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宴请(下)(二更)
客套不提,何愈带狼牙入营。
主营外除了几位守卫外并无其他闲杂人等。
女眷们在营地后院,只有胆子稍大一点地敢偷溜至前院看热闹。
只见何愈跟狼牙已下马,徒步往这边来。
何愈两三步先地走在前面,狼牙跟随身后,却并没有输掉气势,反倒看得出要身形已然修长的何愈还要高出半个头来。
男子健壮的身材向来吸引女子的目光,偷看的姑娘们不由暗动芳心。
到了厅前,守卫横起长矛,“卸兵器。”
何愈一眼扫过狼牙和他身后的那几个随从。
他们都是练家子,一身的腱子肉鼓囊的。
而一人胸口两处微突,呈现椭圆形状,应该是长砍刀的刀柄尾部。
还一人小腿处有一长条形突起,至少有两寸长短,估计是匕首匕鞘。
而狼牙则是两手空空,身上身下从头到脚,未曾藏起任何兵器。
何愈不由感到一丝敬佩,赤手空拳前来赴宴,倒是个玩命之徒。
听到守卫的话,狼牙颜色未变,而他身后那几个随从顿时大惊,手下意识的地按在了怀里揣着的兵器上,“你们别欺人太甚!”
大喝那人身材高大,抵得上两个守卫,又是一脸大胡子,肥厚的嘴唇往一边尤为不悦地撇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守卫一时没了底气,试探地像何愈求助,见何愈微微对他颔首,又有了气势,亮开嗓子,喝道:“卸兵器,这是规矩!”
那大胡子壮汉正欲发作,狼牙开口道:“拿出来吧。”
“可……”大胡子壮汉低下头,低声对狼牙说:“哥,我们压根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谁知道会不会有埋伏呢?现在回头我们还来得及,我瞧他的人也不多,大不了咱们兄弟几个杀出去。可要是进去了,我们手边还没个家伙,那可就完了。”
另几人也附议,“大哥,大胡子说得对。既然要卸兵器,那大家就该一起卸,只让我们卸,他们自个手里还握着长1枪短炮的,这不是欺负人么?”
狼牙低喝一声,道:“叫你们卸你们卸就是了。”
几人听罢,纵使心有不甘,但任然人命地将外衣解了,把藏于腰际的长刀交出,又把揣进靴子里的匕首掏出来,也交了,不一会儿厅前的长廊上便堆砌一小堆兵刃。
卸完兵器,狼牙道:“我这几个弟兄不懂规矩,先生见笑。”
何愈淡笑,道:“玄爷(狼牙前文提过原名玄小武),这是哪里的话,兵家出门,哪有不带几件称心家伙的?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今日良辰美酒,刀刃无眼,怕不小心伤了和气。”
狼牙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何愈拱手,道:“请。”
紧闭厅门向两侧大开,只见大厅正中悬着一副山水画,一面悬崖峭壁上矗立一棵劲松,画笔粗狂,细节之处草草带过,却捉着了劲松的□□,气势磅礴。
山水画下则是一面长桌,桌上已经布好了佳肴。
看得出这顿饭是何愈精心准备的,有鱼有肉,有菜有汤,还有一只去了皮的生猪蹄,抹盐腌制,放在大厅正中间,除此之外,厅内并无任何古怪之处。
垂下来隐隐绰绰地纱帐被风吹起,撩了起来,只见帐后空无一物,并没有设下埋伏。
狼牙的人不由面露讶异之色,他们觉得何愈定未安什么好心。
这厅里不是设下天罗便是设下地网,就等着逮他们。
没想到的是,原来他们以小人之心,夺何愈的君子之腹了。
众人于桌边落座,狼牙和随从坐客席,于长桌右侧,而何愈却坐在了长桌左侧,然后白梁柳小六以此排序,竟将长桌正中间主人的细微给空了下来。
不只是狼牙的人摸不着头脑,就连自己人柳小六也不明白。
主坐这么空着,而坐在次坐,这不是自降身份,变成跟狼牙平起平坐了么?他正在心里嘀咕,只听见何愈敬酒道:“远来是客,喝一杯罢。”
此话一出,门外几位娉娉袅袅的姑娘施施然进来。
这些姑娘只着一身薄纱单衣,近乎通透地衣衫勉强包着玲珑的身材,曲线毕露,大片□□地白皙皮肤如勾人似的欲拒还迎。
这几位姑娘伸出纤手,为在坐的人众一一倒酒。
轻薄的衣衫像蝴蝶薄透的鱼翅一样,拂过宾客的手背,软绵绵的胸脯半遮半掩地倚在宾客*地手臂上。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营里还有这么美的仙女姐姐咧,”白梁笑眯眯地说道:“仙女姐姐给我倒的酒我一定要喝完。”
白梁性子直,一向把“好女色”当优点似的写在脸上,于是一见这群衣衫轻薄的美女女子,便口无遮拦,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而其他人则要道貌岸然得多,不言语,却用眼睛盯着姑娘们胸前的软肉,故意用手背蹭上一蹭。
狼牙挡开为他斟酒的姑娘,自己揭开酒坛,斟了满满一碗,然后一仰脖,饮尽杯中之酒,冷声说道:“何先生,我们且大开天窗说亮话罢。前几日,你抓了我们寨的兄弟,说只要我肯答应赴宴,你们就答应放人,现在我已经履行承诺,我人在这儿了,现在是不是也该轮到你们了呢?”
何愈淡笑,抬抬手,晃晃酒杯,让前来斟酒的姑娘们退了下去,然后放下手中杯盏,传下命令,道:“把人带上来吧。”
屠夫被带了上来,上场前屠夫给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束了发,倒持得很精神,不像是吃了好些苦头,才从牢房里放出来的。
他走进厅里,先看了看前来营救自己的兄弟,然后又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何愈,心里直恨自己没用,竟将自家兄弟连累到这般田地,尤为自责地耷拉下脑袋。
何愈微微一笑,指了指长桌左侧最末一把空椅,道:“坐。”
屠夫坐下,何愈便接着说道:“你要的人我也给你带来了,现在我们可以喝酒了吗?”
酒又被蓄满,满当当一盏,狼牙垂眼,看见那望透明的液体里倒影着头顶那副山水图画,那劲松的倒影,影影绰绰,竟像一条在酒里蠕动的小蛇。
狼牙松开酒杯,说:“何先生就开门见山罢,这哑谜再猜下去就没意思了。”
“玄爷儿说的也是,”何愈便道,“不把话说开,便是卡在喉咙里像一根刺,便是钉在在眼睛里像一颗钉。”
狼牙道:“那何先生便说说看,是想怎么除掉我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除掉?”何愈淡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透明的液体顺着白瓷壁迅速滑动,丝毫不拖泥带水,柳小六干的不错,真是一坛好酒。
“为什么要除掉呢?除掉一个敌人,但也少了一个朋友。当年诸葛孔明七擒孟获,捉了七次,放了七次,第七次时,孟获彻底信服,说孔明是上天的神威,发誓不敢再烦,后来兵书里管这一招叫欲擒故纵。玄爷儿你是个明白人,以你看,我得捉你多少次你才肯真服呢?”
狼牙沉默半晌,突然笑了起来,说:“何先生是个读书人,学识渊博,懂得自然比我这种给人当佃农出生的村野匹夫多得多,怎么将这说书人挂在嘴边的戏说当成真的了呢?”
何愈:“请讲。”
狼牙:“当年诸葛孔明七情孟获不假,然而,不到十年光景,延熙十年,汶山平康夷又造反。更况且当年诸葛孔明擒孟获可是实打实的等攻城略池,孟获输的是心服口服,可不是什么不入流的下三滥招式。”
狼牙微顿,接着说道:“人心可不是这么好蛊惑的。”
席间,柳小六虽然是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明白狼牙这最后一句的意思。
这是在指桑骂槐,骂他们胜之不武,用的是不入流的下三滥招式呢!
于是他马上沉不住气,高声道:“成则为王,败则为虏,自古以来都是这么个道理,甭管你服不服这个气,输了就是输了,赢着通吃!”
这话极冲,但已是他收敛的结果,其实他心里骂得更狠了,下三滥的手段怎么了?招不在高,管用就行,就下三滥了,你想怎么着罢。
他开始有点埋怨大何愈,觉得何愈现在到底跟他客气个什么,现在一声令下把人拿下不久什么都接了,还非要在这里你来我往的说别人听不明白的哑谜。
他干脆腾地从座位上起身,借口如厕要出去抄家伙。
既然何愈心慈手软不肯下这个手,那他便帮他干这个脏活。
何愈看出柳小六的心思,便跟白梁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跟着。
白梁起身离席,出去后果真看见柳小六正在那堆兵器里挑家伙,一边找还一边振振有词地说:“我的刀呢?我半米长的大砍刀呢?”
白梁走了过去,一把拎住柳小六后衣领,将人给提溜起来,说:“别找了,快给我回去,何大哥等着你呢!”
柳小六不耐烦地将白梁的手甩开,说:“边上去,你别老觉得我不明事理!你知道你们这叫什么吗?你们这叫妇人之仁!只管等着吧,等狼牙偷偷跑了回去,你们就后悔去吧,我才不干呢,我现在就要把他杀了,以绝后患。”说着猛地挥起手里半米长的大砍刀。
柳小六刀法是半路出家,半吊子尽瞎晃,又有一身在河口便给人挑货锻炼出来的蛮力,一把长刀被他挥得呼呼作响。
白梁功夫底子比柳小六略强,寒光之间,伸出两根手指,猛地往柳小六手背上一弹,喝道:“可消停点罢,你听我把话说完。”
柳小六手背吃痛,死握着刀柄才没将长刀飞出去,但停下了手里动作,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白梁道:“狼牙现在还杀不得。”
柳小六便道:“为什么?人都送到嘴边了,难道就这么让他给飞了?那连鸭子都不如呢。”
白梁道:“我开始也在心里满月何大哥,觉得他白白浪费一个杀狼牙的好机会,但后来我在书房看见何大哥跟赤赫城城主来往通信,这才明白过来。”
柳小六道:“何愈一直在跟赤赫城通信?”
“正是。”白梁道。
柳小六便问:“可是……这跟赤赫城城主有什么关系?”
白梁便解释道:“赤赫城城主是个惜才之人。当初他曾给郭子怡送来五船粮草,五船粮草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点小恩小惠罢,但对我们那可是行军作战的命根子。可没想到的是,郭子怡太心急了,他先杀了卫达,然后又要杀何大哥,过于嫉贤妒能,惹得赤赫城城主好是不快。”
白梁顿了顿,接着说道:“现在何大哥想替郭子怡的位子,想让赤赫城再跟我们站在一起,如果何大哥把狼牙杀了,跟郭子怡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不也早早暴露野心,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展示一下我们的肚量和手腕,招降狼牙,不是一举两得?”
柳小六听罢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喃喃道:“这话……这话说起来是没错,可狼牙的意思你刚刚也听见了,他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让他做小还不如杀了他呢。”
“说的也是,”白梁道:“不怕吃软不吃硬的,也不不怕吃吃硬不吃软的,怕就怕着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主儿。”
白梁叹了口气,又说:“但现在你先将那长刀长·枪给收起来罢,莫把人给伤着了。”
柳小六无奈,便将长刀放下,白梁正欲回屋里,却见那柳小六又往外边跑,便喊道:“你上哪儿去呢!”
柳小六说:“出都出来了,便去尿一个好了。”
“行罢,你早去早回。”白梁说完便回了屋。
柳小六绕道后院如厕,正在茅坑里蹲着气势如虹的当儿,却听见茅房外有娇滴滴的女声。
他虽已有妻子,但还是身子一酥,侧耳偷听门外的姑娘们在说什么。
只听见一个姑娘说:“哎哟,那个大胡子,手粗脚粗的,刚刚掐我的那一把,可是不轻,你瞧瞧,我胳膊这儿都有一条红印子了!”
另一姑娘道:“我看看,哟,还真是!我也没比你好到哪儿去,小个子掐倒是没掐我,但一直手肘蹭我,难受死了。”
“呸,”一姑娘呸地的这一声也是娇得能滴出水来,说:“都是些色痞子,不过是瞧见了几个女人便迈步动道儿,还能成什么大事儿呢。”
“就是,”另一姑娘调笑道:“你说要是是这些人给我守城,那不是叫五六个舞女在城下跳支舞他们就能投降啦”
“还真是,估计不要五个,四个就够了!不过……他们那个带头的倒是端正,竟然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姑娘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柳小六却没再听。
他若有所思地提起裤子,快步回房,进屋便听见何愈对狼牙说:“玄爷儿这话有点意思,不过我倒觉得,人心其实也能按斤两卖,有的人值千金,有的人不值钱。不过值千金的倒是好说,不值钱的倒才难办。”
狼牙道:“何先生此话怎讲?”
何愈道:“值千金的,凑足千金黄金便可得之,而不值钱的,金山银山也不为所动。你是不是后者难为?不过……”何愈话锋一转,一双深邃凤眼微眯说:“大多数的人心还是明码标价的。”
何愈放下筷,说:“天色不早了,天黑下山的路不好走,玄爷儿若是不嫌弃,我这里还有几间空房,可供留宿。你们别在我这了住上一宿,明早再回,玄爷意下如何?”
狼牙正欲开口婉拒,何愈又说:“至于你那些候在山岗的弟兄,我已经带了口信,保证明日一早,便将他们寨主毫发无伤的送回去。”
狼牙微讪,没想到何愈竟早就知道他在山岗里留有一手,又想今天已经这样了,再多留一晚也没什么,更何况他若真是要走,何愈也不会放人,于是便答应下来,与他的弟兄们一起,安置在客房里。
狼牙单独分了一间,房间不大,桌椅板凳样样俱全,杂物摆放也仅仅有条,应该是一直有人住的,唯独那面木板床上却少了被褥和枕头,只有一张木板。
狼牙并没将这放在心上,而是翻身上床,盘起两腿,锁眉思索下一步棋何愈将会怎么走。
这时,他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不是何愈的,何愈的脚步左侧较轻右侧较重,而来人却一般轻重,细碎而轻快。
是个女人。
狼牙凝神,翻身下床,身体依上门框,手条件反射地握上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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