位女使做舞者,也免了到处搜寻合适女子的苦恼?”
施禹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梅家家中新近才有丧事,想是流年不利?偏这支舞是为知州大人贺寿所做,从梅家选人不妥。”
庞主簿懊恼道:“是属下一时疏忽,罪过罪过。”
忽然一名衙役冲过来:“大人,梅家有人来报案,说梅家四官人跟梅十二郎还有梅霆的长子不知何事互殴,闹出人命来了!”
席上众人都吃了一惊,施禹水率先起身:“几位大人,本县先到梅家查看现场,这里交给你们处置了。”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徐县尉看着庞主簿说道:“庞大人,幸亏县令没打算用梅家的人,不然就是咒知州大人了。”
庞主簿抹了一把汗:“是,是,是我想差了,幸好县令大人英明……”
来到梅家时,场面比上次梅霆被杀还要混乱,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三倍不止。一来梅家下人本来就多,二来正在办梅霆的丧事,三个人就是在灵堂上一言不合打起来的。
守灵的人中有拥护梅霆长子梅本的,也有被梅震说动倒向他的,纷纷上前明着拉架暗中帮拳。也不知是谁事先揣了一把刀过来,在混乱中抽出来乱砍,三个人都被砍伤了也没人管,继续乱打。直到有人喊了一声:“出人命了!”众人纷纷罢手,这才发现梅震跟梅本都躺在地上,进气没有出气多,眼见是活不成了。而梅十二郎一只胳膊被砍伤了,流了一身的血。
众人都慌了:本来比较能名正言顺地继承梅家下一任家主的就是梅震跟梅本,现在两人都不行了,梅家以后会交给谁?
梅洵是老人,自家长子的丧事没有出现在前面灵堂上,待到下人来报灵堂上出事,他眼前一黑也昏了过去。梅家至此彻底乱了起来。最终还是梅十二郎捂着伤口大喊:“下人都乱什么呢?先把家主安置好了,分两个人去请郎中。再派两个人去衙门报案!再给那些来给大哥吊唁的亲戚们寻一处僻静的屋子先坐坐,免得县令来了找不到人。还有,派人去后面通知老夫人!”
下人被梅十二郎提醒,这才找到了头脑一般分头行事去了。
施禹水了解之后看了一眼梅十二郎,他记得这个人,那天梅洵说梅十二郎是自己跟庶弟媳的私生子,充了庶弟的遗腹子。原以为叫做十二郎是因为排行十二,应该会比梅震小很多,没想到竟然是只比梅霆小一点儿的样子,快到四十岁了。
仵作上前查看,梅震还有出气,梅本则是身体都已经开始慢慢地凉下来了。方老郎中随后才来,看了一眼现场,摸摸梅震的脉已经时有时无了,便摇了摇头叹口气。跟着就要给梅十二郎处理伤口,梅十二郎用没有受伤的手乱摆:“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我这只是小伤。快去看看家主,大伯年纪大了,受这么大的打击我怕他……”他话音未尽,人人都知道他的意思,人群中就有人出声道:“没想到十二郎竟然是这么孝顺的人……”
方老郎中吩咐跟着自己来的吕江给梅十二郎处理伤口,自己则去给梅洵诊脉,之后拿出银针,在梅洵头上密密麻麻地扎了半个脑袋的针。很快梅洵的眼皮就动了一下,方老郎中慢慢地拔了针,向管家交代了一声就出去了。梅洵睁开眼:“我儿如何了?”
管家在一边拭泪:“老爷,本哥儿没了,四官人也没了,县令正在前面验尸。十二郎伤在胳膊上,性命倒是保住了……”
梅洵眼中迸出厉色:“阿大,把十二郎给我抓起来交给县令处置!”
管家一惊:“老爷,你是怀疑十二郎?”
梅洵点点头:“想必他知道我才是他亲生父亲,所以才对自己弟弟还有侄子下了死手,指望我能扶他做下一任梅家家主呢!”
方老郎中来到灵堂处,见过施禹水,正想去看看梅十二郎的伤口处理的怎样。施禹水却指着梅震说道:“方老丈,本县方才似乎看到梅四官人动了一下。老丈不妨再去诊一下脉。”
方老郎中立刻蹲下身搭上梅震的手腕:“大人,脉息比方才强了些!”他迅速掏出银针给梅震止血,又抬头问吕江:“江儿,包扎好了就来帮忙。”
吕江答应一声,手下速度加快,给快就给梅十二郎处理完伤口包好,跑到方老郎中身边给他打下手。两人忙乱好一阵,梅震的手指终于又动了一下。方老郎中大喜:“大人,梅四官人可能能捡回一条命了!”
施禹水点点头:“方老丈全力救治吧。若是此地不方便,就尽快带回医馆里看护。来人,把灵堂上参与打架的人全部带回县衙详加审问!”
管家赶了出来:“大人,老爷说……”他目光逡巡,死活不往下说了。
施禹水了然:“你到这边来说。”
管家跟着施禹水离开人群,估摸着听不见了才低声说道:“老爷说了,这件事可能是十二郎策划的。”
施禹水回头看了一眼,也压低了声音:“贵管家,梅十二郎亦受了伤,为何梅家主却认定了此事是他一人策划?”
管家摇摇头:“老爷说,十二郎一直都不忿自己只是旁支的旁支,偏老爷表现的比较疼他。前几天老爷自家揭露了十二郎是自己亲子的事之后,十二郎就常在老爷面前说些自己也会打理家业的话。如今三个人打架,本哥儿跟四官人都送了命,偏偏十二郎却只受了一点小伤……”
施禹水摆摆手:“贵管家还不知道吧?方才方老郎中再次救治,梅四官人可能能够捡回命了。”
管家一怔:“可是老爷说……”
施禹水想了想:“贵管家不如先去跟梅家主说一声这个好消息。至于梅十二郎,他受的伤不重,本县本就打算将他跟灵堂上其他参与打架的人全都带回县衙问话的。”
管家匆匆地去找梅洵说梅震保住性命的消息了,施禹水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下命令:“参与打架的人都在这里站出来,人数众多,不是谁都会隐瞒的,不要以为自己不站出来就不会被人指认。一旦是被人指认了才站出来的,一律以杀人罪论处。”
这一番话说完,有份儿打架的人左看看右看看,纷纷走出人群在施禹水指定的位置站好。
施禹水看了看人数,点了点头说道:“未参与打架的都到这一边,等候本县问话。案件发生时各家亲眷俱不知情,就在后院等候吧。”
不一会儿管家手上搀扶着梅洵走过来:“大人,老夫可否在一边听听大人问话?”
饶是施禹水打算扳倒梅家,如今看到梅洵大受打击的样子也起了一点恻隐之心:“老丈身体可能支撑?”
梅洵点点头:“老夫还支撑得住,老夫倒要看看是谁要置老夫的儿孙于死地。”
十二郎脸上没有露出一点异常:“大伯,这里是大哥灵堂,大哥英灵不远,大郎又……四弟就在这里行吗?”
梅洵下死劲儿盯了他一眼,转头问方老郎中:“方老哥儿,你给我说句实话,我四儿的命,能保得住吗?”
方老郎中头都不抬:“他流了不少血,伤在肚子上,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伤到,还要看看随后怎么样。我也不跟你说假话,有很大希望,不过不是一定能保住。梅老哥儿放心,我会尽力的。”
梅洵口中称谢:“多谢方老哥儿。”又低头看看地上的梅本,对管家说道:“打发人去取一口棺,把本儿收殓了吧。”
管家犹豫倒:“大夫人那边……”
梅洵语气坚定:“若非她挑唆,我本儿怎么会如此冲动,以致于送命?”
管家叹了一声,松开梅洵,自去寻人处理梅本的后事。
梅洵指着灵堂旁边的院子说道:“大人,这处院子平常是用来待客的,请大人就在这里问话如何?”
施禹水点了点头,又问方老郎中:“方老丈,梅四官人若是能够动了,就带回医馆里取,方便随时看护吧。”
梅洵也说:“方老哥儿,我四儿就指望你了。”
方老郎中停了手:“大人,依老夫看,梅四官人若只是挪到就近的屋子去,现在就可以。若说要挪到老夫的医馆,路途太远了,不合适。万一路上有点什么小意外碰到了伤口,再出血的话,老夫就是华佗再世也不能救回他的命了。”
施禹水看了看距离,问梅洵:“这处似乎不是住人的所在?”
梅洵点点头:“梅家人口多了,三不五时就要办一场丧事,索性就把这处专门做灵堂用了。”
施禹水叹了口气:“这样,本县看这处院子距离最近,不如讲梅四官人挪进去,梅家主另外寻一处院子做本县问话之所吧。”
梅洵摇摇头道:“大人,这处院子并不是只有一间屋子,小儿只需要一张床塌。老夫心急,等不得远路了。”
施禹水便点了点头:“梅家主既然坚持,那么本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吩咐衙役:“把所有参与打架的人全都带到东厢房等候,没有打架的都到西厢房等候。本县就在正堂问话,梅家主请。”
方老郎中喊道:“梅老哥儿,你指派几个下人过来,我亲子指点他们把梅四官人怎么抬。”
梅洵点点头,正好管家带人抬着一具棺椁过来,便叫他过来:“阿大,你去东花园,叫几个人帮方老哥儿把四儿抬到东次间去。”
管家点头答应了,梅洵这才对施禹水示意,两人一起来到灵堂旁边院子的正堂里坐定。
施禹水吩咐先把没有参与打架的人挨个叫进来问话。
这些人的话大同小异:“大郎是孝子,原该跪在最前面的;四官人是嫡亲的弟弟,又是大郎的长辈,就跟大郎同在前列。二官人三官人虽然是大郎的长辈,却嫡庶有别,不能跟大郎同在最前面,十二郎的位置更靠后些。十二郎不服气,说老爷才说了,自己也是他亲子。自己不敢指望跟四弟并肩,但无论如何也该跟二官人三官人同列吧?大郎在前面就说,梅家家谱上十二郎就是老爷庶弟的儿子,按着家谱排位,十二郎只能得这个位子了。”
“然后十二郎又说了一句,县令也知道他是老爷亲子的事,大郎一个毛头小子还想弹压自己?大郎闹起来,就爬起来要去打十二郎,四官人上前阻拦,不知怎地就混打起来了。守灵的人这么多,看到有人上前劝架了,我等就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再动,人太多了挤着碰着就不好了。也不知里面是怎么回事,突然地上就有血了,再然后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打架的人都散开了,我们才发现大郎跟四官人都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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